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為難。
左右為難啊!
富康大長公主看著心愛的孫女披頭撒發的癲狂模樣,不禁老淚縱橫,戰戰巍巍地伸出雙手去夠張霽娘的臉頰。
卻被張霽娘下意識躲開。
連皇陵都不願為她跪,又有什麽顏面摸她!
口口聲聲把她當做最寵愛的孫女...
結果呢!
最寵愛的孫女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凌辱,卻想著把一個沒有過錯的人送去老家,送去遠嫁!
若是回老家和遠嫁都不作數,那是不是要她死呢!
她死了,是不是祖母才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張霽娘心裡不無期待地想,若是祖母看到她死了,會怎麽辦?
會不會後悔呢?
張霽娘想到那個畫面,陡然生出幾分莫名的隱秘歡喜,伸手靠在富康大長公主的椅凳桌角,下巴擱在手背上,輕聲道,“祖母,若是和親的旨意下來,您答應阿霽,您無論如何也不能叫阿霽去和親...固安郡主如此颯爽精明的一個人,都在北疆生死不明...阿霽是您嬌寵著長大的,如何應付得來那些爛事?”
阿霽...撐著下巴的樣子,和阿段最像...
富康大長公主淚眼婆娑地連連點頭,“那是自然!北疆,誰願意去誰去好了!什麽縣主、郡主!你也不姓徐,如何算作宗室女!”
既最讓她害怕的和親,得到了祖母的保證。
張霽娘心頭安定了一大半。
張霽娘眼珠子轉溜了一圈,扯開笑,抹了把眼,“阿霽不願意離開北京,是不願意離開您!阿霽大人有大量,不求您去尋曹家的霉頭了...只是您要答應阿霽,不讓阿霽回老家,更不能讓阿霽遠嫁——這不是讓張鐸和張菡,還有那方氏看笑話嗎!”
富康大長公主抿了抿唇。
張霽娘心頭頓生毛躁,手向下一耷拉,身子離富康大長公主遠了點。
富康大長公主見心愛的孫女耷拉著眉眼,與她拉開了距離,心裡頗為不落忍,“若不如此,只怕...只怕...”富康大長公主痛徹心扉,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在孫女面前將“無人娶你”這句話說出口,只能深呼一口氣,讓胸腔中累積的濁氣盡數排解——
“張家養你一輩子,也是無礙的!”
富康大長公主聲淚俱下。
張霽娘心中的煩躁愈發濃烈。
張家...張家...張家除了拖她的後腿,還能做什麽!
二皇子三皇子選妃時,內務府都將她的名帖呈上去了,偏偏最後是拿許氏中了彩頭!
許氏有什麽好!?
究竟有什麽好!?
臉盤子大得如滿月,眼睛更是大得像鼓眼病犯了,腰肢也不甚柔軟,甚至因常年跟隨父親外放,官話都說得不甚標準...
反觀她呢?!
小小瓜子臉,柳葉眉杏核眼,軟軟腰肢,土生土長的京城小姑娘...
為甚沒選她!?
就因為許家有爵位,有在朝出仕的當家人,那個許娘子有個得重用的老爹!
念及此,張霽娘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再看富康大長公主,眼中多了幾分芥蒂與怨懟——都怪祖母!凡事逆來順受!她想嫁,鬧了哭了卻偏偏沒選上!
若祖母能舍下臉皮與身段,她真的爭不過許娘子嗎?!那時,但凡祖母積極進取半分,如今的她早就成了恪王正妃了!誰人見她不卑躬屈膝,不膽戰心驚!
還會有這些事兒嗎?!
賀含釧,還有尚家左家的,敢抬頭看她嗎!?
她的不幸,全怨怪祖母!
張霽娘心潮起伏,久久難以平複。
富康大長公主眼看著孫女的眼神變了又變,
心疼地伸出了手,“..你個傻孩子,在想些什麽呢...”張霽娘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情。
如今,她能夠倚靠的,只有祖母了。
這個時候,不能前功盡棄。
她必須為自己謀劃了。
她想做的事,素來疼愛她的祖母一定不會同意。不僅不會同意,若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必定會加快遠嫁她的節奏...
張霽娘緩緩地擦了擦眼角,仰著頭靠到祖母的膝蓋上——這是祖母最喜歡她的樣子,每每她這樣看著祖母,祖母的神色都像透過她,看到了一個遙遠的人。
“無事。”
張霽娘輕輕搖頭,心中有了計較,“祖母,阿霽只是累了。”
富康大長公主心緒也漸漸平緩,有一搭無一搭地撫摸著孫女的頭髮,“是累著了咱們霽娘了,等這個風頭過了,咱們再從長計議——十幾年前,朝堂上諸人彈劾,祖母不就是這麽挺過來了?如今不也好好的?等熬過這個坎兒,咱們霽娘有的是福氣。”
什麽福氣?
像嶽七娘那樣,從京城落荒而逃,嫁到荒蠻之地?
嶽七娘肯,她一定不肯。
她注定是尊貴的女子,注定要站在...他的身邊。
張霽娘輕輕合眼。
......
漕幫的流言大業進展得如火如荼,張霽娘的醜事可謂是街頭巷尾,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含釧對這個進度很滿意。
可在深挖張家秘辛的進度上,含釧卻遭遇了高高的坎兒。
張家沉寂二十年,富康大長公主夾著尾巴做人,還是五年前宋老太后邀了富康大長公主參加除夕宮宴,張家這才重新登上京城的社交戲台。
張家都沉寂了,張霽娘的信息更是無跡可尋。
最蹊蹺的是,就是這二十年間,張家幾乎每個月都有下人的棺材從府邸裡抬出,全都送到了義莊,死因很統一—病死。
含釧讓漕幫的弟兄去義莊拿了近兩年的名冊,唯一的發現是,前年的盛夏,從六月到九月,張家沒有送棺材去義莊。
前年的盛夏...
那個小官之女...
中元節的燈會...
含釧猛地起身,轉身囑托小雙兒去找黃二瓜,又使銀子又使人情拿到了前年官牙的發賣接收名冊!
那個盛夏,鬧出了小官之女自縊而亡的醜事,這件事甚至若有若無地涉及到了張霽娘,為保張霽娘,富康大長公主必定小心行事,不叫人捉住把柄,自然就不會往義莊運屍首,更不會貿然打死人悄悄運出去——若真死了下人,一定也是在府中埋了!
張家府邸能有多大?
埋得完涉及此事的仆從?
一些個不太知道內情、卻牽扯其中的仆從,富康大長公主必定發賣到寒苦汙穢之地,叫他們生不如死。
京城所有仆從的發賣,都要經過官牙。
含釧打開名冊,一眼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