聽到有人叫自己,那個一直坐在點歌台旁自顧自點歌的女孩子抬起頭來,冷冷的把目光投射過來。
和田馥坐在一起的那個女孩子絲毫不顧及坐在一旁的張振宇感受,大聲道:“那邊有個木頭先生,你去陪他坐坐吧,看他那樣子大概也是和你一樣在磨時間呢。”
此話一出,房間裡幾個男人都笑了起來。
佟濤是張振宇他們的熱學助教,他和田馥都是工程學院的研究生,彼此比較熟悉,甚至可能不止一次一起出來玩耍,聞言便笑道:“小茜,原來你每次都把小雨帶著原來是故意騙咱們錢啊,告訴你咱們今兒個新來的兄弟可還是個童子軍,啥也不懂,你們可別欺負他!”
“濤哥,不是信得過的人,我們還不帶小雨來呢,萬一你們中間哪個見了小雨獸性大,那怎辦?”被叫做小茜的女孩子顯然是和幾個人油嘴慣了的,葷素不忌,“童子雞?這麽大了還童子雞,那還真是一個寶貝兒!”
張振宇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在這等場合下一個女人如此洗刷,其他幾個女孩子拋過來的目光也是充滿怪異,有心發作,但是又覺得實在沒有必要,只等氣哼哼的坐在一旁自顧自喝酒。
………………
正當張振宇一個人坐著喝悶酒的時候,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要唱歌嗎?”
張振宇頭也不抬,氣呼呼的回了句道:“不唱!”
話音剛落,他突然間覺得聲音有些耳熟,抬起頭來,對方顯然也覺得有些不對勁兒,目光一對,張振宇愕然的張大嘴巴:“啊?”
對方同樣是又驚又羞又急,見張振宇想要說話,情急之下,竟然一伸手捂住張振宇的嘴巴,好在包間裡燈光閃爍不定,各人都在和自己身畔的女孩子們調笑嬉鬧,並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二人的動靜。
柔軟的手掌按在張振宇嘴上,對方惶急的神色讓張振宇心中也是黯然神傷,不過更多的是意外,他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了熟人。
說是熟人,兩人其實也只有一面之緣。
不過這是在這一世,前世的時候,兩人倒是真的非常熟悉。
………………
事情還得從去年夏天,張振宇在老家辦升學酒宴說起。
當時,一個女孩兒拉著她剛上小學的弟弟找到他,一定要讓張振宇摸摸她弟弟的腦袋,說是讓張振宇給她弟弟賜福,讓她弟弟在學習上也開竅,變聰明。
對於這樣一個有些讓人哭笑不得的要求,張振宇並沒有多少猶豫,很快答應下來。因為對於這個女孩子,前世的時候他們非常的熟悉。
女孩兒名叫簡心語,前世張振宇回到東嶺鄉工作後,和當時在居委會做本土人才的簡曉瑜接觸比較多,再加上又有一些親戚關系,所以走的比較近。
但對於這一世的簡心語,張振宇所知卻是不多,因為當時簡心語也很少提起她在回到村裡工作之前的事情,只是表示在外面打工。至於具體什麽工作,她從來都是三緘其口。
現在,張振宇算是知道其中原因了,這樣的工作,的確讓人很難啟齒。而且,當時她已經嫁做人婦,對於這樣的事情,自然更加不能宣之於口。
踏上這種生涯,就算是她現在是玉潔冰清,只怕也難以在這種環境下保持自尊,潛移默化下,思想只要稍稍一點潰堤就會漸漸演變成徹底淪落。
退一萬步說,她對自己把握的很好,運氣也不錯,保持住了自己的清白,
可人言可畏,說出去誰又能相信她的清白呢? ………………
張振宇平靜下來的表情,加上眼神示意讓女孩子終於放下心來,淡淡薄妝改變了她的髮型和修飾,如果不是熟人又是近距離接觸,你很難辯認出對方,張振宇也是聽到了對方的嗓音在一對照才辨認出來。
張振宇示意對方靠近一點,女孩子猶豫了一下才靠近坐過來。
“怎麽,難道對我也不放心?”張振宇小聲說道。
“不是,我不陪酒,不陪舞,隻陪客人唱歌。”對方垂下頭來小聲道,“我不想讓小茜她們發現我們認識。”
“哼,進了這種場合還能由得你?”張振宇冷笑道。
“所以我不常來,除非是小茜她們確定是可以放心的熟人,才會叫我來陪陪唱歌。”對方終於抬起頭來,惶惑的目光和羞慚的表情讓張振宇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你這樣找得到錢?”張振宇將身體靠在沙發上淡淡的問道。
“這邊只是兼職,我主要在另外一家美容院上班。”簡心語小聲說道,她臉色微微發白,酸楚絕望的情緒籠罩在她心中,她不知道對方此時內心會怎樣看待自己。歌女還是舞女還是陪酒女郎,亦或就是三培女郎?
她有些自嘲般的一笑,那又怎樣,他怎麽看待自己對自己的生活有改變嗎?
生活還不是一樣要繼續?!
