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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從忽悠劉備開始》第七百九十六章 李丞相說要有光,世界便有了光
劉備深諳人性,他知道:很多時候人做壞人,並不是他想做壞人,而是社會的評判標準過於死板僵化,對好壞的認定顆粒度過於粗糙,有一些身不由己的人被裹挾。

 把大惡人和不太惡的人混同了,說成是一丘之貉,漸漸就會導致那些還能挽救的人自暴自棄徹底墮落了——在法理學上這有一個術語,叫做“行為準則的社會評判作用出現模糊、缺失”。

 如果李素能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可以說,對社會運行的價值,縱然不如《殿興有福論》、《自古以來論》、《信義論》那三板斧那麽大,卻也是非常可觀的了。

 劉備心中越想越是震撼:難道,伯雅賢弟在已經拿出了前三大煌煌史詩級政治哲學巨著之後,還能有所完善補充麽?

 看他這思路,是要從孟子、荀子、韓非的性善論性惡論進行更細致的終極細分、區別對待、並且總結出一套自圓其說的體系?

 真要是能做到這一點,劉備簡直不敢想象李素的天道哲學功底究竟有多深厚。

 當初拿出《殿興有福論》時,劉備覺得李素縱然將來要封聖,哪也不過是跟在孔孟之後,最多比當年還沒被推翻的董仲舒稍強。

 後來李素拿出了正統論的第二、第三塊建設性內容後,劉備就覺得李素這是應該跟孟子、荀子差不多聖了,可以說是不相伯仲。

 今天這個驚天大命題,要是還能有解,那簡直就是跨越在孟子、荀子、韓非之上的集大成者了,說是超過孟、荀,也不為過吧。

 那簡直就是把戰國時諸子百家雲集的齊國稷下學宮、從腳底一路打到頭頂,全部挑了個遍,堪稱“百家論衡”。(孟子、荀子都曾經在稷下學宮任大夫)

 ……

 劉備把前面的基礎邏輯理順之後,迫切地先是膝前滑行數尺,隨後索性站起來了,走到李素的座位對面席地而坐,拿著筷子比劃著跟他討論:

 “賢弟快快說來!這孟、荀、韓的人性善惡之論,究竟有何透徹兼顧之解?失信之人與滅信之人,如何區分?區分之後,可能把天下人對信義的信心挽救回來麽?”

 這個問題著實宏大,饒是李素有點思路,還是組織了很久的語言,才娓娓道來:

 “孟子的人皆有四心、故而性善,乃至韓非的‘上古競於道德、當今爭於氣力’、故而性惡,這兩點無需展開贅述,想必陛下也早已熟知。

 臣適才辨析之時,唯有荀子之說未曾細剖,那就略說兩句,以便於後續三方論衡。荀子曰:‘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

 也就是說,荀子認為人的天性只能說是‘材樸’,也就是順應自然的天性,不追求道德,所以需要後天的‘偽’。此處的偽不是偽造,而是學習、修行、精進,所以說無偽則性不能自美。

 韓非師從荀子,他的‘當今無需道德’,其實是從恩師荀子處來的。如今之人,雖然無法複盤韓非當年是怎麽學的荀子之論,但從結果逆推,我們可以大致看出:

 韓非多半是把荀子的‘無偽則性不能自美’,簡單等同理解為‘人性無偽則惡’,這才有了韓非的誤入歧途。而後世深諳儒表法裡的士大夫,也多以此理解法家的性惡論,從而對德治產生絕望悲觀,最後漸漸以五十步笑百步為恥、終至徹底墮落。

 而臣今日要破解此局,一味宣揚已經不可能做到的孟子信、義之論,已經沒有意義了。畢竟時移則世異,韓非的話也不是全錯,至少他那句‘今有美堯、舜、鯀、禹、湯、武之道於當今之世者,必為新聖笑矣’的論斷,確實揭示了與時俱進之理。

 所以,臣唯有以荀子為基,分論性、偽,並指出韓非從他恩師處學性、偽之論有誤解之處,來論衡這三方利弊。”

 劉備聽得很是認真,都忍不住拿筷子蘸酒下意識做筆記。

 李素後面跟劉備說的話,文言過於文縐縐了,後世看官多半聽不懂。為了便於理解,所以大致用白話旁白轉述一下:

 李素首先就是結合了他後世學的政治哲學,把西方一些哲學家,尤其是亞裡士多德關於“質料”和“形式”的哲學論述,跟荀子的“性”和“偽”結合起來看。

 當然了,如果是原本的漢末時空,李素想這麽引用,還要考慮到一個論據的問題,就算劉備能聽懂,也缺乏思想來源。

 但好在這一世最近這兩年,李素已經在雒陽重建起蘭台,還收藏了越來越多的羅馬來客提供的著作,而且其中重要的都翻譯了。

 如今蘭台的藏書庫裡,正有幾套翻譯的亞裡士多德《形而上學》副本躺在那兒隨時能供查閱呢。同時偏偏今天一早諸葛亮其實也在請教李素類似的問題,所以李素此刻手頭就能拿出《形而上學》,直接給劉備對照。

 當然了,李素絕不只是引用亞裡士多德這麽一點點,他關鍵是要把荀子的“性”和“偽”,與亞裡士多德的“人天生是城邦動物”連接起來,對照著對比著給劉備解讀——

 事實上,李素是更想一步乾到位,直接把荀子的“性”和“偽”與馬克思的“人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是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的結合”對照起來。

 但這不是因為馬克思還有一千六百年才會出現麽,李素沒法引用,隻好退求其次,逮著亞裡士多德這一隻羊毛薅。

 也多虧了李素前世的政治哲學理論是在外交學院學的,所以他才那麽透徹。

 要是換個大學,估計隻把馬克思本身講透就很不錯了,多半還會講得很無聊、讓人強背結論,不敢講那些隱藏在人性最底層的邏輯,導致學生都不愛聽。

 畢竟,很多東西不是統治階級不需要學太深。

 可其實稍微用腦子想一想,就知道馬克思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真要學透,就該從“馬克思之前是什麽樣的,他跟之前那一步的進步在哪兒,那些差別的地方究竟解決了當時的什麽社會政治哲學痛點”說起。然後以此類推一點點往人類共同智慧的源頭追溯。

 也就李素學的課,是從孟子荀子韓非子、柏拉圖亞裡士多德一棍子乾到底乾透、串聯到康德、費爾巴哈、馬克思,才有了李素今天對政治哲學的予取予求,潑灑起智商火花時,如此揮灑自如。

 ……

 李素就向劉備展示了這樣一個社會哲學圖景:人的天性,分成兩部分,自然屬性,就是荀子說的“性”,可以理解為先天的。社會屬性,就是荀子說的“偽”,也可以理解為後天的。

 但是,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又不僅僅於此,還有更廣泛的含義。

 人的自然屬性,是人和自然環境、和外物,和一切非人客觀存在打交道的屬性。

 比如人跟食物、動物、植物、非生物的土石水火打交道,征服自然改造自然,這部分動用的都是人的“自然屬性”,也就是“性”。

 這方面荀子其實也有樸素涉獵的,荀子把人對物的認知和態度分為四級,人對“水火”如何如何,對“草木”如何如何,對“禽獸”如何如何,最後對人又如何。

 用現代話語概括翻譯一下,就相當於荀子已經認識到人的道德只是針對“人對人的行為準則和態度”而言的,而人對非生物(水火)、對植物(草木)、對動物(禽獸)的態度,談不上道德。

 所以,荀子說的“性”本身是“質樸”的,不等於韓非說的“性”是“惡”的。

 就好比人殺動物來吃,雖然有“殺”這個動作,但殺貓殺狗殺豬是不存在善惡的。

 至於人砍伐草木植物為自己所用,甚至只是挖掘土石開礦、造房子、改變自然環境,發掘非生物資源,那就更不存在“惡”了。

 人自然天性要生存,要使用自然界物資,這就是質樸。人對這些東西天生有貪婪,想佔有,這也是質樸,不能叫惡。

 而荀子說的“偽”,李素認為不僅是“後天學習”,還包括一切“人與人之間相處的行為規范的形成”。

 換句話說,“性”更多是人對物、人對自然的認知和行為準則,“偽”更多是人對人的認知和行為準則。

 人與自然打交道是天生的本能,人與人怎麽打交道是後天要學習的。

 荀子說“偽”可以“使性美”,其實就是強調了亞裡士多德的“人是天生的城邦動物,人有天然的合作需求”,所以要靠“偽”來強化道德,保護合作。

 這其實也是很符合進化論的,因為自然界很多群居的、需要合作的動物,比如蜜蜂,都有本能的利他行為。這如果套到人類的概念范疇上,那種“利他”不就是“道德的天然本能”麽?

