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賈詡大致為郭汜安排了如何的計劃之後,下一步就看馬超和李素如何應對了。
馬超的第一反應也很直接:既然確定郭汜最終沒打算在姑臧打到死,只是想消耗一波、讓你無力追擊,那現在就更該速戰速決了。
李素帶來了八千援軍,跟馬岱的七千人合兵一處,集中步兵一萬五作為先頭部隊,集中優質兵器,往被砸成土坡的姑臧城城牆缺口猛衝,打堵口消耗戰、巷戰,跟郭汜軍換命殲滅有生力量。
哪怕這樣打損失會很大,也比讓郭汜把糧食差不多吃光後再節節後撤要好。
畢竟在姑臧殺死一個郭汜軍士兵的成本,比深入追擊到酒泉再殺同樣多的人,要低得多,反正要殺,遲殺不如早殺。
何況郭汜軍打到這個程度,很多部隊也知道郭汜最後肯定要完蛋,軍心多少會有些渙散,哪怕有三四萬人,也不會真心一條心死戰到底,說不定城牆堵口戰和巷戰殺個五千人,剩下的就已經崩了。
想明白這些,馬超戰役高昂地懇求:“既然如此,右將軍,咱明天就決死攻城吧!”
李素忍不住笑道:“你這廝,果決是夠了,做事不細致。姑臧攻肯定是要攻的,但是能進一步降低我軍損失、降低敵軍士氣和抵抗意志的小動作,能做還是得做,別浪費。
這樣吧,讓部隊準備一下,我帶來的兵馬也休整一天恢復體力,兩天后,嚴整隊伍大展旌旗,到姑臧城南門外集結,準備以南門為主攻,血戰逼迫郭汜棄城。開戰之前,派些持盾的精銳護衛,保護我到城下喊些話,我自有辦法沉重打擊郭汜的士氣。
畢竟在城裡打,你的騎兵優勢發揮不出來。哪怕後續不得不千裡追擊,但只要是野戰殲敵,我們的損失肯定比在這兒攻城戰殲敵損失少。”
大展旌旗以壯軍威、靠三寸不爛之舌陣前數語打擊敵人士氣,這一招什麽時候都不過時。關鍵是看客觀條件如何、由誰來用。有李素這樣的智商口才,專業素養,威力當然比王司徒有雲泥之別了,至不濟也就是戰果小一些,但不說白不說,不會把自己氣死。
馬超當然不會有異議,立刻就去準備了,一邊備戰,一邊安排給李素帶來的援軍加餐修正。
另一方面,在確認了前方如今的戰局狀態後,李素也不忘做兩手準備,派信使給後方的關羽又送去一封求援,要求關羽組織一些“目前還不那麽可靠”的韓遂軍俘虜老兵油子。
一旦幾天內結束不了戰鬥、敵軍死戰不退,那就讓那些命不值錢的死硬俘虜去當炮灰。他們要是敢陣前投敵,等郭汜滅了之後再抓到就全部斬了,或者直接背後督戰的精兵弓弩覆蓋攢射。
相信沒有多少頭鐵的人,敢於投降一個很快就要覆滅、並被最嚴厲清算的過氣軍閥的。
……
兩天之後,八月十五。
馬超軍和李素軍來到姑臧城南門外。
馬超非常謹慎,親自陪李素去喊話,叫了五百鐵甲騎兵拿著盾遮擋上前。還有二十個大嗓門的罵陣手負責擴音傳話,都拿著紙筒卷的土喇叭,免得李素得逼近到強弩的射程內才能讓對方聽見。
至於李素自己帶來的典韋,當然也會跟去。
郭汜軍在城頭如臨大敵,這些天了,馬超終於擺出了不死不休的強攻架勢,看樣子新來的援軍給了馬超極大的信心——郭汜被圍在城裡,他的情報工作做得不是很好,至今都還不知道來增援的是李素。
所以,看到五百鐵甲騎兵舉著盾拿著喇叭上前,郭汜緊張之余,還是有點好奇。直到李素開口的那一刻,謎底才算揭開。
“郭阿多!你被賈詡老狗利用賣了尚不自知!你活不過今年秋天了!”李素先聲奪人喊了一句,然後二十個罵陣手模仿著李素的語氣大聲吼,把李素文雅的罵聲放大得頗為粗鄙。
郭汜有些摸不著頭腦,親自對著三四百步外的騎盾陣大吼:“爾乃何人?馬超小賊休要裝神弄鬼聒噪,想攻城就來試試!本將軍讓你們全部死在這城牆缺口之內!”
