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十一月下旬的遼西,已然非常寒冷。
李素一行,依然堅定地在遼西平原上疾馳猛進,躲過一夥夥敵軍斥候。抑或是在有暴露風險、而敵軍人數又較少時,就雷霆下手、火速全殲以滅口!
今天白天一天,已經殺了三批次、累計五十騎的張舉軍斥候了!劉備帳下箭法最好的三十名神射手一起下手,效率非常高,一旦近距離發難,就沒有活口能逃離射程。
隨著如今入夜,才總算沒有再遇到敵軍的窺探偵查。
李素也算走南闖北了大半年,騎術已經有了相當大的進步。單論對馬匹的駕馭,已經不遜於普通的漢人騎兵。無非是不會劍法槍法,也無法馬背上射箭罷了。
不過,身披鎧甲一天連續奔馳七八個時辰,這種辛苦依然是他此前從未經歷過的。
他們這一行人的裝備,劉備也算是下了血本了。
李素和武將們穿的都是防護效果卓異的明光鎧,但跟普通明光鎧又略有不同——甲胄的顏色,是暗沉的黑鐵,連護心鏡都沒有反光,非常低調。
士兵們也有一半人穿著了黑鐵的魚鱗玄甲,還有一半人則是皮甲中最高檔的犀兕甲。
之所以穿皮甲,也不是劉備軍中湊不出36套鐵甲,而是這隊護衛裡需要分出一部分靈活機動著稱的斥候,而鐵甲容易影響長期奔馳的速度。
而無論穿什麽甲,至少所有人的頭盔都是鑄鐵盔頂、黑鐵魚鱗披頸、外面則包裹上出風的毛皮,偽裝成烏桓人的獸皮兜帽,不讓敵軍看出這夥人其實是漢軍精銳。
搞外交不容易啊,沒有這麽精銳的武力值護送,都活不到找到開口機會的那一刻。
“長史,已經快亥時了,要扎營歇息麽?還行不行?”趙雲看到李素在馬背上搖搖欲墜,一邊靠過來扶一手李素的背脊,一邊細心追問。
“沒事,爭取今晚趕到丘力居大營,”李素擺擺手,一邊轉向作為向導的文則,“距離孤竹城的烏桓大營還有多遠?”
文則回馬答道:“最多還剩四五十裡。”
趙雲謹慎:“可如果入營時不順利呢?人困馬乏之下,如有意外想擺脫也頗為不易。”
李素笑道:“要擔心的是張舉監視丘力居的那些耳目,而不是丘力居的嫡系。在營外待久了,反而比在營內更危險。入營之後,你們再分批歇息好了。”
趙雲沒有再反對,只是頗有擔當地說:“那到時我守前半夜,後半夜喊典韋起來。士卒可以分三批輪流歇息。”
……
一行人統一了思想,很快繼續前行。
又走了十幾裡地,距離敵營只剩大約最後三十裡,李素一行忽然遇到一點小意外。
穿著犀兕皮甲、帶著三四個戰友突前哨探的劉頓,忽然返身回來通報:
“長史,前面遇到了一隊騎兵斥候,規模跟我們差不多,方向也是衝著我們來的。最多隻隔一裡多地了,要不是他們的馬群突然嘶驚,黑夜中我還聽不出動靜。”
李素知道,劉頓是所有烏桓弓騎兵中聽力最好的,所以毫不懷疑情報真實性。
他當機立斷問:“我們要是馬上隱蔽,他們會撞上來麽?”
劉頓飛速想了想:“不會,估計會從我們左邊百步經過,只要我們不出聲,黑夜中看不見的。”
李素很快想到一條毒計:“子龍,如果把他們引來,你有把握全部殺光不留活口走脫麽?”
趙雲想都沒想:“只要夠近,問題不大,但得先包圍住他們。”
李素點點頭,吩咐典韋:“你帶三個人,打起火把,立刻往後跑,拉開與大隊的距離。
其余人回到剛才經過那片麥田的土壟,下馬散開埋伏起來,等敵軍斥候被典韋吸引追擊過去之後,再就近殺出斷敵歸路,務必殺光。
也可以留幾個活口,斷手斷腳留給我拷問——若是能偽裝成敵軍斥候回營,對我們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丘力居中軍,會大有裨益。”
徹底包圍是不可能了,但斷了敵人歸路的方向,又有武藝優勢,殺絕滅口應該問題不大。
典韋很快依計誘敵,電起火吧往後逃。黑夜中火把太過明顯,隔著幾裡地都能隱約看見光芒,所以那股不知名的敵軍斥候果然被典韋吸引,偏轉了原本搜索探路的軌跡。
李素這邊的人,甚至還有時間就地搜集枯敗的麥秸稈,搓一些類似絆馬索的長繩,盡量阻擋這片農田中的主路。
初冬的麥田其實已經什麽都沒有了,騎兵完全可以信馬由韁一馬平川。但田間小路肯定比種田的泥土地要硬實,走路的概率終歸是大一些。
這些絆馬索本來就是有棗沒棗打一竿,也沒指望真絆倒幾個人,能讓敵軍稍微遲滯混亂就算達到目的了。
果不其然,大約半盞茶的工夫,敵軍斥候就從李素面前不遠通過了。幾十騎散得很開,只有其中三五人走了田間的道路,簡易的絆馬索,也就隻絆倒了兩騎,但卻引來了一片混亂。
敵軍以為是夜間路黑發生了意外,都沒意識到是敵襲,整隊人速度都放慢了下來,也顧不上追典韋了,甚至還有人下馬查看幫扶戰友。
斥候隊失去了速度,這就很要命。
