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封被斬後一個時辰,隨著日頭偏西、五丈原營地前的戰場,總算是粗略地打掃完了。
此前胡封帶兵出城,就是清晨卯時,水陸轉運趕四十裡路來,開戰的時候就已經是午時,交戰廝殺又打了個把時辰,打掃完戰場可不就快天黑了。
被攻破的寨牆和被破壞的陷坑、鹿角都還沒時間修複,徐晃只是全面清點了戰果,攻入營內後投降被抓的俘虜一共有四百多人,後續追擊中抓獲的俘虜也有五六百,加起來有一千了。
敵軍傷亡也非常慘重,進攻途中被密集射殺的就達七八百人之多,反而是近戰肉搏中的死傷不過兩百余人。隨後就因為法正的發力而全軍崩潰了,在追殺中又死傷一些。
最後還有好幾百人因為奪船北渡渭水、擁堵自相踐踏淹死的。
甚至還有攀附船舷想要上船、結果被船上已經先逃的戰友怕超載翻船,而剁掉手指頭墜河身亡的。
只能說渭水邊這種奪船避箭、砍戰友手指頭的戰例實在是太多了,讓懂歷史的兵家都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這條河有詛咒——歷史上李傕郭汜追漢獻帝的時候發生過這樣的例子,後來馬超追曹操時也發生過,這一世則輪到了法正割草刷經驗。
而這一戰之所以那麽成功,除了將領的指揮、武藝,兵源的質量、裝備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法正實在太熟悉當地的地形了。明明是客場作戰,卻比主場作戰的李傕部將更了解地利。
偏偏他去年跟劉備在此輸了一仗,還讓敵人放松了對法正指揮能力和地利利用能力的戒備,從而輕敵冒進了。
或許有人會說:參與此戰的長安方面軍官,至少也都在郿縣住過一兩年了吧?怎麽會不熟五丈原和渭南地形呢?
住一兩年的本地人確實熟,但能跟從小生活在這兒十五年以上的人比麽?這就好比一方是一個大學生到外地上學,另一方卻是在那兒活了一輩子,只有大學那幾年去外地念了。那肯定是後者更熟。
……
清點完戰果之後,徐晃跟法正商議:“此番來敵,約有五千,我看最後能逃回郿縣兩千就不錯了。這些士卒並不經練,士氣軍紀也都不行。我問過俘虜了,許多都是從軍不滿一年的。
此戰他們敗得如此慘,說不定就趁機直接逃回鄉裡歸農了。下一步我軍又當作何打算?繼續在渭南征收糧草麽?不過周邊二十裡內的渭南鄉村,基本上能征的都征收過了,再要多也只能劫掠百姓的過冬口糧了,怕是有損軍威。”
法正對這個結果還挺滿意:“最多只能逃回去兩千?那很不錯了。我估計,原本郿縣的駐軍就不足萬人。還是看在此地是褒斜道口,軍事要害,以防萬一才駐扎的。尋常小縣可能才數百人到千余人守軍。
胡封此敗,郿縣剩下的人肯定不足五千,而我軍收編俘虜後略加整頓,抽出兩千人作戰絕對沒問題。更重要的是,聽俘虜說,這胡封是深得李傕信任的心腹。
而郿縣縣令、縣尉,乃至駐扎縣中的幾個曲軍侯,應該都是本地人,並非西涼軍嫡系。胡封意外被我們所殺,他們就完全不擔心李傕降罪於他們麽?我看,可以試著說降一些人。若是能成功,也勝過我們在鄉野之間搜略糧秣、鞏固前沿營壘了。”
徐晃聞言大驚:“你要冒進佔領郿縣?這……法都尉,我知道你們家是郿縣望族,我沒懷疑你的說服力和面子。可第一,你不能親自涉險去勸說;
其次,就算說服成功了,如今……如今距離我軍全面北伐,還很久吧,你不可能守住郿縣的。此地好歹還是棧道出口,有太白山甚至褒中的增援。就算路難走,也不是全無退路。
要是到了郿縣,那可是渭水北岸了,要退回來還得連渡渭水、武功水,而且直線距離就有三十裡。李傕報復的大軍兩三天就能到,到時候團團圍困郿縣,那就是個甕中之鱉。”
