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回溯到麹義接到急報前一個時辰,也就是卯時過半、天色剛剛微微亮的時候。
野王城北三十裡外的張遼軍營地,剛剛遭到了關羽親率兩萬大軍的猛攻。
關羽很清楚,張遼也算是謹慎知兵的名將了。半年多之前,張遼能偷襲河東數縣得手、幾乎斷掉關羽的歸路,這樣的用兵能力,是不太可能犯巡夜不周的低級錯誤的。
所以,要打擊張遼,與其把希望寄托在少量部隊趁夜亂戰的劫營上,不如堂堂正正來一場決戰。
畢竟,夜間劫營不能動用大部隊,人數一多就容易混亂、自相踐踏。這種出動幾萬部隊的戰役,必須在能見度還行的環境下才能打。
至於四更天起來行軍,相比之下難度倒是不大,只要打的時候看得見就行——張遼的營地就在丹水河邊,關羽的部隊四更趕路可以不用點火把,拖成長蛇陣,然後聽著河流的水聲行進。
聽水聲沿河走路,這是古代組織度高的部隊都要掌握的過硬技巧。
另外,此戰關羽並沒有帶諸葛亮,也沒有帶徐晃,他是親自領兵來對付張遼的,不過在軍中也虛立了徐晃的旗幟。
這些安排,也是諸葛亮勸他的,他覺得有道理,就這麽做了。
對面張遼的部隊,在熹微的晨光中看到黑壓壓的漢軍士兵衝了上來,也是立刻示警,並且讓巡邏的部隊先堵到營門和寨牆第一線,全營剩余士兵也很快起身備戰。
張遼治軍嚴謹,好歹是沒被關羽直接衝進營地互砍亂殺,但也失去了依托營地先靠遠程火力削弱關羽一波的機會。
張遼和麹義等袁軍增援部隊,抵達野王周邊立營都才兩天。張遼還得考慮讓長途行軍而來的部隊恢復體力,所以這兩天裡用在營造防禦工事的時間,估計加起來還不到五六個時辰。
之前張遼也沒想到關羽會不早不晚,在這種時候發動襲營,心態上疏於防范肯定是有的。畢竟在張遼的慣性思維來看,關羽要襲擊他肯定是趁著他立足未穩的時候,他剛來的時候沒打他那後面打的概率也就逐漸下降了。
怎麽會想到關羽偏偏挑文醜的部隊還有不到一天就要抵達的時候,最後趁機來這麽一下。
營地只有一圈木柵的寨牆,放著拒馬的寨門,簡易挖點夯土用於埋木柵的尖樁,土被挖走的位置自然形成一道淺溝,才兩尺多深,根本提供不了什麽額外防禦力。
營中的高層建築只有幾個木質的哨塔,起到觀察敵情的作用,卻沒有足夠的空間大批量部署弓弩手甚至連弩居高臨下發揮火力。
所以,張遼的守營戰,也就是一個攻守雙方地利比較公平的近身肉搏戰罷了。
“衝進營去,直取張遼!為聞喜之戰的弟兄們報仇!”關羽親自督軍,策馬揮舞著青龍刀,催督士卒奮力向前。
漢軍雖然人數比張遼多了沒多少,但裝備更為精良,有兩個營的陷陣士,都是穿著鐵甲扛著長柄闊刃斬馬劍,關羽孤注一擲直接把陷陣兵全部投入一線,一時間聲勢無兩。
早在三年半前北伐的時候,劉備軍中的陷陣士就擴軍了五個營,加上高順原配的那個營,一共是六個。北伐中損失了相當一部分,折損了一兩千套鍛鋼鎧甲裝備,規模有所下降。
但因為劉備陣營的生產力發達,益州的軍工基地穩定運轉起來後,每年可以提供數千騎兵胸甲,和數營規模的步兵全身鋼甲。所以,這些年劉備軍的陷陣士裝備規模,是在以每年兩個營的規模擴張著。
如今是197年底了,這種裝備全身鋼甲和長柄闊刃灌鋼斬馬劍的精銳士卒,總共有十個八百人營的規模,也就是八千人。關羽這邊的河東-並州前線直接就配屬了三個營,還沒算關中後方的戰略預備隊呢。
不過,新擴的陷陣營在戰鬥素質和意志力等方面,肯定遠遠達不到高順那些身經百戰的老兵營,只是裝備等硬件方面達到了陷陣營的樣子。
雙方在營門寨牆處廝殺作一團,血肉飆飛,殘肢斷臂枕藉,張遼一方騎兵數量較多的優勢,暫時竟發揮不出來。倒是近戰步兵裝備的劣勢越來越明顯,士卒漸漸不支。
血腥肉搏之際,一根根撓鉤繩索從後排拋擲而來,或勾住拒馬鹿角,或拖住寨牆木柵。每根撓鉤繩索後面都是數十名漢兵齊心拔河用力、生拉硬拽,把一處處寨牆柵欄拉倒拽塌,洶湧衝入營中的漢軍士兵越來越多。
張遼只能是一邊頂著正面、一邊讓騎兵隊集結,開營寨後門準備繞路出去迂回側擊。
可惜關羽也是當世名將,對戰場觀察之敏銳,罕有其匹。他一邊催督猛攻、同時一直眯著眼仔細觀察戰場形勢。當他看到營後影影綽綽征塵擾動,蹄聲如雷,就意識到張遼要讓騎兵迂回出擊了。
關羽抓住時機厲聲呐喊:“張遼要跑!他要保住後軍騎兵先撤了!決死正在此時!別讓他跑了!”
