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一的朝議,對於天象示警的議題,最終以劉協和諸葛亮利益集團的完勝告終。
衛將軍主簿閻象為首的跳梁小醜,最後灰溜溜地全盤承認了諸葛亮的事實鐵證、精妙推算,也因此而不得不暫時放棄了對輔政的車騎將軍董承的指控。
那些汙蔑“董承脅迫天子、導致天子不敢另立新後”的言論,以及把董承調離中樞的倡議,也隨之煙消雲散。
朝議結束之後,董承內心也調整了自己對於各方諸侯的提防心理預期。
原本自從五月份劉備殺了李傕之後,董承出於保住自己榮華富貴的考慮,一度把劉備和袁紹這兩家天下最強的諸侯,視為潛在威脅最大的假想敵——
董承在最初假想的時候,對諸侯本身是否忠君、是否重視朝廷,是不考慮的。他只看誰最兵多糧廣,就覺得誰最有野心入主中樞控制皇帝趕走自己。
直到這事兒之後,董承才意識到:劉備和袁紹雖然兵多,但是真心不想挾君。反而袁術的危險性更高一些。
這種認識,說穿了也不是什麽高深的東西,劉備袁紹曹操三家相對高智商的諸侯早就看明白了(袁紹智力稍微低一點點,是在楊修的協助下看明白的),但架不住董承智商低啊,他非得親自受到威脅吃一塹長一智後才看明白。
另一方面,袁術撬掉中樞護駕武將、攪亂局面的嘗試雖然失敗了,但他這次派閻象來的部分目的還是達到了,那就是勸說皇帝接受各地方諸侯送來的妃子人選,並且盡快冊立新皇后。誰讓這事兒袁術閻象本身就佔理呢。
劉協最終在十月下旬,下發了向各州牧征集的詔書,為了防止擾民,他明確說了人數不用多,是選來當妃子的,而不是充實宮女。
這一招,其實有點飲鴆止渴,漢朝局勢穩定的時候,那麽多代都不用權貴名門女子立為皇后,就是怕外戚本身勢力太大。而劉協也是到了窮途末路,知道諸侯都只剩下名義上尊重自己,為了消弭地方的猜忌,只能出此下策了,先把朝廷延續下去,哪怕將來有更多內部爭鬥的隱患,也只能日後再說了。
地方各鎮得令後,果然只有劉備劉表這些諸侯,因為自己也姓劉,沒法送宗室女。劉備只是還了一些逃散的宮女給劉協,而劉表隨便找了幾個荊州名士家族的女兒。
其他凡是不姓劉的州牧,有女兒可送的就送,要不就送侄女。
袁術有個女兒,歷史上在袁術兵敗身亡後被孫策擄走,後來成了孫權的小妾。而如今,這個女兒就被袁術送來了。
曹操也把自己的女兒送來了,不過不是歷史上的獻穆皇后,因為曹節歷史上要建安十八年才被嫁給劉協,如今早了近二十年,所以曹操出的是自己其他大女兒。這些都是後話了。
孫策自己還太年輕,別說沒女兒送,就連他最小的妹妹孫尚香都才5歲——孫尚香大約是孫堅死前幾年才出生,歷史上後來208年嫁給劉備時也就不到20歲。
不過好在孫堅有三個女兒,孫尚香只是最小的,還有兩個年長的女兒比孫策年輕、比孫權年長。而孫權今年虛歲十三,所以那個“孫策的二妹孫權的二姐”年紀還是合適的。
此孫氏今年十四歲,歷史上嫁給了曲阿名士弘谘。弘谘在演義上提都沒資格被提及,《三國志》裡也只有簡略記載,主要功績就是把諸葛瑾推薦給了孫權任用。換言之,歷史上諸葛瑾是走孫權姐夫的門路才入仕東吳的。
現在麽,一切都改變了,這個十四歲的孫氏也被送走。不過江東路途遙遠,
劉協十月過半才下旨意,輾轉流傳到丹陽時已經是臘月,孫策聽說皇帝新年後就要遷到雒陽,所以讓妹妹稍微等了一會兒,正月裡才出發,而且是直奔雒陽,省掉了去弘農的折騰。……
皇帝擴充后宮需要折騰足足幾個月,一時無須贅述。
且說諸葛亮在袁術彈劾朝議上大放異彩後,劉協一時覺得有很多東西想請教,就挽留諸葛亮在朝多留幾日,別急著回長安。
同時,劉協還接連發布了好幾條關於“調整官方意識形態”的旨意。除了如前所述把董仲舒的下馬陵平了、把孔廟裡的董氏牌位撤了。
還把所有諸葛亮目前可以總結的有規律的異常天象從天意示警范疇中去掉,囑咐諸葛亮進一步修訂微調歷法,甚至還讓諸葛亮把《周髀算經》、《九章算術》裡關於天文計算的部分也審核改良一下。