法正微微一笑:“我隻說試一試,給李傕添更多亂,沒說要佔領郿縣。我有分寸的,就算說服成功,無非也就是許諾郿縣官員‘將來北伐成功保持原職’,讓他們帶著城中府庫錢糧、大戶來投。
咱把城中官府存糧搜刮一空,囤積在這五丈原,或者狡兔三窟分一些到太白山。然後立刻撤出,不會等李傕來圍攻的。”
法正這個思路,倒是戰前沒有和任何人商量過,不僅遠在成都的李素不可能知道,連南鄭的魯肅都不知道。畢竟誰也不可能提前想到法正能以區區一千多人反殺胡封,也不會想到李傕的撲滅戰居然打成了添油戰術。
但誰讓法正這人稍稍有點喜歡冒險,老是出奇計呢——當然了,法正的好奇謀跟魏延那種好奇謀又不一樣。
魏延是本錢賭得很大、收益也很大的玩法。法正則是付出的籌碼很小、賭輸了也虧不了多少錢的。
畢竟反間計能有多大成本嘛,一封信一點財賄,派出一個會說話的死間就行了,。
“反正不成功也沒多大損失,試試何妨。放心吧,今晚我再想一想,最晚明早會決斷的。”法正如是分析道,拍了拍徐晃的肩膀,徐晃這才不再多想。
吃過晚飯,徐晃就繼續帶兵負責加固修複營地、重新砍樹找石頭,搜集枯草樹枝做柴草球。
法正果然很勤奮,連夜繼續摸排拷問俘虜、打探敵方軍情,順帶完善自己的勸降信,並通盤琢磨“如何使用勸降計,才不會暴露明年年初主公的正式全面北伐大計”。
這個保密工作不僅涉及到北伐的地點、路線,也涉及到具體開始北伐的日期,兩者都要保密,其他都要為這兩點服務。
隔離審查到深夜亥時,法正還真有不少收獲——因為俘虜裡面,居然還有兩個是胡封麾下的曲軍侯一級的軍官,充分知道郿縣軍隊的軍事機密。
首先,法正聽說了郿縣縣令之前是同時給陳倉和長安方向派出告急信使的。去長安的信使帶回的就是胡封,而去陳倉的信使帶回的則是“張濟以與韓遂激戰正酣、而且需要配合郭汜繞後夾擊韓遂,正在緊要關頭,無法增援郿縣”。
這個情報太重要了,不但讓法正知道張濟確實來不了,甚至把理由都說了——也只能怪西涼軍內部不團結,所以這種“拒不增援友軍”的事兒還得把理由說得非常詳細,以免被友軍猜忌。
要是擱劉備軍中,求援來不了根本不用解釋這麽細,大王最後自會有功過定論,哪用得著這麽攬功推過。
於是,法正不但知道了張濟的動向,還順帶知道了郭汜也在很遠的地方,他現在只要擔心李傕一家。
其次,從被俘的曲軍侯口中,法正還問到了周邊一些地區的軍事動態,包括郿縣正北方一百五十裡的漆縣,居然有楊定的一萬多人,把一支馬騰的軍隊圍困在城中。
被圍的馬騰軍主將名叫馬超,是個沒有戰功履歷的年輕人,規模在幾千人,更具體的情況胡封手下的俘虜也不清楚。
“那馬超雖然軍功不顯,年輕識淺,可聽說是馬騰的長子,定然深受器重。怎麽會出現在這兒的?馬騰軍要入安定,只能走街亭、華亭翻越隴山。
估計是中了敵人的計被斷了後路,亂撞一路撞到漆縣的吧?那肯定都是全軍騎兵了,否則不會有那麽高的機動性流竄如此之遠的。這樣一支部隊,也是討傕、汜的,要是能略施援手,讓他們為我軍所用就好了……
只是怎樣聯絡上他們才好呢?算了,暫時不想了,做好咱自己的事兒。反正明年二月初,大王就要全面被罰了,最壞的情況,馬超留在漆縣,死守到明年開春,等待我軍接應再投降也行。”
法正先在心中預留了一些算力,然後先著手勸降郿縣官員的事兒。
當晚他就結合手頭的線索情報,後半夜趕工寫了一封半勸降半恐嚇的信,然後天還沒亮就交給自己身邊的一個親隨,又讓徐晃派了一小撮騎兵護衛,一共湊了兩條小船的人,去郿縣送信。
那信使也姓法,三十多歲,不過並非本姓,而是家中的奴仆出身,當年給法正的父親法衍做過書僮,後來留在法正身邊當個簿掾。送勸降信這種有可能被殺的危險工作,當然不能親自去了。
