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到華佗入蜀路途太遠,就算劉備如今的名聲足夠號召對方來效勞,至少也要比張機再晚到一個月。
所幸劉備的傷本來就是轉化為慢性病了,可以先服藥敗毒下火拖住,等有了萬無一失的外科良醫在動刀徹底根治。隨著天氣漸漸寒冷,深秋的陰濕漸漸褪去,變成了初冬的燥冷,病痛的症狀也緩解了一些(漢朝中醫“上火”的概念還非常寬泛,幾乎所有的炎症都被歸納到上火、火毒的一種表現,而不是炎症的也有很多算上火,簡直萬能)
而冬天本來就是政務相對閑暇的時候,劉備養病不問事,又不便舟車勞頓,李素隻好再在南鄭多住個把月,提綱挈領料理些大事。
好在聞訊入蜀的良醫不少,組織修書刻藥方刊印的事兒也挺有意義,李素每天過去晃幾天也不覺得無聊。至於其他重大的政事改革,還是等劉備徹底痊愈、身體狀態好了之後,新年新氣象再辦吧。
反正劉備今年已經給了百姓大量的免稅減稅讓利,稅制暫時改不改也不影響多少實際征收。只要明年收稅季節按新法來就好了。
反而是劉備自己,有時候還覺得因為自己生病,導致很多李素跟他說了很久的新政被拖延,有點不好意思,還幾次召李素過去聊天,跟他說:“反正孤本就不讀書,不明民政,這些事情伯雅你還是自己便宜行事就行了,孤授你全權。”
但李素深知,任何改革都需要有個穩定的基調環境才好推行,而君主的健康狀況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封建改革基礎設施”,所以非常嚴肅地應對:
“大王不可輕忽,大王還不知道吧,因為我們延醫問藥、修刊醫書,雖然普通百姓並未多想,民間儼然,但各方諸侯的反應,聽說最近卻是風起雲湧,多有蠢蠢欲動呢。自古君王身體有恙,都是敵國或者別的軍閥眼中伺機尋釁的良機。我們現在就是要求穩。
昔戰國之初,魏國首以武卒霸於七雄,何也?蓋魏文侯身體康健,為君五十載,故而可連用李悝等名臣變法,開法家之先,富國強兵。
魏文侯故後,秦孝公用商鞅變法,亦堅持二十余載,故而其後人可奮六世之余烈,不至反覆,即使如此,商鞅本人最終亦遭清算。而楚悼王以吳起變法,然僅僅五年,楚悼王因變法圖強後大勝魏齊、過於激動而猝卒,吳起慘遭舊貴族殺害,楚興之勢遂廢。
三國殷鑒在前,所以變法之成,霸業之興,不在一時,而在一世。始皇帝僅年長高祖三歲,若有高祖之壽……此皆肺腑之言,非此私聊臣絕不會說。”
劉備表情也變得鄭重起來,起身嚴肅地拍了拍李素的背:
“賢弟如此懇切,此天以賢弟授孤也。後半句就讓孤自己說好了:始皇帝若有高祖之壽,則天下未必有漢,倒是說不定有楚了——呵,以項羽之健碩,烏江自刎之時僅年屆三旬,他若是不遭橫死,恐怕能活得比始皇帝久四五十年吧。
如此說來,後焊之傾頹,也多由天子短壽,不能圖遠。生於深宮、長於婦人、沉溺酒色,豈能長遠?高祖、光武皆起於草莽,高祖壽六十三歲,光武壽六十二歲。孤也出身寒微、習武強身,武藝過於高祖光武,將來總要活個壽過七旬……呵,說遠了,咱也不過是匡扶漢室的王罷了。”
劉備說著說著才意識到有些話過了,不適合比喻。不過反正也就李素一個人聽見,大家都是聰明人,無所謂的。而且畢竟只是跟古人比比壽命,又沒說別的,嚴格來說也沒有把柄。
看起來,權攝了漢中王幾個月之後,野心自然而然的逐漸膨脹,也是止不住的,雖然還沒到那火候,但總是會不受控制意淫一下。
李素聞言則是忍不住聯想:你要是晚年不遭受大敗、心態大崩嚴重影響健康,以這個武藝和強身健體的程度,說不定真能活那麽久。只不過歷史上,因為關羽張飛的打擊、夷陵的打擊,最終只是剛剛跟高祖一樣,六十三歲。
劉備看李素不好接話,也意識到應該趕緊轉移話題,就問他:“不說這些了——你剛才不是提到,因為我的傷情可能外泄,各方諸侯最近有異動麽?都有哪些異動?說來聽聽,我最近養病,倒是不曾關心。”
李素也連忙配合:“說來也是湊巧,那些各地的醫匠到了南鄭之後,我也派人排查過了、以禮優待,多加賞賜,還真挖出來幾個受其他各方之托打探消息的。由此,我們倒是反而得到了不少關東諸侯的近況秘聞。
我還是先從大局說吧,首先跟我軍最相關的,應該是呂布的消息。呂布雖然曾經助董為虐、盜掘皇陵,罪不當赦,可畢竟後來也參與殺董了。
當初我們五丈原兵敗的同時,呂布也突圍走武關道逃離關中,畢竟那裡是他曾經當中郎將時鎮守的防區。而且呂布突圍的同時,張濟麾下的張繡已經被調來追擊我軍了,張濟又曾經算是呂布的部下,不會死命追擊呂布。