 所以韓非怎麽能說人性的天然本能裡面沒有“善”呢?

 如果韓非懂進化論,知道人類在上古狀態下,甚至極端點,在原始人的狀態下,人類跟虎豹猛獸相比處在絕對弱勢。

 那種環境下,只要人口足夠稀少,人類幾乎不存在跟同類競爭的需要。

 人活不下去的理由,幾乎沒有是因為被另一個原始人搶了資源,他們只會是因為“鬥不過大自然,打不過更強大的動物”而被殺。

 那樣的原始人,怎麽會勾心鬥角?當然是看到一頭老虎來了,要眾志成城本能團結殺老虎、保護同伴。

 因為基因本能就告訴原始人,你不團結、不利他、不互相幫助,都會被老虎殺了的。不需要道德教化,原始人天然本能就團結友愛。

 因為人是從古猿進化來的,不是猛獸進化來的,古猿本來就不是肉體力量優勢物種。他進化來的時候就是一種必須群居抱團互助的生物,必須有社交和合作。

 人類跟人類的內部競爭矛盾的凸顯,得是人類已經掌握了一定的工具、開始征服自然、能讓人口繁衍、爆炸、出現人多地少、天然采集和狩獵的收獲不夠吃了。

 這時候人才會意識到人的主要競爭矛盾,不來自於更強的猛獸,而是來自同類,也正是進化到了這個時候,人才會出現“缺德”,才會出現“損人利己”。

 “偽”才會出現其第二種可能,那就是此後的“偽”既可以利他也可以損他。

 其實韓非子在《五蠹》裡明明也有對此的論證:“古者丈夫不耕,草木之實足食也;婦人不織,禽獸之皮足衣也。不事力而養足,人民少而財有余,故民不爭。”

 說明韓非其實應該認識到“在人口稀疏的時代、在人和自然的矛盾才是人生存的主要矛盾”的情況下,人的“天性”應該是“不爭”的,也不會“缺德”,那不就是“性本不惡”了麽?

 至於後來的“缺德”,韓非自己也說了,是因為人口爆炸人均自然資源不足、進入農業社會,“人有五子不為多,祖父未死就有二十五孫”,所以人才變賤變缺德。

 一切惡都是在人口增長、局部人均資源不足後出現的,最初的人口增長都沒出現之前,哪來的惡。

 只不過韓非在其他地方專門為了論證他的“性本惡”時,又不用這些論據了。可見韓非也是一個選擇性遺忘的人,每一場不同的辯論,都隻專門引用對自己有利的論據。

 李素論證了這一切之後,基本上也就把韓非對荀子的“惡意誤解”,徹底剖析出來了:韓非說人性本惡是錯的!荀子的“性、偽”論比韓非要好很多。

 但荀子多年來也被誤解為“學兼儒、法”,主要也是因為韓非對荀子的解讀有錯,而近五百年來,後世的讀書人、後世的大儒,居然一點都沒看出來韓非耍的那個雞賊誤解,導致荀子被大家的誤會加深了!

 直到今天,李素重新解釋了荀子的“性、偽”,尤其是把這個“偽”字單獨挑出來重新解釋。

 李素甚至是以韓非之論攻韓非另外一些論,指出韓非在多個地方對荀子同一個思想的解讀本身都不一致,所以如今世上一切讀書人對荀子的“偽”的解讀都是錯的,至少不夠精確、全面。

 只有李丞相對荀子“偽”的解讀,才是最全面最精確的。

 所以,人的“性”本“質樸”,而“不惡”。人的“偽”也並非“本惡”,而是在天然狀態下人與人應該是團結的,是後天的匱乏與爭,才讓人與人之間有“惡”,這是可以通過教化克服引導的。

 而且韓非不也對人性越來越惡說了一個前提麽?那就是人口增長、不足、爭。這就可以從兩個角度解決,要麽發展生產力,要麽控制人口。

 總之是要讓人口符合生產力的養活承受能力,那樣人性和道德就不至於太壞。

 西漢也好,東漢也好,越到末期道德越來越淪喪、察舉越來越卑鄙,其實也可以這麽解讀,一方面是人缺德的經驗越來越豐富了,另一方面就是人越來越多田不夠種了嘛!