郭汜軍中一些嗓門大的罵陣手也不待吩咐,就自作主張跟著幫郭汜罵起來。
李素大笑:“連我的聲音都認不出來,不過也不奇怪,咱素未謀面嘛。去年涇原之戰時,你的狼狽樣我卻遠遠看得清楚。被段煨反水一刀扎在腰子上的感覺好受吧——我李伯雅乾的。”
郭汜又驚又怒:“原來是你這狗賊!李素狗賊,你助備為虐,殘害西涼生靈,屠戮我袍澤,我郭汜總有一日,要將爾等食肉寢皮!”
李素才懶得搭理對方的無聊謾罵,一點信息量都沒有,他隻管往外噴能夠實打實打擊敵軍士氣的乾貨:
“郭阿多,你死到臨頭了,想說點啥就說點啥吧,以後沒機會了,我不會跟你計較的。今天就是來告訴你,賈詡老狗教你的那些計策,對付馬超可能騙得過一時,對付我那就一天都騙不過去了——
你們根本沒打算死守姑臧,就是在這兒消耗我軍,覺得我們千裡而來,糧盡自退。之前你跟馬超野戰,拚命消耗他的騎兵、戰馬,卻不與馬岱的步軍死磕,不就圖這些麽?
既然我來了,看穿了,知道你們是提防我軍追擊,那就不會給你們棄城逃跑的機會了。雲長的援軍也已經到了,我們有足夠的兵力把姑臧團團圍死、一隻蒼蠅都逃不出去,你們全部會覆滅在此城中,也就省得我們千裡追擊了。”
郭汜心中微微一驚,他當然不知道李素這番話是虛張聲勢,還以為李素真的已經悄咪咪帶了足夠多的援軍、遠超他預期規模的援軍,能把姑臧縣一夜之間徹底圍成鐵桶相似。
要真是這樣,賈詡給他出的主意不就白瞎了麽?
就在郭汜心中微微動搖、以至於忘了立刻阻止李素開口時,李素趁機噴出了更多打擊守軍士氣的猛料:
“對了,賈詡老狗已經不在姑臧城裡了吧?這點把戲瞞不過我。前些日子我到之前,你派出了一支騎兵偏師回到後方張掖等地,名為執行你的命令,讓你們後方三郡堅壁清野,其實就是賈詡想先跑。
他留你在姑臧這邊繼續執行拖住消耗馬超的任務,斤斤計較多吃個把月的武威存糧,他自己卻不擔風險、貪生怕死。你多拖住一會兒,他今年冬天活過年的機會也大些。
你拖不住,死的也是你,跟他沒關系。那老賊先助李傕、後控張濟張繡,最後逼不得已末路逃回鄉,才跟你一拍即合——虧你還當他跟你一條心,被賣了都不知道,罷了,黃泉路上你好好反省吧,攻城!”
最後這兩句,著實讓郭汜心驚肉跳了一陣。
原來,賈詡真的已經不在這姑臧縣城裡了,而是已經在馬超徹底合圍之前,帶著一支騎兵偏師去了張掖。走之前,賈詡跟他說的理由是:後方的堅壁清野工作,也需要人全盤統籌。
賈詡回去了,才好調動張掖郡全部稅糧和掠奪來的糧食、軍械、物資,全部沿著弱水河後撤到酒泉,等姑臧這邊真的放棄後,才好製造出上千裡的馬超無法補給的“不毛之地”。
(注:不是真的“不毛之地”,也不是屠戮百姓,只是把百姓全部掠奪城窮鬼,牲畜也全部搶走不留給馬超。)
至於為什麽不讓郭汜一起撤,賈詡當時給的借口也很有道理:郭汜如果帶著全部騎兵都走了,隻留下伍習甚至胡猛守城,那麽以這倆人的士氣、加上前些天野戰那場慘敗留下的心理陰影,說不定姑臧這邊被放棄的步兵部隊會立刻崩潰投降馬超。
為了讓即將被放棄的步兵部隊不提前崩潰投敵,必須郭汜親自坐鎮穩定軍心!
反正郭汜身邊還有隨身一萬五千騎兵、加上幾個把馬超得罪狠了的羌族部落的五千騎兵,會跟著他到時候一起最後階段斷後撤退,只要找個晚上敵軍反應遲鈍的時間點跑,還怕突圍不了馬超的追擊麽?
