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魏郡,鄴城。
身著一席黃色道袍,手持九節杖的張角,緩步向前走去。
這一刻的他,目中流露威嚴,不再似曾經的那個和藹老人,而是更接近於統領整個太平道數十萬教徒,威震一方的大賢良師。
大漢新歷一千八百四十年,冀、青、徐、兗四州,大旱。
自王莽篡漢,光武帝劉秀重開天地,再續漢家河山,已近兩千載之久,至當今漢帝劉宏,數歷十一位人皇。
張角頭系方巾,儀表非凡,腳下青光一閃,循著鄴城街道一路向北而行。
鄴城地屬特殊,屬於北方要地,繁華無比,周邊地勢平坦,為平原,道路四通八達。
然而,就是如此景象的鄴城,仍然免不了有匯聚陰暗之處。
出了北城門,不遠處地方升起了陣陣焚燒而出的黑煙,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那是屍體焚燒散發出來的惡臭氣味。
時年,青冀二州不僅遭逢大旱,亦有瘟疫相隨。
世家高閥居於宮閣之上,寒門士子也能讀書識禮。
而最底層的平民之眾,便只能俯首低頭,靠命過活。
青光散去,道人踏步於前,看著眼前聚集著整個鄴城的患疫之所,默然無語。
說好聽點是聚集地,說難聽點,也就是把患有瘟疫之人扔出城裡,任其等死罷了。
隨意用一些破木柵欄圈起,裡面用茅草搭起房屋,不說防寒避暑,就是最基本的遮風擋雨都勉強的很。
被強製隔離於這種地方,就是沒有瘟疫,也得生出病來。
“來者止步!”
“你這道士,速速離去,此地乃是瘟疫蔓延之地,不要性命了不成?”
兩個看守前門,禁止患病之人進出的兵士看到張角,趕忙上前一步,厲聲呵斥道。
畢竟裡面整整上萬患有瘟疫之疾的平民,焉能沒有軍士前來鎮守。
整整五百名鄴城軍士置於左右,一旦這些民眾有異動,就地格殺!
時局緊張,近些年來整個天下都不安定,時常有些亂民暴動,由不得這兩名軍士不謹慎。
萬一來個身具修為,圖謀不軌之徒,想要將這上萬患瘟疫的病患放出,那對整個魏郡甚至是冀州,都有不小的創傷。
“二位將軍勿慮!”
“貧道太平道,張角!”
黃袍道人看到攔路的兩個軍士,神情未變,九節杖輕輕抬起,對著兩人平靜說道。
“此番正是為這瘟疫前來。”
“意欲救治百姓。”
兩個駐守的小頭目聽到張角的話語後,面面相覷,有些不敢置信。
“治病,救助平民?”
“你這道士莫不是瘋了不成?”
“這裡面可是整整上萬不止的病患,集合了整個魏郡的患病之人,即使你是太平道法師,又能救得了幾個?”
“速速離去吧,免得把自己搭進去。”
其中一個頭目面露不虞之色,趕緊擺了擺手。
這頭目生的凶悍,身上也有著幾分武力。
雖然話語一點都不客氣,但是其中透漏而出的意思,還是為張角著想。
這些軍士,前來執行這種危險任務,稍有不慎就會感染瘟疫,出身自然不可能好到哪去。
見到竟然有人願意前來救治裡面這些感染瘟疫的平民,當下便忍不住勸阻。
“等等...張...張角?!”
“您莫不是...那位太平道道主,
人稱大賢良師的張天師?!” 另一個略顯年輕,眉目間帶著英武氣的青年軍頭,略微沉思,再一仔細打量張角,當下一個沒忍住,驚聲開口道。
這年頭,世家出行,仆從數百;宗門出世,超然物外,尋常人根本見不得。
太平道是唯一的例外。
大漢治下十三州,每一個地方,都有黃袍道人施展符法,治病救人的身影。
見著過這位大賢良師的人,更是早已經上萬不止,被其法術治療過的,不可計數。
世家高閥,避世宗門對於太平道這種行徑,嗤之以鼻。
但是,對於最底層的平民來說,這位大賢良師所統領的太平道,毫無疑問,就是天。
是他們患病之後,在這個讓人絕望的時代能有機會繼續活下去的,唯一的一道曙光!
“正是貧道。”
“小友既然知道貧道來自何處,想來應該可以放心了吧。”
聽到青年軍頭帶著驚訝的呼叫,張角露出了一縷和善笑容,對著他點了點頭,輕聲詢問。
“敢不從命!”
青年軍頭當即將手臂從腰間長刀處收起,對著眼前黃袍道人,雙手抱拳,鄭重的行了一禮!
旁邊本來神色有些戒備的彪悍軍頭,也轉換了神色,雖然嘴裡沒說什麽,但是從他上前一步,將木柵欄門打開的動作,就能看出來他的選擇。
“多謝兩位小兄弟了。”
“貧道代裡面這些平民百姓,謝過兩位的救命之恩。”
張角輕輕頷首,隨後手持九節杖,沒有一絲猶豫的,就朝著裡面散發惡臭,遍布瘟疫之源的聚集地中走去。
看著逐漸消失的黃袍身影,剽悍軍頭微微沉默。
“太平道...真是這大漢朝唯一的希望了啊。”
旁邊年輕軍頭有些悵然,往前踏了幾步,將木柵欄門重新關好,對著旁邊的同伴感慨道。
“可惜了這個世道...一個太平道又能救得了多少人呢。”
剽悍軍頭自嘲一聲,捅了捅旁邊面帶敬佩的青年。
“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咱們現在在這守著,過幾年攢夠銀子,直接回老家,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不舒服麽!”
“我們可不像那些大人物,他們的格局,大著哩!”
“哪裡是我們這些升鬥小民可以掂量清的。”
“跟你哥哥我一樣,過幾年回鄉裡娶個婆娘,生幾個大胖小子,傳宗接代,頤養天年,多好!”
彪悍軍頭摸了摸頭,似是想到了之後幾年的光景,傻愣愣的笑出聲,引得旁邊的年輕軍頭忍俊不禁。
“大頭哥,我想好了。”
“如果大賢良師真的願意耗費法力,施展神通將這上萬平民的命給拉回來的話...”
“我廖化,廖元儉。”
“這輩子就跟定太平道了。”
英武青年思考片刻,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對著旁邊的剽悍軍頭認真說道。
“你小子...大賢良師是什麽人,缺你這樣的家夥跟著嗎!”
大漢又笑了笑,不過沒有繼續說下去,省的打擊到了自己這個同伴的自信。
“畢竟這小子還年輕,有希望!老子要是早生個十年二十年呐,哪怕拚了這條命,也要跟著大賢良師屁股後面跑!”
遠處霞光落於黃袍道人身後,本來平凡的背影,卻看的二人怔怔不語,良久沉默。
這世界上,總歸還是有人願意為了黎民百姓做些什麽的。
不被同道理解,卻值得世人追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