 越不足、越爭,才越促成缺德。這不等於人本性缺德。

 這裡面最關鍵的點,就是李素是全世界第一個從人類學的角度,指出了“人天然需要社會合作和團結”。

 亞裡士多德比李素早,但浮光掠影描述不精確。

 馬克思確實和李素一樣精確,但這個時空馬克思不是還沒生出來麽。

 ……

 劉備聽完之後,自然是再次瞠目結舌。

 而且他思索了很久,愕然發現,自己最大的收獲居然是:

 被伯雅賢弟這麽一解讀,至少那些道德墮落者不能再拿“人的天性就是道德墮落的,大家都有缺德,無非程度輕重,誰也別笑誰”來說事兒,把社會整體道德沉淪視為一個默認的準則。

 雖然短時間內效果未必看得出來,但至少李素給人類指明了光的方向。

 人類重新相信道德是天然存在的,而且“可以是人類原生的第一性”。

 法律才是完全後天出現的嘛。

 解決了這個最根本的思想統一問題,年初強調的那些“信義主義”才能有進一步落實的可能性。(雖然孟子也說性善是第一性,但現實世界的禮崩樂壞導致大家只是口頭上信孟子,心裡早就不信了,陽奉陰違)

 想做壞人的當然仍然會去做壞人,但至少那些“原本羞於做好人,怕做好人會被人恥笑為虛偽”的人,現在可以堂堂正正做好人了。

 沒人說你是偽君子,是裝的,是五十步笑百步。

 最後這一點劉備太喜歡了,因為劉備最煩的就是他做好人之後被人噴“劉備是個偽君子,他是裝的”。哪怕劉備打算一直保持下去,還會被人說“他是裝了一輩子的偽君子”。

 能遇到伯雅賢弟真是痛快啊,朕這一輩子當好人都不怕被人說是裝好人了。

 沒說的,鐵定應該封聖地位高於孟、荀。

 劉備覺得渾身一股靈魂出竅一般的舒坦之後,才忍不住意氣風發地追問李素:“賢弟今日怎會恰好手頭拿著這本《形而上學》?

 真是沒想到,那些極西之地的蠻夷、羅馬人的祖宗,叫什麽希臘人來著?都能有如荀子一般睿智、還能互相印證借鑒的大賢。是叫亞裡士多德是吧?”

 李素已經說得口乾舌燥,這才拿起一杯乳清蛋白奶酒,喝完了之後才抹抹嘴,答道:

 “實不相瞞,這幾日,阿亮也在跟臣請教‘對於無恥無信之敵,是否能以詐易詐出爾反爾’,探討這些學問呢。

 臣一開始只是隱約有點想法,把思考跟阿亮說了,阿亮說他沒看到過臣引用的那些說法,就又去蘭台苦學翻撿。最後把柏拉圖和亞裡士多德的全部書都仔細翻了一遍,找到了這本《形而上學》。他還說臣所言比亞裡士多德更多, 非要纏著臣找出其他來源呢。”

 實話實說,要不是諸葛亮纏著他切磋學問,李素今天還真沒辦法把跟劉備講的這些內容,都做到“論據本土化”。

 幸虧諸葛亮先問了一遍,讓李素把那些馬克思獨有的東西去掉了,附會到亞裡士多德上。劉備再來,就顯得剛備好課的李素無所不知。

 劉備聽了愕然,不過隨後是爽朗大笑,還不忘親自給李素續了一杯乳清蛋白奶酒:

 “伯雅不必過謙,這也是天意如此。可見我們君臣三人,本性略同。朕也覺得人天性本善,誰說朕是裝的就讓他們說去!下次朕就不怕了!

 喝!你也說多渴了吧,這酒就是個乳水,喝再多都不怕!難得痛快,今兒喝個夠!”

 ——

 PS:因為有哲學灌水,所以還是五千多字一章寫完,算是賠償拖慢進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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