當然這些長期性的工作也不急於一時完成,畢竟古代王朝修歷動輒都要好幾年,基礎性的簡單重複運算腦力勞動也不配讓諸葛亮親力親為,肯定要找工具人算。
因為動靜鬧得太大,所以引來了不少外地諸侯帳下的數學名家來弘農切磋——這些人倒不是反對皇帝,而是純粹因為路徑依賴、沉沒成本舍不得放棄,不想自己畢生所學的數學知識得大刀闊斧修正重學。
最典型的,是連如今隱居在青州北海郡的鄭玄都忍不住了,尤其是鄭玄聽說自己跟著劉備去的那幾個弟子,郗慮程秉都算不過諸葛亮、承認了諸葛亮的學術,國淵則是在後方忙著屯田修水利沒介入這事兒。
鄭玄居然就安排了一趟旅途,到弘農跟諸葛亮切磋算學歷數,考證推演誰的模型更準——但可惜的是,不管鄭玄治學多少年,他也不過就是相當於一個把本輪均輪等工具算得妙到毫巔的托勒密地心說派學者罷了。
數學工具本身掌握得再好,也比不上人家底層建模比你先進,直接上日心說呐。諸葛亮根本不用在運算和物理方面有多高深的積累,完全可以用數學簡潔之美一招包打鄭玄。
所以,連帶著鄭玄的挑戰,都被諸葛亮在兩個月內一一解答,最後鄭玄心服口服說了一句:“第五種一派歷數之學,至吾絕矣。”
當然,跟鄭玄為期一兩個月的切磋中,諸葛亮也是受益頗多,至少他把物理和數學與歷史對照著看了,把鄭玄的豐富經歷見識用於印證自己的算法,理解了很多古人修歷背後的物理原理。
比如,諸葛亮跟著鄭玄,學了秦漢以來歷次修歷的時間、人物、修的過程中有哪些奇聞異事,最後修完跟前一個歷有多少差異。
這些歷史掌故鄭玄所知可比諸葛亮多多了,而且鄭玄原本是諸葛亮出世前,當世歷數學問第一名家,說起來自然頭頭是道。
鄭玄如數家珍地說了漢武帝的時候派司馬遷修秦朝沿用的顓頊歷時,調整了多少歲差(不光是司馬遷一個人修的,他只是太史令,所以抓總主持,當世主要的天文學家是落下閎、射姓、鄧平。落下閎也是歷史上第一個造出渾象的人,東漢張衡只是改良渾象)
然後西漢末年成帝時劉歆掌天祿閣、修司馬遷的《太初歷》為《三統歷》,又如何調整了歲差、減少誤差。
劉歆在西漢末以知天命著稱,也當過太史令,人設跟司馬遷差不多,《戰國策》和《山海經》是他和父親劉向合編的,《三統歷》是他所編。也是這個劉歆發現了“劉秀當為天子”的讖緯然後改名劉秀想應天命,結果被王莽殺了。
而《三統歷》又用了七八十年後,到東漢章帝時候,大約公元85年,當時的太史官編訢、李梵等人又發現三統歷累積誤差也挺大了,再次修歷,改《三統歷》為《四分歷》。鄭玄對其中歷史細節也是介紹得頭頭是道,讓諸葛亮開拓了不少歷史眼界。
或許有人會奇怪:鄭玄為什麽會對這些這麽熟悉呢?這就不得不說到,鄭玄此人其實還有一個重大的數學和歷法學歷史貢獻,那就是《四分歷》從公元85年校準後,運行了七八十年後,到了桓靈的時候其實又不準了,恆星天球累計誤差超過一天,所以當時是鄭玄又臨時算過、調整了這個誤差值,把《四分歷》延時校準了一下。
鄭玄之所以能得後來的學界大名,成為當世“文科蔡邕第一,理科鄭玄第一”的學界泰鬥,就跟他調過四分歷誤差有很大關系,那都是幾十年近百年才出一次的官方數學重大成果。
但是,諸葛亮跟鄭玄交流之後,他的認知就更加高屋建瓴了,因為諸葛亮是跟著李素學過現代物理知識的,而且知道李素讓他解放思想、大膽懷疑、大膽相信宇宙中萬物都有環繞運動,太陽也未必是宇宙中心。
諸葛亮從鄭玄提到的四百多年來,從秦國修顓頊歷,到後面司馬遷《太初》、劉歆《三統》、李梵《四分》、鄭玄《修四分》,敏銳意識到“每隔七八十年就會自然累計到超過一天的誤差量,導致歷必須重新調整”。
諸葛亮代入到李素交給他的算法裡面自己琢磨,最後居然算出了“太陽本身肯定在繞一個更加宏大的虛空中心旋轉,而且這個旋轉的弧度非常巨大,幾乎讓他難以表述。但這個弧度帶來的歲差卻能算出,大約是每運行71年就導致渾象滯後誤差一天”。
