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是在五月十一擊潰的侯成魏續、次日一早就徹底探明了敵情。
加上諸葛亮難得熬夜一通宵、根據目前的情況估算對策,按照不同敵情發展分別預案,總算是大致想到了幾套“如何在安邑以東領土全部丟失的情況下,接應關羽有序撤退”的計劃。
具體到時候執行哪一套,諸葛亮也不好斷定,因為他不知道關羽那邊現在究竟形勢有多困難,不可能鐵口直斷。所以諸葛亮是把應對各種他想得到的情況的預案大致分類簡述,請人給關羽帶消息的時候順路帶去。
等於是把傳說中才存在的“錦囊妙計”,變成了現實世界中可行的“參謀部作戰計劃”,有“上中下策”可以選——這個上中下不是按關羽的個人喜好分的,是按照到時候的具體敵我態勢分的。
毫無疑問,諸葛亮把錦囊妙計升級到近代德系參謀部模式,正是他師從李素期間學到的東西。畢竟李素不止一次憑借先進理念做“假設敵情有各種情況,我分別做”的事兒,諸葛亮近距離觀察後,也去蕪存菁吸收了做事方法。
諸葛亮這幾套撤退方案的具體細節,暫時不表,反正有好幾套最終是浪費用不上的,說了也是水字。
單說他在十二日中午,就從安邑派出了一小撮密使,都是從典韋身邊挑的精銳勇士,讓他們負責帶信。
為了保密,諸葛亮只是把目前安邑的情況用文字寫了下來,至於他幫關羽想的撤退方案,則完全沒有流於文字,只是讓他們背熟到時候口頭轉述,這樣就算信使半路上被抓了也不會泄密。
選的這些人個個至少是以一當十的武藝,也裝備了好馬和相對靈活的精良鐵甲、斬馬劍、弓弩。此外,還每人帶了好幾個充了氣但並不沉重的羊皮囊。
這些皮囊可以在渡黃河的時候,配合少量的木棍綁扎在一起、形成羊皮筏子。
諸葛亮給他們安排的報信路線,是從安邑附近先翻越某些相對平坦的中條山山口、抵達黃河北岸的河東郡大陽縣附近。
大陽縣目前還在劉備陣營的控制下,張遼還沒分兵去打那麽偏僻的地方。那地方位於三門峽的北岸,有路可以溝通郡治安邑,只不過崎嶇無法行車,只能走人,某些路段騎馬也不行,得下馬牽著走。
抵達縣城之後,這些信使要往下遊稍微走二三十裡險峻陸路,其中一部分路段都是在三門峽北岸的峭壁上,通過整個峽谷區、以及“中流砥柱”的砥柱山後,黃河兩岸地形才會從懸崖變成有灘塗。這時候,這些信使才能伐木扎筏,把羊皮筏子放下去漂流而下。
密使小隊的負責人拿到羊皮囊的時候,還好奇地求教:“為何要跋涉山地數十裡,帶著這些充氣羊皮?雖然不重,但體積累贅,翻山不便,怕是容易誤事。要在黃河上漂流的話,到時候咱砍伐樹木扎筏也來得及,很快的。”
顯然他並不是質疑,只是怕累贅誤事。
諸葛亮耐心解釋:“我已經在你們小隊中,安排了兩個跟關將軍在西北征戰過的精兵,這皮筏子怎麽用,到時候聽他們就是,術業有專攻嘛。
你們河東本地人對這東西不熟,但是關將軍和馬將軍在西北征戰時,在蘭州就見過氐族蠻王用羊皮筏渡黃河,在銀川郡時也見過河西羌用,馬將軍自己也用過。
這些惡東西浮力比竹木更大,而且關鍵是我鑽研改良之後,發現羊皮氣囊便於貼合人身,哪怕船筏崩散、抱著木頭還有可能沉溺,羊皮氣囊卻能連綴穿在身上,只要不破不漏氣就淹不死。哪怕身上穿了鐵甲,只要算好充氣浮力的分量,也能抵消。
張遼已經打到聞喜,想必呂布的其他將領也已經佔領箕關以東的黃河北岸,甚至佔了南岸的小平津渡口。正因為如此,你們給關將軍報信非常艱險,用大船極有可能暴露,只有木筏配合羊皮筏,才有可能化整為零躲過。
如果最後段敵軍巡河封鎖實在嚴密,你們就棄了木筏,把羊皮囊解了,套在身上趁夜游水漂最後幾十裡,實在不行就爬上南岸,翻山小路過函谷關以北的群山。
