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胡同離得不遠,拐過長街,鐵獅子胡同的東南向就是轎子胡同。
偌大“瞿宅”兩個字,掛在飛翹的青瓦屋簷下。
含釧埋頭理了理裙擺,將傘收起來,細心地在簷角回廊下把傘上的水珠抖落乾淨,這才讓小雙兒去扣了宅邸的大門。
“叩叩叩——”
門歇了一條縫,一個鬢間白發的老蒼頭伸出個腦袋來瞧。
含釧臉上掛著得體適宜的笑,從宮裡出來的姑娘一看就是規矩得體又禮貌可親的,聲音糯糯的,“勞您通傳一聲,兒是鐵獅子胡同沉禦廚白鬥光的徒弟賀氏,同瞿老爺有幾分交情,聽聞瞿老爺近些時候身子不適,師傅老人家便派兒過來瞧瞧。”
阿彌陀佛。
師傅那鬥大的臉皮,這時候不用,啥時候用?
徒弟的存在,不就是拿來坑師傅的嗎?
老蒼頭聽了白鬥光的名號,把門拉開了些,綠豆大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拿沉到土渣子裡的京腔回了含釧,“...您稍等等,奴去回稟東家。”
沒一會兒,就聽見大門“嘎吱”打開的聲音。
老蒼頭佝著腰在前頭領,含釧與小雙兒跟在後頭。
宅子呢,是個三進三出的合院大宅,且有一條回字形的遊廊,可不通外院,直接從內門進內院,含釧滿眼都是鬱鬱蔥蔥的白乾、雪松和五針松,回廊下擺的木槿、金絲桃和瓶蘭也長勢上佳,一看就...嗯...價值不菲。
可以說,擁有這樣一出宅子,是含釧的夢想了。
嗯...更準確的說,應該是癡心妄想...
這宅子若放在東堂子胡同,沒個一、二千兩銀子,邊兒都挨不上。
還是得賺錢。
賺錢才是硬道理。
含釧一路過去,跟到內院,又換了個垂髫雙環的丫頭帶她。
小雙兒看得嘖嘖稱奇,跟緊了含釧,耳語道,“...都是開食肆的,掌櫃的,您看看人家這排場。”
含釧:...
行吧,她咬咬牙、努努力,爭取早日帶著這群小的飛上天。
到了正堂,小丫頭領著含釧和小雙兒繞過十二幅屏風,一個著絳色緞面高襦、手裡捂著鏤空銅壺暖手寶的女子,二十五六的模樣,面容姣好,杏眼桃腮,眉目溫婉,腹間高高隆起,身邊的小案桌上還放著繡花的繃子和七色的彩線,瞧上去很溫和的樣子。
含釧眼神落到了女子隆起的腹部,張了張嘴,口中有些澀。
突然有些想打道回府了。
女子笑著起了身,先同含釧福了福禮,聲音細細弱弱,“瞿叔說白爺爺的徒兒過來了,兒原以為是位利落老道的姐姐,不曾想卻是位年紀輕、相貌美的小姑娘。論輩分,兒需喚您一聲師叔。”
論輩分,是該長一輩不錯...
含釧也深揖回禮,笑了笑,“咱們各論各的,您喚兒師叔,兒喚您姐姐,都成。”
女子拿帕子掩口,笑彎了眉眼,請含釧落了座,“...兒記得小時見過白爺爺一面,是個爽快開朗的性子,如今見您,確是白家門的徒弟不錯。”又招呼丫頭上了茶,笑問了問,“白爺爺近日可好?還住在鐵獅子胡同嗎?兒記得那位白家那位大郎君身子骨有些弱,如今好些了嗎?”
未待含釧回答,女子笑斂了斂,“...咱們做小輩的,本應年年去探白爺爺,可近兩年,我父親身子骨也不太爽利,想著身上有藥氣,不好走街串門,如今倒是勞累您親自登門了。”
是個挺溫和且知禮的女子,說話舉止也帶了京人懂規矩的老禮兒。
含釧對瞿家娘子印象挺好的。
又想起那支眼斜嘴歪的老黃瓜。
呸!
含釧在心裡啐了一聲。
白瞎了。
含釧手動了動,小雙兒知機地拿將紅封與裝著參片的紅木匣子拿了出來。
含釧笑了笑,“前些時日,師傅從禦膳房退下來了,在家呆著一門心思給四喜說媳婦兒,昨兒個兒去鐵獅子胡同聽老人家說了這麽一嘴,便想著過來瞧一瞧——您是知道的,四喜如今也在禦膳房當著差,白大哥身子骨弱,嫂子便自請去了廟裡為白大哥祈福。兒算是師傅的關門弟子,如今營業著一家不大的食肆,替師傅過來看看,也是應當的。”
含釧頓了頓,再笑道,“留仙居是老字號了,又開在鐵獅子胡同坊口,師傅常帶著兒去學習光顧。前兩日去吃,菜式較之前有些不對,師傅左打聽右打聽,這才知道瞿老爺的近況,連聲歎連聲念,隻恨腿立刻不瘸了,趕緊插上翅膀過來看看。”
瞿娘子聽含釧這樣說,臉色微動,看含釧的眼神多了幾分審視。
這番話什麽意思?
意思可太多了。
一則這小姑娘能代表白師傅,二則是留仙居這些時日的菜不太對勁兒,三則...她也是開食肆的...若當禦廚的白爺爺算是半個同行,這小姑娘就全然是整個同行了。
她今兒個來做什麽?
不光是來探病的吧?
瞿娘子面色靜了靜,手放在了腹間,笑著叫丫頭收了紅封與紅木匣子,“謝您的禮信。父親年邁體弱,如今是兒的夫君在經營打理留仙居,換了掌櫃的,自然食肆的菜式味道會有區別。
瞿娘子想了想, 開了口,“若白爺爺也覺得口味菜式差別大了,待思白回家,兒會問一問。”
含釧喝了口茶,看了眼瞿娘子,仍是一派風光霽月的模樣。
心下有些篤定。
瞿娘子必定不知道那老黃瓜都幹了些啥。
含釧想了想,起身將隨身的食盒打開,將裡邊的烤鴨片、醬料、蔥絲、黃瓜條依次拿出來,看了眼候在廳堂內室的丫頭婆子,再看了瞿娘子一眼,“下人們的身契,可都在您手上握著?”
瞿娘子不知含釧要做什麽,略帶遲疑地點了點頭。
含釧頷首,那還好,不用屏退下人。
含釧拿過一隻乾淨的瓷碗碟,用銀筷子夾了一片烤鴨,點了一筷子醬料和幾簇配料,親手遞到瞿娘子身側,輕聲道,“您也甭問陳掌櫃的了,您自個兒嘗嘗,便知道差別大不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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