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六日,晨,壻次縣與姑臧縣之間的原野上,馬超的數千騎兵,保護著兩千步兵戰兵、若乾後勤輔兵和當地百姓,正在收割最後一大片金黃色的麥子。
幾條潺潺的內流小河以西南、東北走向流淌過這片地方,為附近的原野提供種麥子所需的灌溉。
在整個武威郡中部地區,這樣的地貌有很多,因為這一帶南不接浪水、黃河,北不通弱水,所以只能是每隔幾十裡路一條內流小河,河邊形成聚居點。
後世玄奘西去取經,從蘭州到瓜州,半路上有五百裡五座哨所,就是這種每隔百十裡有雪山融水匯流形成綠洲。沒有河的地方就是戈壁荒漠。
比如壻次縣就是建在一條從祁連山上融雪流淌下的小河邊,靠著河水養育一方,而河流著流著就消失了,夏秋兩季好歹還能積成一個內流湖,冬天和早春則幾乎乾涸,變成沼澤,小到河與沼澤在地圖上都連名字都沒有。
姑臧縣的那條內流河大一些,名叫“谷水”,最後注入的那個湖也不至於冬天徹底乾涸成沼澤,所以有資格在漢朝的地圖上留名,叫“都野澤”。
馬超的部隊,就是在這種幾十裡麥田、幾十裡戈壁、又幾十裡麥田的奇葩環境下收割莊稼。收割著收割著,撒出去警戒的斥候,就看到了天邊西北方戈壁邊緣,有一大片烏雲壓城城欲摧一般的敵軍來襲了。
馬超本人此刻還坐鎮在縣城裡,在城外麥田監工警戒的是他弟弟馬岱。好在這些日子他們早就有心理準備,對郭汜主動發起野戰的概率有充分認識,所以應對也非常迅速。
馬岱立刻派斥候報信,同時在麥田裡燃起大堆的秸稈篝火,濃濃的汙染空氣的烈煙騰空而起,讓縣城裡的馬超馬上能看到,並派出騎兵主力增援。
馬岱本人當初是跟著馬超的部隊一起,在馬騰-郭汜之戰中被包圍了,隨後跟著投劉。不過當年的馬岱還非常年少,才虛歲十六歲,所以並沒有什麽正式的官職,只是留在馬超身邊當個親衛的郎中。
如今兩年過去了馬岱周歲十七,也跟著打了兩年仗長長見識,有了些歷練,所以馬超任人唯親地給了他一個軍司馬的差事。
郭汜的大軍進軍速度也不可能很快,因為郭汜戰前的想法就是消耗己方步兵、保存己方騎兵,同時消耗馬超的騎兵。
所以今天的決戰,郭汜是打定了主意帶大量步兵一起來參戰,也就不可能很快。既然沒有偷襲的可能性,那就沒必要狂奔,不如為決戰留足體力。
大約辰時三刻,兩軍總算是在壻次縣與姑臧縣之間的農墾區與戈壁荒漠邊緣,列好陣勢形成了對峙。馬岱為了防止過早接敵,還把部隊往回收縮了一些,以確保跟馬超合流。
相比之下,還是馬超的援軍騎兵來得氣喘籲籲一些,體力消耗比郭汜軍更大,誰讓馬超趕路趕得急呢。他隻留下了一些無名下將守縣城,把龐德也帶來了,集中了幾乎全部騎兵主力迎戰。
……
兩陣對圓之處,馬超也很快注意到了對面的敵軍規模,讓他微微有些意外:
馬超這邊,有一萬八千人左右的騎兵部隊,馬超和龐德分別統領。還有六千人的步兵方陣,由馬岱統領。
對面的一線部隊,似乎總人數還不如馬超這邊多,而且一線的全部是步兵部隊,還有少量的羌族騎兵,總人數加起來還不到兩萬。
不過,根據斥候回報,和馬超自己找了一處高坡瞭望,就發現敵軍陣後遠處,還有郭汜的騎兵大軍掩護,似乎隔了十幾裡,隨時可以作為戰略預備隊壓上。郭汜軍出動的總兵力,應該有三萬多人,另外還有幾千人的羌族蠻王援軍。
那兩個羌族部落的旗號,馬超久居西涼,倒也認識,分別是蛾何部和蛾遮塞部,都算是有部民幾萬戶的大部落了,分別世居壻水和谷水源頭的祁連山谷中,各佔一條山區河流,所以出兵時每部能出五千人以上甚至近萬人,也不奇怪,那都是老弱只要會騎馬都能上。
這也是西涼胡漢雜居的常態:河流流出祁連山,進入平原戈壁後,有漢人在這裡造縣城,而河流上遊崎嶇的山區,漢人不想去,種田也困難,就有羌族部落聚居。
這些部落基本上是誰代表漢人統治者就反抗誰,所以馬騰想要統治這些羌人時他們就反馬騰,郭汜剛來的時候也反郭汜。但現在聽說劉備李素對胡人部落的控制欲比郭汜還狠,他們就跟郭汜暫時聯手,想保住自己的利益,實則就是來玩平衡的。
說句題外話,《三國演義》裡,直到後來諸葛亮、薑維時代,還有一個叫“俄何燒戈”的羌族武將,被描繪成忠於漢室,帶領自己部落跟魏軍血戰。羅本寫這些角色也是有歷史原型的,但實際上“蛾何”與“燒戈”不是一個人名,而是兩個部落的名字。