所以呂布第一站抵達的就是南陽宛城,他希望以討董之功求袁術收留、助兵複藍田、商淤之地以自守、為袁術藩屏西北之敵。但袁術惡其反覆,也不願承認其功過相抵,不肯納之呂布千余殘兵在武關逡巡兩月,進退不得。
張機從南陽西進的時候,呂布還示好護送了一程,似乎是在打探我們口風,在猶豫投袁紹還是投我們。這事兒臣也是前幾日才聽說,正要稟報。”
劉備集中注意力想了一會兒:“要我說,呂布既然因為誅董被封為溫侯,這是天子和王允的意思,我們也就認了。雖然呂布人品上是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但我們也不能跟袁術那樣逼人太甚,要顯得我軍尊奉天子在王允當政時的決策。
不過,此一時,彼一時也。封呂布溫侯,也是看在他能守住大漢中興的局面才給的。既然他兵敗害得王允被殺、天子再次蒙塵,這敗戰之罪也是要追究的。天子若是能自主,也會將呂布貶斥懲戒。
若呂布非要來投,至少要從中郎將貶為校尉,甚至更低,不可賦以太多兵權。其下諸將也要另行甄別任用,凡是不曾參與討董卻參與盜掘皇陵的,要嚴加懲戒。而那些不曾參與盜掘皇陵、卻參與過誅董的,要單獨獎賞、分化之。當然,若是呂布想去投袁紹,那是最好,總之我們不要主動示好。”
李素一聽,心中也是頗為欣慰,看來劉備因為地位已經與歷史同期相差太遠,所以在“即使收容呂布”的問題上,心態也發生了很大變化。至少不至於覺得自己有必要尊敬呂布了。
不就是以刺客身份完成對董卓的補刀嘛!功勞還沒咱大呢。
那就順其自然吧。
提到了呂布,自然不能不提跟呂布相關的其他諸侯的蝴蝶效應。
李素就順著話題繼續往下稟報:“據聞,除呂布之外,其余各方諸侯,受此前王允被殺、大王受傷等消息影響,反應最明顯的,乃是兗州曹操。
我也是前幾日,派人往豫州、徐州尋訪善於療傷的名醫華佗時,使者在徐州遇到了遼東太守糜子仲留在徐州的商隊管事,得到了不少詳盡的情報。
那曹操曾是王允誅董後,除了我軍之外,最早向天子道賀、並得到王允正式允諾封其為州牧的。曹操的使者荀彧回到東郡後不久,其實就是王允被殺之時了,但當時曹操不知。
因為被封為兗州牧,曹操志滿意得,覺得兗州全境已定,派人接居於徐州琅琊的父親曹嵩及族人回東郡居住。可惜由琅琊郡過境泰山郡時,為陶謙部將張闓所殺。曹操盛怒,一邊興兵征討陶謙,一邊表行長安奏請陶謙之罪。
只是當他使者再到弘農時,已聞長安陷落、王允為賊所殺。曹操便以道路不靖為由,不再請示,全力攻滅陶謙。他是七月被封的兗州牧、八月父親被殺、請旨不成全面出兵的,如今已經兩月,據說在徐州所過屠戮不少,九月時已有多座城池被屠。我們得到的消息,最新也都是一個多月前的,不知現在陶謙是否還活著。
倒是糜子仲出身徐州,在當地多有產業,據說受陶恭祖邀約救民。只是糜竺無力遠涉重洋征戰,聽說只是在他老家東海郡朐縣的海港大設義渡,以低廉船資接納為躲避屠城而逃難的徐州流民,走青州半島過海安置到三韓屯田避禍。
知道我們在找華佗之後,那位糜家的商隊管事也說會盡快幫忙,一旦找到就護送走水路沿江西來,還會帶來糜子仲的親筆道賀書信,恭賀大王因功稱王。”
劉備聽完兗州徐州的戰亂情報,不由歎息:“陶恭祖當年討伐張舉張純、北宮伯玉之時,雖然無能,卻也算是道德君子。怎會任用張闓之輩,招來如此災禍。唉,曹操報仇本無可厚非,但屠城實在不仁不義,當初成皋之戰追討董卓之義,可謂散盡。
罷了,他們離我軍太遠,不去想那些了。只是沒想到,子仲能在海東興起偌大事業,當初力薦他接任遼東太守, 真是用對了,也算造福一方百姓,存亡繼絕。”
很顯然,關東兼並的某些節奏,已然加快了很多。
歷史上曹操討陶謙還要再晚大半年,但現在提前也順理成章:他就是什麽時候被封為兗州牧就什麽時候開始飄、然後開始接老爹。而討伐徐州自然也是老爹什麽時候死什麽時候去。
而沒有了劉備的救援之後,加上因為徐州之戰爆發得更早、呂布都才剛剛被袁術拒絕,還沒想好投劉備還是投袁紹呢,就更不可能去給曹操添堵了。
如此一來,陶謙的兩大外援都沒了,估計今年就會被曹操秒掉。
劉備雖然提前二十六年當了漢中王,但曹操也提前四年多全據了兗州、徐州兩州全境,省掉了跟劉備、呂布反覆拉鋸戰的麻煩,天下走勢尚未可知。
至於關東諸侯更詳細的情況,過幾天糜竺護送華佗的隊伍到了,自然一目了然。自古總是商人的情報最靈通,而由商人做到一方牧守的重臣,對情報工作就更重視了。劉備想了解什麽東方戰局,問糜竺的人總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