趙雲立刻翻身上馬,和另一側的周泰、文則夾擊殺出,還沒近戰就先被趙雲射殺五六人,那些人再想上馬逃跑報信,已然來不及了,雙方混戰作一團。
而且李素的準備非常充分,在趙雲殺出的同時,他就命令後排的騎兵紛紛用燧石點起火把、引燃了一些枯麥秸照亮戰場。已經枯敗了幾個月的殘秸並不剩多少,這點火力不會燒死人,卻能照亮戰場防止有人走脫。
隨著火光的映照,李素也徹底看清了,對面這些人都是烏桓人,帶隊的是個百夫長,所以應該是丘力居的嫡系,而非張舉的人。
但李素並不後悔先殺一些即將拉攏的未來隊友的下屬——只要這樣的殺戮,能夠為自己的前進增加哪怕一丁點安全系數。
那烏桓百夫長還想組織起抵抗、吩咐屬下先分出人報信,但他沒來得及開口,只見眼前一點寒芒閃過,然後就被趙雲直接一槍從眼窩裡捅進腦子,死得不能再死。
失去了指揮的烏桓斥候被全殲,李素這邊一個都沒死。
趙雲拉過兩個什長模樣斷了手腳的俘虜,供李素拷問:“你們是丘力居大人的斥候吧?今夜巡營回營可有口令?誰先說,誰能活。”
那兩人懵逼了幾秒,其中一人似乎琢磨過來利害關系,連忙招供:“有口令,我知道。”
然後他就飛快地說了,李素一個眼色,說到做到,趙雲就一劍把另外一個殺了。
李素眼睛也不眨地吩咐:“綁起來,把嘴堵上,帶他一起回營,我等是奉劉幽州之命找丘力居大人談判的漢使,如果口令是真,你帶路有功還能得到賞賜。如若我們出使受阻,撤退前先殺了你。”
那俘虜很快被綁上馬背,也正是到了這時候,他似乎害怕起來:“別,其實剛才的口令是假的,我不知道你們只是使者,我以為無論說不說你們都會殺我滅口……”
然後他才急急忙忙把真的口令又說了一遍。
“這才對嘛,你們烏桓人跟我們漢人玩心計,那不是找死。”李素從背後拍拍俘虜的肩膀,然後一劍從背心捅進去。
讓你小子一開始說謊,還是滅了口更安全。
殺完敵人之後,李素還不忘吩咐一句:“大夥可別以為詐到他第二次交代的口令,就一定安全了,到時候能不用就不用,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一切交涉都要李素親口說,就算考慮到口音問題實在要烏桓人說,李素也會暗中吩咐好劉頓台詞。
一行人依令而行,把套在鐵甲外面的罩袍丟掉,換上從那些烏桓兵身上扒下來的舊袍,其他凡是有利於偽裝的小物件也盡量搜刮置換,逼真度又提高了一個檔次。
此後一路,倒也多次遇到巡邏,敵軍每每呼喝:“來者何人!”
但劉頓都以巡夜斥候的名義搪塞過去,連口令都沒用到。
……
三十裡外,烏桓大營。
丘力居本人深夜未眠,帳中點著兩盞牛油巨燭,他正在親自查驗存糧的帳目。
作為胡人酋長,丘力居文化水平不是很高,漢字當中也就數字和一些非常常用的字才認識。
但最近因為軍糧的種類開始變得五花八門,他甚至不得不親自多學認了好幾十個字,才算是滿足了看懂糧帳的需求。
連老鼠肉、蒿杆這些原本從來不會在帳目中用到的字眼,他也得趕鴨子上架認——不認不行,老鼠肉已經成了重要的戰略物資,不公平分配的話,各營將士會忿忿不平的。
這幾個月下來,他心中那股類似於“44年投德者”的悔恨,也越來越強烈。
“唉,見機太慢了,連續兩步反應慢!才有今日這般遭罪!若是當初被張舉勸誘之前,消息靈通一點兒,或者找別的辦法跟公孫瓚再打打扯皮仗,拖到劉幽州正式接管、當上公孫瓚的上司,我何以至此?
就算那次錯過了,可後來張舉狂妄稱帝的時候,要是果斷與他決裂,說不定也有反正的可能。可惜,現在都被張舉封了王爵,朝廷肯定容不下我們了……這麽耗下去也不是辦法,總得至少死一半人,剩下一半的口糧才能活過明年春荒,越拖到時候活下來的人越少啊……”
每一個該死之人晚死一天,就意味著又浪費了一人份的口糧。
就在丘力居愁眉不展的時候, 營外忽然一陣輕微的躁動,他連忙親自起身出去看,居然已經有一小隊斥候騎兵,來到了離他中軍大帳百步的地方。
“什麽情況?”丘力居也不想黑夜中貿然露頭,只在帷幕旁先窺伺了一眼。
“大人,來者偽裝成我軍回營斥候,被發現後還喊我們先住手,要求把這個信物交給您。”
“莫非是使者?為什麽不堂堂正正來?”丘力居心中狐疑,但還是接過看了一眼。
這一看不要緊,他立刻意識到,手中這個金符他十幾年前就見過。
“是劉幽州派來的密使?”丘力居心中一動,連忙吩咐:“快請進來,不許走漏風聲!如果張舉的人問起,就說斥候交接時間早了、士卒為了偷懶起了爭執!”
心腹立刻心領神會,下去安排。
張舉派在丘力居營中的眼線,居然一點都不知道有外人來找過丘力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