所以哪怕比諸葛亮薑維北伐提前了三四十年,這些部落該叫什麽名字還是叫什麽名字,並非那些武將變年輕穿越了。
李素之所以沒有提醒馬超特地拉攏其中某些部落,而是讓馬超自行裁處,也是因為李素認清了這些羌族部落的特性:事實上這些人沒有誰是忠漢的,他們只是誰統治當地就反對誰,希望借助漢人的內戰而贏得更大的生存空間。
只不過歷史上三四十年後是曹魏在這兒統治,所以他們中某些部落聯合季漢,又有某些部落跟這些部落有仇,順帶聯合曹魏,這都是隨機的,不存在哪個部落天生忠義人品好。
現在既然馬超打過來了,未來要為劉備陣營在這兒建立秩序,那麽這些死硬的首鼠兩端的部落,肯定都要敲打、分化。
不光“俄何燒戈”是這樣,之前的河湟氐王楊千萬也是這個道理——楊千萬歷史上也有跟夏侯淵作戰的紀錄,所以到漢中之戰前,是跟劉備陣營有共同利益的。
但李素絕對不會因為盲信《演義》就對楊千萬手軟。既然現在他跟著韓遂乾,該殺就殺毫不客氣。
李素心中始終有一條原則:民族大義、胡漢之戰,是高於陣營內鬥、漢族軍閥之間的派系鬥爭的。不管內戰中是否利用胡人,利用完了、最後都要實現漢人利益的最大化。
當然如果是共贏的“西部大開發”,這是可以有的。但不能因為這種利用,而割讓漢族本來就固有的利益出去。
羌人如果將來肯臣服,他們的利益福祉的增長,只能是與天鬥與地鬥。通過改造自然、李素教給他們先進生產方式,比如種棉花,這樣做大蛋糕,大家有溫飽,絕對不能容忍把漢人原有的東西搶過去。
他相信如果歷史能夠假設,諸葛亮北伐成功了,以諸葛亮的民族氣節,利用完了楊千萬和俄何燒戈等人,也不會靠長久出賣漢族利益去拉攏他們的。
……
“郭汜明明兵力比我們多那麽多,為什麽要分兵、搞前後陣應敵?這不是給我軍各個擊破的良機麽?難道是賈詡那個老賊有什麽深不可測的陰謀,以至於我們都看不懂?”
馬超看到自己這邊兩萬四千人,對付對面兩萬加兩萬的前後兩陣,不由有些納悶,在下令全軍衝鋒之前,還是忍不住問問清楚,看看龐德馬岱有沒有想法。
龐德年齡比馬超還老四五歲,雖然不怎麽懂兵法,但戰場經驗還是豐富的,他評估之後說:
“郭汜應該不是很怕前後陣被我軍各個擊破,他的步軍在前陣,羌胡兵在前陣的兩翼,騎兵主力在遠離戰場十幾裡之外。就算我們擊潰了郭汜的步軍,也不可能連累到他的騎兵一起被衝散的。
可能是賈詡希望我們追擊,然後另有陰謀吧?難道是有把握‘詐敗誘敵、然後回頭三面掩殺’?不過這裡只有左翼接近祁連山,地勢起伏,右側是荒漠戈壁,根本無法伏兵。
最多是蛾何或者蛾遮塞部的援軍還沒全部露臉,還有後軍會等我軍追擊後,從壻水或者谷水山谷衝出?”
龐德的分析,完全是站在戰場要素的角度,別的遠見他也不可能有。
馬岱虛心地等龐德說完,才思忖著說:“我軍今日也派出了不少輜重車運送新收割的麥子, 順便作為步兵破騎的陣勢。賈詡讓郭汜如此,莫非是不想用騎軍硬抗步兵車陣,所以像詐敗之後,引誘得我軍步騎脫節,他好集中兵力跟我們的騎兵作戰?”
馬岱幫馬超執掌步兵和輜重部隊、車陣,他就琢磨這點東西,自然也就只能從這個角度分析問題。
他並不知道,自己的揣測,其實比龐德更加歪打正著一些——賈詡就是勸郭汜“集中消耗馬超的騎兵部隊有生力量,別跟馬超的步軍車陣弩兵對耗。”
騎兵對付帶車陣的強弩手,陣地戰本來就討不到便宜,拉開距離放風箏才是最好的。
馬超想了想,龐德馬岱所言都略微有些道理。要是右將軍今天能在場的話,那就好了,肯定能看穿賈詡的陰謀。
但右將軍不在也沒辦法,誰讓馬超和關羽是兩線作戰呢,李素沒有穩定後方之前,也不敢貿然離開金城。這世上也沒規定離開了右將軍的指揮,他馬超就不會打仗了。
賈詡要是真這麽設計的,這個本錢未免下得太大了,郭汜軍的前軍步兵會再初戰中就損失很慘重的——除非郭汜根本沒把他的步兵炮灰部隊當人看,死再多都不心疼。
“既然郭汜那麽客氣,我們也不用手軟了。也不用擔心什麽步騎脫節,小弟,你好好守住車陣,看為兄與令明先破郭汜步軍!”
馬超看不出賈詡有什麽好怕的,就選擇了直接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