諸葛亮當然不知道,那個隻存在在他公式裡的虛擬的“太陽環繞轉動的虛空點”,其實就是銀河系中心了,他還沒這個認知能力,但是他至少已經從數學層面上把這個漏洞堵上了。
如此一來,華夏古代修歷,也就不用再跟司馬遷、劉歆、李梵、鄭玄那樣“每隔七八十年再混一次工資”了。
諸葛亮直接把這些簡單重複腦力勞動者的工作給消滅了,他再次修過的《四分歷》之後,從此只需要每用71年渾象天圖往後延一天,就不用再專門立法了。
後來,諸葛亮總結過的這套《四分歷》,被定名為《諸葛四分歷》,一直用到華夏文明封建制度終結的時候,都沒有再修。
而鄭玄當諸葛亮把從司馬遷到他本人的工作貢獻都用簡潔公式總結了一下之後,那表情簡直是相當精彩,如喪考妣。
“從司馬遷到劉歆,到李梵,再到老夫,三百五十年智算之士這些古人,哪個不是知天命之人。可他們每一代人的努力,不過讓天道算準七十余年。
而諸葛令史竟能窮究天人,讓三百五十年智算之士的努力,畢其功於一日,從此沿用千秋萬世,不需再徹底推倒重來,老夫枉活六十有八,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依稀記得四十余年前,當年老夫在兗州刺史第五種門下求學。恩師教導我,說算學歷數之道,講究天賦;天縱奇才者,不及弱冠,便能做到愚魯之人窮究畢生都做不到的高度。老夫當年還不信這個邪,以為勤能補拙,今日信矣。”
鄭玄說完之後,再無遺憾,拱手告辭,帶著幾個隨行的晚年弟子,繼續坐著牛車緩緩東歸,回北海郡高密縣老家隱居。走的時候,只是求諸葛亮給他一些草稿,好讓他回去重新揣摩,修補他從第五種那兒學來的不完善理論。
郗慮、程秉這些如今在朝中做官的鄭玄弟子,都去禮貌相送,一直送到過了雒陽才作罷,回到弘農。而一路上鄭玄的歎服,也讓郗慮等人徹底意識到了諸葛亮在算力方面的恐怖究竟有多恐怖。
恩師鄭玄,當世第一算學名家、歷數天師一般的泰鬥存在,都甘拜下風了!
沒過幾天,這一番佳話就通過郗慮、程秉等鄭學門徒之口,不甘地傳播了出去。一兩個月之內,先後傳到曹操、袁術、袁紹、孫策的地盤上。
雖然有些武夫軍閥從不關注數學和歷算,但他們好歹也知道鄭玄的名聲,尤其鄭玄也算是袁紹名義上的老師, 袁紹都找他學過一點經義。
有了鄭玄的甘拜下風,諸侯們當然是理解了這個爆炸性的新聞,就算不感興趣,也一時傳為美談。
“聽說了麽?劉備身邊一個虛歲十五的少年人,李素的弟子,幾個月前剛被表為靈台令,分太史令之職權。
誰知就是幾個月,先談笑自若把袁術的謀主閻象和幾個潁川南陽名士駁得體無完膚。然後早已歸隱的鄭尚書都上門尋求切磋,居然都被他輕易辨析運算所折服。
聽鄭尚書說,那諸葛亮的算力,便是司馬遷、落下閎、劉歆、李梵,加上鄭尚書自己,全加起來都比不上!這怕不是又一個跟李素一樣狂妄、不僅要在一門學問上冠絕當代,還要往上吊打三百年古人呢!”
諸如此類的感慨,不時出現在曹操與荀彧、郭嘉的聊天中,也偶爾出現在袁紹跟沮授、郭圖的喝酒感慨中。袁紹曹操都一致承認諸葛亮是漢朝第一數學家了,只不過他們還不知道諸葛亮的算力還有很多方面可以應用。
當初李素批駁董仲舒、對蔡邕當頭棒喝的時候,可不就是表達過類似“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大漢朝過去兩百八十三年的大儒,在我的學說面前通通都是辣雞”的意思麽。
諸葛亮這一手,是往時間線往回吊打了七十一年乘四代、累計二百八十四年的數學家,比他恩師當年吊打哲學家還多打了一年。
人家根本已經不屑於隻跟同時代的活人比了,那有什麽成就感嘛。
沿著歷史長河逆流追,從南天河一流砍到蓬萊東溪,這才帶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