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想上庶務和算數課,可經過一番冷酷無情的討價還價,薛老夫人最終答應,只要含釧好好學,就能讓她長長久久地擁有小橘。
含釧沉吟半晌,最終敗在了小貓咪濕漉漉的眼神下——
上午學經義練大字,下午學庶務和看帳冊。
其實是減負了來著。
畢竟把先頭晚上練大字的時間放到了上午,下午的庶務和對帳冊,其實含釧都不怵——畢竟經營過食肆,知道比價、采買、清貨和實際用貨的區別,跟在鍾嬤嬤身邊幫她打理過莊頭和林地,如今無非是將打理一百來個鍾嬤嬤的產業...除了數量多點兒,別的倒也是殊途同歸。
難就難在打算盤。
比練大字還難。
練大字,聽了徐慨的點撥,或是練習她比較熟悉的文稿,或是在練之前先將稿子讀熟,照著徐慨的法子,心裡過三遍,手裡畫三遍,再照著字帖落筆時,倒確實是多了幾分從容,這叫啥?這叫磨刀不誤砍柴工。
鄭姑姑看了幾次,也沒表揚,就高深莫測地點了幾下頭,讓含釧練字的那顆心死灰複燃了,蓬勃向上了,不屈不撓了。
含釧就屬於“鼓勵得勁型”選手,打壓教育對她沒用,越打越壓。
得表揚她,越表揚越有勁兒。
鄭姑姑約莫是發現這點兒了,一上課就指著含釧花式讚許,把含釧捧得個飄飄然,練字的熱情空前高漲——狀態好的時候吧,甚至躍躍欲試寫了幾道練筆,有種自己是王羲之的錯覺。
此消彼長。
人生嘛,總不能是一帆風順的。
當含釧不會打算盤這個秘密在薛老夫人眼前揭開時,小老太太的天空都黑了。
“...月娘一手算盤打得出神入化,漕幫上萬人,沒有誰比月娘打得快打得準...”薛老夫人看著含釧跟前始終做不平的帳,痛心疾首,“原以為是練大字是缺陷,想著好歹也是管過兩間食肆的精明掌櫃,核對帳目這些個簡單東西,不至於難住你。”
薛老夫人欲言又止地看向一臉白淨中帶有幾分羞愧,羞愧中又帶了三分破罐子破摔般理直氣壯的孫女。
誰知道,自家孫女是個篩子呀!
到處都是洞!
堵了這個,又瀉了那個!
一個開食肆的掌櫃,竟然連帳都算不明白!
薛老夫人想起先前去“時鮮”吃飯,每次去,鍾嬤嬤都站在櫃台後面埋頭苦算...她當時以為鍾嬤嬤在磨洋工,如今回過頭想想看...
真是苦了人家了呀!
薛老夫人下了死命令,“...字寫得不好都算了,書念不明白也算了!算數必須學好!當家主母若是數都算不明白,豈不是掛著‘快來蒙騙我’的牌子!”
打算盤,比練大字還辛苦。
練大字,寫得好與不好,至少都能看出來那是個字。
算算數打算盤就不一定了。
當含釧加了一串數字後發現,得出的結果比其中一個數目還小...
小姑娘的天空,星星都暗了。
薛老夫人深諳“重賞之下必有勇夫”的道理,那個重賞...喵喵叫的小橘負重前行了。
小橘太漂亮了。
清晰又對稱的虎斑紋路...暖橘色...頭圓圓的大大的,衝她喵喵叫的時候,綠得像寶石一樣的眼睛就眯成了一條縫兒。
含釧一手抱著小橘,一手翻著漕幫三年間的帳冊,感覺撥弄算盤都沒這麽難熬了呢!
小橘手感毛茸茸又軟乎乎的,小貓崽一天一個樣,徐慨送過來時剛會走,如今已經快跟小手臂一樣長了,皮得四下亂跳,又想爬桌子撥算盤,又想爬含釧肩膀,用潮濕的小鼻頭去碰碰含釧的臉頰,含釧一邊笑一邊把小橘從肩頭抱下來,小貓咪被抱下來後肚皮一翻,“咕嚕嚕”舒服得哼唧。
含釧心都快化了!
啊!
真是太幸福了呢!
若是有一處大大的宅子,又有一個客來客往的食肆,再有幾個貼心又義氣的夥計,噢,還有小橘...這樣神仙的日子,嫁不嫁人,又有什麽區別嘛...
含釧摸了把小橘的腦袋,又翻了一頁帳冊。
帳冊上的光一暗。
含釧抬頭一看,已是見怪不怪地闔上帳目,抬頭一看,果不其然看到徐慨那張臉,摸摸小橘,指了指大門,語聲平緩無波地和徐慨打商量,“下次你再來,要不走正門吧?我知道你爬牆,祖母知道你爬牆,木蘿軒內院的人都知道你爬牆,你說,你還爬個什麽勁兒?”
還不如從正門大搖大擺走進來得了。
大家夥都省事兒。
免得薛老夫人一天到晚惦記著她在牆下養的那幾株君子蘭,遲早有一天要被徐慨一屁股坐死...
徐慨愣了愣,隔了一會兒扯開嘴角笑起來,輕車熟路地伸手摸摸含釧的頭,就像含釧摸小橘似的,“你這妮子,往前看著還敦厚溫良,如今越發饒不得人——你若是不樂見我,我也不翻牆來了,大不了待你哥哥回京,下了聖旨後,咱們再相見罷!”
含釧頭一偏,沒躲過,嘟嘟囔囔的,“...你若不送小橘和那些書來,祖母想得起來給我加庶務和算術?如今倒好了,大字也要練,庶務也要學...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練大字讓我掉了半個腦袋的頭髮,打算盤就讓我另半個腦袋也寸草不生了!到時等我哥哥回來,見到個禿頭妹妹...”
等等。
哥哥,回京?
曹醒要回京了!?
含釧猛地抬頭, 目光灼灼地看向徐慨,“哥哥要回京了?”
少年郎端端正正地站在門前,笑而不答,眼風不經意地向下一掃,看了看帳冊,再看看含釧跟前的算盤,不自覺地蹙了眉頭,有點難懂。
是他倒著看,看錯了?
徐慨進了屋,認認真真正著看了一會兒。
得嘞。
他沒看錯。
只是他沒想到,傾心許久的小姑娘是個文不成武不就的文盲...
大字寫得像瘸狗爬,算盤打得一副敗家相。
徐慨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把帳冊擋住,笑言,“幸而三陽當初科考時,算術這一項做得頂好...噢!‘時鮮’那個帳房鍾...鍾嬤嬤也是位信得過的...”
否則,秦王府的銀兩,要被這鬼斧神工的計算能力敗得個精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