張遼正親率騎兵繞後呢,營中幫忙督戰正面步兵對砍戰線的,乃是他的副將郝萌,為了不動搖軍心,張遼甚至都沒動自己的旗幟,只是悄咪咪地帶著騎兵隊開後門迂回,顯得他自己依然跟一線堵門的步兵共進退。
誰知居然被關羽瞎蒙喊破了,頓時讓張遼叫苦不迭。偏偏他也是箭在弦上,這時候不能放棄已經執行了一半的戰術動作,也不好親自大喊澄清、戰場上那麽亂也沒人聽得清。
張遼軍無數在一線奮死搏殺的步兵,忽然就聽到對面漢軍士兵齊聲呐喊張遼跑了,心中肯定也是頗為動搖的,少數人就忍不住回頭看。
這一看不要緊,士氣就愈發泄氣了,誰知道張遼是不是真的打不過要跑了,人心一散,一小部分上黨來的步兵怯意退卻,直接就打破了戰線上的平衡。
漢軍一部分陷陣士如尖刀獠牙,鉗形攻勢扎進張遼陣線,鑿穿數處薄弱位置,把張遼的步兵軍陣切斷了。
張遼心急如焚,對他好不容易集結起來的騎軍吩咐:“來不及再迂回更遠了,直接對關羽陣線的左角衝過去!讓營中郝萌率領的步軍安心,知道我們沒拋棄他們!”
張遼的戰術動作根本沒做到位,也沒迂回到既定位置,但他沒辦法。因為戰場上瞬息萬變的變陣虛弱時間窗口被關羽精確逮住了,這時候不擺明決心就是全軍士氣崩潰的下場。
“左翼槍陣迎敵!騎軍全部向左翼迂回,等槍陣與張遼接戰後,再往左繞擊張遼側翼!”
關羽顯然早就想到了各種戰場可能性,張遼因為“被迫營業”、提前把戰術動作走樣的招數死撐到底,顯然也屬於他設想的多套預案中的一種情況。
所以,關羽恰到好處地做出了最正確的應對,沒有任何花哨,就是純粹的堂堂之師。
裝備了尖頭非常不易折斷的厚重四棱錐槍的長槍手們,雙手持槍、沒有配盾,嚴陣以待地在陣線左翼擺好架勢。
少數有鍛鋼胸甲、其他部位則裝備了皮甲的長槍兵站在前排,連鍛鋼胸甲都沒有的輕甲槍兵站後排。
對面的並州騎兵也算是天下精銳,堅固涼州騎兵的突擊凶猛和幽州突騎的騎射靈活,在張遼這種騎兵名將的帶領下,戰力的發揮效果,也僅僅次於呂布親自帶兵。
並州騎兵一個個選擇了衝鋒接敵前先快速盲射數箭、把正面之敵壓製住,然後趁敵人陣勢散亂、被射得自亂陣腳的時候,瞅準防禦的空檔扎進去。
但關羽的士兵非常訓練有素,大部分槍兵都仗著甲胄鎮定地面對箭雨。雖然陣型很密集、導致張遼的並州騎不瞄準直接亂射的箭雨,都大半被接到了。不過有鋼質胸甲和鋼盔的保護,只要不射到臉和手、小臂,其他位置大多可以無傷。
當然,騎弓的動能雖弱,也不能一概而論,因為弓箭這種武器,殺傷威力和射程有很大相關性。弓箭在飛行過程中,會因為空氣阻力而較快失速、動能下降也很快。
如果是剛剛離弦的箭矢,哪怕是用騎弓射出的,只要有鋼質的錐頭箭簇,還是可以射穿重甲的。但具體到並州突騎的交戰方式來說,他們往往是衝到敵人面前三四十步開始放箭、一直衝到面前幾步遠的時候射出最後一箭, 總共能射三四箭。
以張遼軍騎弓的穿透力,前面兩三箭基本上是撓癢癢了。也就最後十步之內貼臉的最後一箭有望破重甲。
“關羽的槍兵陣居然可以不持盾、雙手握這種超長槍?而且在沒盾的情況下,被我突騎接敵前三四波箭雨集射,前幾輪都絲毫不亂?最後一輪才多有士卒慘叫倒地?”張遼看清戰場形勢的那一刻,才一對瞳孔劇烈縮放的幾下,心中微微不寒而栗。
這才是關羽真正的實力麽?上半年河東之戰時偷家,自己面對的只是久戰疲憊、裝備殘缺的關羽?!
張遼沒來得及多想,血腥的現實已經告訴了他答案。並州突騎根本沒能在衝鋒前的幾輪貼臉猛射中打亂敵人陣腳。而騎兵往沒有亂陣的四棱錐超長槍上撞,結果可想而知。
一連串的戰馬慘烈嘶鳴,如同死機卡帶一樣經久不息、連綿回響,須臾之間,就是幾百匹精良戰馬在陣前倒斃氣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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