我相信關將軍現在的位置,要麽在小平津;要麽在小平津以南、背靠函谷關北側群山邊緣的位置。函谷關北面的山其實是有河灘或者山間險路可以行走的,只是不能過車馬,所以無法運糧,不能用於大軍征戰。
你們不得不爬山的話,就把馬匹拋棄好了,但羊皮囊留幾個,到時候也便於證明你們的身份,讓關將軍肯相信你們帶去的口頭建議——沒有在涼州征戰過的人,是不會想到用這個的,這也算是信物了。”
諸葛亮想的非常周到,從怎麽趕路、怎麽避過敵人耳目送信,到最後怎麽留信物取信於關羽,都一舉三得想到了。
而且,他這人因為這一世跟著李素,理工科天賦點得很滿,對於那些民間生存經驗智慧的產物,只要落入了他眼裡,總能結合他從李素那兒學來的物理知識改良一下,更加系統高效。
這不,當初跟著李素西行畢業旅行見識的普通羊皮筏子,就被諸葛亮改成了“羊皮筏氣囊兼可拆卸單獨穿戴救生衣”。
嗯,這麽說可能有點給諸葛亮臉上貼金了,這玩意兒其實也不是百分百出自他的智慧。他那麽繁忙的人怎麽會想那麽細節的事兒呢——所以,其實是諸葛亮提出了物理模型,高屋建瓴總結了原理,然後讓未婚妻黃月英實操設計的、再給軍中工匠量產。
不過,理論模型是諸葛亮腦洞出來的,也就夠了。做衣服這種裁縫設計的活兒嘛,本來就是女人乾的,哪有男人做裁縫時裝設計的,黃月英不設計救生衣誰設計?
因為非常昂貴,這兒玩意兒一套就要好多張羊的皮,所以也不能大規模裝備,就是給特種戰的滲透秘密信使渡河潛伏用的。
設計完之後,最後在裝備之前的試驗裡,諸葛亮還發現了這個羊皮囊救生衣的另一個用處——氣囊如果背在背上,容易被弩箭射爆,但也能擋那麽一兩發強弩。
這玩意兒,有點類似於後世的一次性反應裝甲,至少效果比日本戰國時期那些精銳騎兵“母衣眾”背在背上的空心布囊“母衣”防箭效果好得多。
不過諸葛亮當然不知道什麽是反應裝甲或者母衣了。他也不希望這個功能用上,因為是一次性的,太不劃算,射穿就漏氣了。
安排好一切之後,諸葛亮還跟他們預定了時間。
因為是不管不顧埋頭趕路的信使,沒有意外的話,兩天之後的五月十四,他們必須找到關羽的部隊,建立聯絡。如果沿途敵人在黃河上戰船巡哨密集,能漂流的路程比較短,要翻山,那就加一天,那樣也得確保十五日送到。
對這個要求密使小隊沒有異議,全部立了軍令狀,表示一定五月十五聯絡上關羽。聯絡不上估計諸葛亮也沒機會執行軍法,肯定是死在半路上了。
……
話分兩頭。
諸葛亮嘗試通過安邑-大陽縣這條道路,與關羽重新建立聯系,並為關羽的撤退路線探路的同時。
這兩三天裡,張遼和賈詡也不會閑著。
同樣是在五月十二日,張遼一早就非常不甘,因為昨夜魏續帶著敗兵回來了,把劉備陣營派了“至少萬余規模的援軍馳援安邑”這個噩耗帶了回來。
還告訴張遼:派出去監視的部隊折損了三分之一,他和侯成領了六七千人執行這一任務,有兩千多人折了。
張遼板著臉責問:“我讓你們哨探牽製為主,還大多都是騎兵,遇到強敵可以避戰的,為何還折損如此之多?違我軍令輕進易退,不行軍法何以服眾?來人,先把魏續拖下去杖責二十以儆效尤。”
魏續苦著臉求饒:“張將軍不關我事,是侯成去截擊敵軍的,我只是接應,還幫他收攏敗兵。那侯成原本也是退得回來的,結果他見陣戰或許打不過,就起了貪心不願走空,嘗試與敵搦戰鬥將,誰知被人擊落馬下擒拿了,否則也不會敗得那麽徹底。”
聽魏續輸得情有可原,賈詡也開口幫他求了句情:“文遠勿要急躁,既是事出有因,還是仔細盤問多了解敵情為上。杖責就記下,讓他戴罪立功。”
賈詡說著,轉向魏續:“你且說,敵軍規模究竟如何?有多少騎兵多少步兵,戰船幾許?都打了這麽一場敗仗了,要是這些都看不真切,就活該杖責了。
還有,那侯成鬥將被擒時,具體情形如何?那敵將武藝果真非比尋常?還是僅略強於侯成?敵軍領兵主帥、先鋒分別是誰,可有打聽到有隨軍謀士?有沒有抓到敵軍戰俘拷問他們為何會這麽快出兵?”