派出信使之後,法正又讓徐晃派出幾個快馬斥候,往漆縣方向搜索,能了解更多馬超的動向那是最好,沒有收獲也沒關系,立刻退回來,安全和保存實力最重要。
因為從五丈原去郿縣是順渭水而下,所以摸黑行船也很安全,天亮城門開啟的時候,就到了城下。
護衛騎兵全部留在城外遠處,信使拿著重金賄賂了守門官,還說了可以綁著他直接去見縣令。
守門官看他這麽明目張膽,又有好幾個馬蹄金錠的門敬錢可拿,也就不怕他玩花樣,直接綁上,連人帶信籠直接送去縣衙。
現任郿縣縣令姓趙,名叫趙毅,右扶風郡本地人,但不是郿縣人。
信使到了縣衙之後,才被松綁,然後他當著趙毅及其親隨衛兵的面,打開信籠取出書信、一些財物,以及一顆包好的人頭。
“這是胡校尉的首級,趙縣令應該不陌生吧?昨天一早您還見過他。多謝趙縣令配合誘敵,讓他輕敵冒進攻打我家法都尉的五丈原大營,我家法都尉才好全殲其軍,斬獲首級。等李傕的主力來時,不知趙縣令會被如何處置呢?”
“什麽?你不怕死麽?”趙縣令看到人頭滾出來的那一刻,就直接懵逼了,他完全沒料到這種可能性,而且事實證明,胡封那些敗逃的散兵遊勇確實走得比較慢,估計絕大多數都逃亡了,根本沒回郿縣,以至於趙縣令都還不知道胡封的死訊。
幸好他腦子還算清醒,愣了一會兒之後還知道要立刻派斥候出去沿著渭水往上遊搜索,看看有沒有敗兵,再嚴格拷問回城的人,確認軍情。
稍稍折騰了一會兒之後,大約一炷香的時間,才確認信使說的是真的。
郿縣的兵都是右扶風本地今年剛抓的壯丁,只有少數軍官是西涼人,空降的胡封被殺後,難怪會如此混亂。
信使趁機把法正的信拿出來,讓趙縣令仔細、反覆閱讀。法正書中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脅之以威,末了還虛張聲勢說北面漆縣的馬超都已經跟他聯絡上了,馬上有一萬武威郡鐵騎南下,夾攻郿縣,讓他自己看著辦。
還說“如果擔心郿縣反正後不好守,可棄城搜刮府庫南歸”。
法正安排了一條類似於後世諸葛亮北伐時,每次如果戰略目標沒實現,就“拔隴西之民數千家,實漢中”的安置方案。
只要是糧食多,人口少的大戶,統統歡迎移民。所有捐助軍資,以漢中王名義保證,北伐成功後三倍利息封還,所有投誠官員,光複後原職留用。
而且這種大促目前只針對郿縣官員有效,誰讓這兒是未來北伐的第一站呢,是糧道要害,又是法正老家。
法正信中,話裡話外都是“一般外地人我還不告訴他這個優惠活動”。
趙縣令知道法家在當地的潛在勢力,也知道法正沒有虛言,思前想後,決定還是投誠避禍比較好。
畢竟給李傕當官也確實不是個滋味,每年加派那麽重的捐稅,完不成就直接派兵來搶劫,這誰受得了?動不動就是“圍掠一方,老弱者盡殺,青壯者充軍”。
而且法正能秒殺胡封,鬼知道五丈原那兒究竟有多少兵力?自己的“誤判敵情、誤導友軍”之罪,到了李傕那兒說不定真有酷刑。
“請尊使回報法都尉,趙某願棄暗投明,以府庫錢糧納獻,不過還請法都尉信守諾言,好生安置城中願意一共歸降的富戶。”
信使拿到回書之後,一邊讓徐晃派來的一名軍官監督起運府庫,一邊按法正派他來之前的吩咐,分出幾個斥候繼續北進,試圖把“郿縣願降”的消息帶給馬超。至於馬超具體怎麽辦,就看他自己的了。這個變量因素劉備陣營也沒法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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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更晚了,不過也是四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