………………
張振宇無言以對,又能怎麽樣呢?很多隱藏在黑暗中的事情湮沒於世無人知曉,並不代表就沒有發生,像簡心語這樣已經算是很具有自我保護意識的了。
半晌,張振宇還是問了句道:“你就沒想過做其它工作?”
簡心語搖搖頭,苦笑道:“振宇哥,我不做這個又能去幹什麽?我連初中都沒畢業,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連進廠都沒人要我。你以為我喜歡這樣的生活嗎?每一次來都是提心吊膽,要像進敵佔區一樣化妝,而且還得防著客人借酒裝瘋。雖然是熟人,但是有些客人還是會……”
說到這兒,簡心語淒然的搖搖頭,繼續說道:“客人是上帝,誰又把我們當人?除了我們自己珍重外自己,還能怎樣?”
簡心語的最後一句話讓張振宇內心震動無比,除了自己珍重自己,在這種地方誰還真把你當人?!誰心目中不是把她們當作玩物?難道還會真正把她們視作可以平等相處的同伴?
深深的吐了一口鬱氣,張振宇才沉聲道:“你真的很需要掙錢嗎?”
簡心語訝異的抬起目光瞥了張振宇一眼,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來這裡是為了好玩嗎?或者你以為我是為了愛慕虛榮享受?”
“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掙錢的方式很多,你不一定非要用這種方式,這對你一個女孩子來說如果被人發現會毀了你一輩子的聲譽的……”張振宇有些狼狽的解釋道。
簡心語冷冷的說道:“其他方式?請你告訴我,像我這樣沒文化沒技術,連進廠都沒人要的,又能以什麽方式去掙錢?”
對方的反詰讓張振宇無言以對,現實的殘酷無處不在,它以各種方式存在,而簡心語所面臨的不過恆河沙數中不足為道的一顆罷了。就像包間裡的其他女孩子一樣,難道說她們就是心甘情願的喜歡上這項工作,或許有愛慕虛榮者樂此不疲,但是都是這樣嗎?不是,顯然不是這樣。
………………
沉默了半晌,張振宇開口道:“需要我幫你嗎?”
“怎麽,你覺得我需要施舍?你很有錢嗎?打算給我多少小費?”簡心語瞪了張振宇一眼。
苦笑著撓了撓腦袋,張振宇歎息道:“你不要這麽得理不饒人好不好?我有沒有錢,有多少錢,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我能夠、我願意幫助你,就足夠了,為什麽非要用這種語氣來譏諷我呢?我不是什麽大老板,也不是什麽慈善家,但是我想我可以幫助我身畔需要幫助的人,這難道也有錯嗎?”
冷冷的瞥了張振宇一眼之後,簡心語表情有些怪異的回答道:“對不起,我相信這個世界比我更需要幫助的人還很多,把你的同情心還是有用在他們身上去吧。”
“簡心語,這種場合不適合你,無論你多麽警覺,但是社會的黑暗複雜超乎你的想象。真的。”張振宇繼續說道。
簡心語冷漠的瞥了張振宇一眼說道:“那又怎麽樣?我願意!收拾起你那泛濫的同情心吧,這個世界不是人人都像你想象的那麽壞!”
………………
面對如此情形,張振宇唯有閉口不言,他覺察到對方的情緒相當不穩定,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麽地方觸怒了對方,自忖自己似乎也沒有什麽過激的言語,或許是自卑身世讓她變得有些難以捉摸?
說起這個女孩子, 也真的是命苦。在她才開始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就突發疾病去世了。母親改嫁,但是找的男人是一個好吃懶做的,一年到頭四處亂逛,能夠管住自己一張嘴就不錯了。母親隨即外出打工,支撐自己以及兩個孩子,除了簡心語,她和簡心語的後爸也生育了一個男孩兒,比簡心語要小了七八歲。
所以,在簡心語很小的時候,就得在家裡照顧自己,以及年幼的弟弟的生活。
然後,在簡心語初二結束那年,她母親生了病,收入銳減,恰逢同母異父的弟弟也開始上學,家裡實在撐不下去了,簡心語隻好輟學外出打工,那年她才十五歲。
直到簡心語離開去唱歌,張振宇才算松了一口氣,田馥也才靠過來,面帶詭異之色的笑道:“深藏不露啊,張師弟,這個女孩子雖然是她們那些人裡面最漂亮的,但是來這裡從不和我們攀談,也不喝酒跳舞,頂多也就是陪我們唱唱歌,沒想到和你竟然有如此多的共同語言,行,我算是服了!”
張振宇搖頭苦笑道:“哪有的事兒?你沒看我們之間的表情,除了爭吵對罵,什麽多余言語都沒有,來這兒的女孩子怎麽會這麽牛?”
田馥也注意到兩人言談間似乎也是並不和諧,一直處於怒目相向的狀態,只是不知道兩人怎麽會發生爭執,要說平時那個小雨雖然冷漠,但是也不至於與人發生口角爭執才對。
搖搖頭,田馥說道:“好了,別跟這些小女孩子一般見識,仗著自己年輕漂亮,脾氣大一點也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