偏偏前些天,賈詡說這些話的時候,郭汜怎麽聽都怎麽覺得有道理,還把賈詡的計策解讀為顧全大局。
怎麽到了李素口中就變味了?
而且李素是怎麽知道賈詡已經不在姑臧了的?既然被他猜中,那不就等於李素早有準備、咱早就中計了?
眾所周知,不管有沒有中計,只要在戰爭中,讓一方的將領士兵們自以為自己一方中計了,這本身就會對軍心士氣形成非常大的打擊。
尤其是郭汜軍中,有不少高層軍官都是知道“賈詡已經不在城裡,先撤了”這個情況的,他們的動搖比普通士兵更甚。
還有個別不知情的,甚至主動到郭汜面前吼叫著請求:“驃騎將軍!不能由著那個賊將再瞎扯了,快請賈尚書出來安定軍心!”
這番請求當然是無疾而終了,他們是以為賈詡還在才這麽要求的,郭汜去哪兒給他們找人?
須臾之間,一股共識在西涼軍中蔓延:城下那個李素,已經徹底摸清了我軍的虛實,他就是算準了咱的戰力,之前讓馬超虛圍以待、假裝不奮力攻城,等的就是今天關羽帶了大軍徹底把姑臧團團圍死!咱突圍都突不出去了!
更有甚者,個別腦補特別厲害的軍官,還容易多想:是不是賈詡出賣了我們,想靠賣郭將軍換取他自己被赦免一條活路?否則李素怎麽能知道的這麽清楚?
還是賈詡的部隊其實被馬超截擊了、賈詡已經被抓獲了?供出了一切,咱後方將來也沒有友軍準備好後勤接應咱了?
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多少時間仔細想,因為馬岱和王平的步兵部隊,已經開始對著城牆那個塌成了土堆的缺口發起了衝鋒。
雖然郭汜在城牆被投石車砸出缺口後,已經很有經驗地在內部又臨時挖土圍壕、把挖出來的土在壕溝後面臨時堆一道矮牆,形成縱深防禦,可以在巷戰和缺口爭奪戰中持續消耗。守住一兩天問題不大。
但士氣的人心惶惶,殺傷已經非常明顯。
城外的馬超,看到手下的部隊奮力攻城,內心也是有很多問號,他茫然追問李素:“右將軍,看敵軍氣勢頹沮如此,我隔著數百步都能察覺到,莫非賈詡真的提前跑了?你怎麽知道的?
我……我前些天派出的斥候,並沒有說突圍的敵軍騎兵有打賈詡的旗號啊,反而是看到過伍習的旗幟。”
李素輕松哂笑:“猜的唄——有機會猜幹嘛不猜?白猜又不要成本、又不用真金白銀下注。猜錯了最多就是無效唄,猜對了卻能重重打擊敵軍士氣。
再說,以我對賈詡老賊苟慫程度的了解,這一猜至少有八成命中率。伯起,打仗不是都靠一刀一槍摧毀敵人的肉體的,說了多少次了,也要攻心啊。”
馬超呆滯半晌,喟然長歎:“我這輩子是學不會了,不過幸好,以後需要攻心的時候,請右將軍授我錦囊。 ”
李素一愣,想了想,似乎還真有這種可能。
《三國演義》上寫的那些諸葛亮的錦囊,顯然是太假了,因為那個需要的超前預判太多,有些甚至是超前預判一年半載之後的事兒,在混沌系統下根本不可能。
但是,如果只是一個擾亂敵軍軍心的話術、一套陣前罵陣詐騙的小貼士,李素貌似還真能寫一批錦囊出來。
說難聽點兒,不就跟他前世編公安大學談判專家教材時,寫的那些代表性案例題麽,合適的場景、拿標準話術稍微改改、往裡套用就行了。
當然這東西肯定不能公開出書了,這一世只能作為絕密內參,在己方陣營高層將領內部培訓用用。
李素想到這兒,拍拍馬超肩膀:“此議倒也不是不能考慮。也罷,錦囊的事兒以後再說吧,這次你就看著,看我是怎麽讓敵人經常產生‘我們又中計了’的錯覺的。”
馬超拱手歎服:“怎麽是錯覺呢,右將軍太謙虛了,郭汜這不是實打實真的中計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