賈詡問得非常仔細,一看就是做計劃非常有條理縝密之人。
魏續為了免於挨打受刑,也是把知道的都說了,不知道的也找來當初在現場見過侯成鬥將被擒經歷的侯成親兵,仔細描述。
賈詡知道了帶兵將領有吳班、張任,在腦子裡過了過。
他暗忖吳班倒是交集不多,不過也知道他在三年前(194)的劉備北伐時,擔任過走祁山佯攻隴西、天水那一路,戰績平平,應該是裙帶關系爬上去為主。
至於張任,賈詡也承認張任打營地防守戰確實有一套——無論是跟郭汜還是韓遂,張任那兩場營地防守戰的歷史記錄,賈詡都是心裡清楚的。
從這個人事構成判斷,賈詡心中的第一反應就是:劉備派張任來,肯定是為了防守河東,而不是給關羽派進攻用的援軍。說不定還是指望把徐晃替換到進攻陣營中,直接配合關羽,讓張任擔過防禦重擔。
不然,沒道理派個防禦型將領參加進攻型戰役。
至於吳班,肯定是用來在關羽不在時,確保河東地區對劉備的忠誠度,不至於因為被敵人收買或者別的什麽意外情況出現漏洞——諸侯派自己的親戚來擔任那些對忠誠度有額外要求的崗位,也是再正常不過了。
“難道劉備就是給關羽增兵、用防禦部隊頂替目前的徐晃,結果恰好時間湊巧,跟我們撞到了一起,這才導致敵援忽至、安邑難以攻克?”賈詡忍不住這麽想。
從吳班張任這個人事構成,看不出其他任何哪怕一絲的威脅。
賈詡看不出問題,隻好再詳細觀察侯成鬥將的紀錄。
聽了逃回來的親兵說,侯成似乎是還沒接敵就受傷了,然後被一招就擒獲,似乎是先有暗器中招。賈詡盤問細節,親兵又說了那敵將極為高大凶惡,至少身高八尺。
這幾個細節一湊,賈詡瞳孔瞬間縮放了幾下,失聲呢喃:“極為凶惡高大,武藝高到一招就能擊倒侯成,那不是張飛便是典韋了。
張飛天下名將,不可能隱姓埋名,而且還用暗器,那不就是典韋?典韋在,莫非是李素親統大軍來援?!”
賈詡太了解李素了,這廝可是身邊趙雲典韋周泰輪流保護,甚至有時候還同時有好幾個保鏢,連馬超都客串過。
一想到李素又出現了,賈詡沒來由覺得骨子裡一陣涼颼颼的陰風。
普天之下論陰人,他賈詡就沒怕過誰,這李素是唯一的例外。
張遼在旁邊看了,都是暗暗詫異。自從賈詡投呂布以來,也幾個月了,張遼自忖也見過賈詡各種狀態,唯獨沒見過賈詡這種程度的發自內心下意識恐懼。
張遼忍不住勸說安撫:“先生勿驚,不是聽說劉備派關羽偷襲雒陽時,就已經在準備登基大典了麽,之前的情報,也多言李素、荀攸、鍾繇等人俱在長安,事多繁雜。
劉備派出這支援軍時,河東尚未遇襲。這等日常換防,怎麽可能派李素這樣的重臣來?我可是聽說,上個月驃騎將軍讓陳孔璋檄文譴責袁術稱帝、首倡必譴之後,可是派人假意去長安給李素冊封。
以燕王名義許諾,說燕王登基後封他為少傅。使者也確認了李素在長安。這樣的重臣,不會執行那麽渺小的任務的。”
張遼這番話裡,倒是還涉及了一個頗為逗比的小趣事。原來,上個月袁紹引用了殿興有福論為劉和登基稱帝造勢後,為了顯得更加體面,無聊給李素遙封許諾。
這事兒吧,其實袁紹也知道李素不會來做官的,但他禮賢下士的姿態要擺,類似於歷史上後來那些王朝改朝換代之後,都要給孔子的封號稍微換一換。其他前代那些神仙化聖人化的人也要換個爵位封號,顯示新朝新氣象嘛。
李素是論證了劉和、劉備正統性的人,當然也要做做樣子(類似於關羽在宋朝就換了八個封號,元明各換兩次,清朝也換了十次,區別只是在於李素還活著)
據說袁紹的使者派到長安做樣子的時候,被劉備聽說了,劉備倒是也沒斬使,只是輕蔑地嘲諷了一頓:小氣!還封什麽少傅,明知道伯雅不會跟你走,直接封個太傅好了,做夢都不舍得做大一點。
李素當時也在場,聽了這話有些別扭,總覺得跟四百年前劉邦說“封什麽假齊王,要封就封真齊王”的口氣差不多。
幸好形勢不同了,李素的人設也不同。
這些插曲便不多說,隻說賈詡聽了張遼的提醒後,才收住了內心的恐懼,趕緊恢復冷靜的姿態,撚須掩飾剛才的丟人:
“沒錯,要是李素來了,這何止是一萬多人。以劉備如今的實力,出兵少於三五萬人是勞動不了李素親自督軍的。是我相差了,不過,只要擊倒侯成的真是典韋,除了李素還有誰有那麽大面子讓他護衛?”
張遼:“剛才侯成親兵不是說了,那‘典韋’出陣時是詐稱吳班的。說不定就是保護吳班的呢?他畢竟是劉備的妻兄,尊貴和待遇不能以官職論,劉備此人極為重視親友。
而且,說不定吳班貪功,又武藝低微,是個紈絝子弟。所以逼著猛將冒名代他立功,也好讓劉備有借口多給他升官、升再快一點!”
張遼顯然是個對那些靠裙帶關系爬上去的武將挺看不起的,他自己出身並不富貴,都靠拚殺升官,一想到那些關系戶就來氣。
賈詡一愣,隨即自嘲:“這事兒倒是文遠你看得清楚,老夫竟是燈下黑了。不錯,吳班作為吳匡之子,劉備妻兄,確實也說得過去。 李素本人不來,再無其他人有這般待遇。”
解開這個心結之後,賈詡又追問了一些關於敵軍近況部署的消息。
有些魏續也不知道,畢竟他是一敗退就逃回來了,所以得問張遼後續派出去接應的人和新派的偵查斥候。
所以,賈詡毫不費力地注意到了安邑守軍的最新布防結果。
思索再三,賈詡不由笑了:“這是想掎角之勢、讓城池與碼頭水寨互相援護?真是膠柱鼓瑟之輩啊。安邑城外的水寨地勢低窪,湅水稍稍蓄水就能淹沒。
連戰國時魏桓子韓康子都看得明白的道理,張任到現在還看不明白,真是不讀史之輩,古人七百年的經驗擺在那裡白白讓你學你不學,活該你找死。”
(注:漢末還沒有“紙上談兵”這個成語,所以賈詡嘲諷時說的是“膠柱鼓瑟”,史記裡藺相如說趙括的也是“膠柱鼓瑟”,因為當時沒紙。近代才漸漸演化成紙上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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