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國的戰車驅趕著秦國的潰兵,朝著白起的方向開始了衝鋒。
而看著面前這些朝著自己衝鋒而來的潰兵,白起沉思了許久,這些潰兵實在是太多,或許,不能說是潰兵,他們只是突圍而已,並沒有喪失戰鬥力,可是白起如果想要繼續與趙括作戰,那就得要解決面前這些潰兵的問題,讓他們不要擋住戰車,或者,乾脆組織他們作為先鋒,轉身投入戰鬥之中。
想要讓這些突圍成功的士卒們散開,不要阻擋,怕是不行,因為在他們身後,是有趙國的軍隊在進行驅趕,這一招,白起最為熟悉,而他們也無法直接投入戰場,看得出,他們依舊是非常的疲憊,尤其是在看到援軍之後,他們心裡就只有如何逃離包圍,就算逼迫他們與趙人繼續戰鬥,若是戰敗了,他們還是會再次衝擊白起的大軍。
白起也就剩下了最後一個選擇,與當初的魏無忌一樣,停止進攻,先將這些潰兵安撫住,並且做好迎戰趙括的準備,白起迅速開始了指揮,他的前鋒部隊分開了道路,讓秦國士卒能夠逃到後方,不至於阻擋戰場,而趙括並沒有趁著這個時候展開進攻,他從來不做這樣冒失的事情。
他迅速擺列軍隊,面朝敵人的方向,擺出了一個巨大的三叉戟的陣型。
趙括在中軍,李牧在左,田約在右。
不得不說,趙括在外征戰的這些時日裡,進步還是巨大的,起碼在列陣的時候,不會將自己的將士們弄得團團轉。白起坐在中軍的位置上,看著面前的趙國的陣型,不由得皺著眉頭,即使自己前來救援,可是王齕部被圍困了太久,傷亡慘重,自己只是帶來了五萬多人的部隊,在人數上,依舊佔不到什麽優勢。
看著趙括蠢蠢欲動的前軍,白起心裡卻是在遲疑,王齕的戎車來到了白起的身邊,而王齕早已昏迷,被士卒所扶持著,看著遍體鱗傷的王齕,白起什麽都沒有說,揮了揮手,讓他們將王齕送回後軍休息,而自己只是專心的與趙括對峙,雙方都是有所忌憚的,白起忌憚的是趙括擁有地形,以及數量上的壓製。
而趙括忌憚的,是白起這個人。
他無法理解,秦人為什麽會沿著長城出現在這裡,而看不到廉頗與魏無忌的軍隊,他有些擔心兩人的安危,也不敢輕易的發動進攻,生怕白起之後還有援軍。白起的想法原來是很簡單的,趁著趙括混戰的時候,襲擊其左翼,使得他全軍陷入混亂之中,可是,他沒有想到,趙括用了驅趕潰兵的辦法,讓他無法在第一時間進行進攻。
如今面對做好了準備的趙括,他還不敢全力猛攻。
趙括站在戎車上,看著面前的白起,腦海裡卻是浮現著這些日子裡的地獄場景,數萬無助百姓的冤魂,仿佛在對方的中軍上空掙扎,哭嚎,趙括深吸了一口氣,中軍令旗打出,李牧與田約幾乎是同時出兵,戰車緩緩逼近了白起部,趙括比他們要慢一步,行駛在他們的中間,做好了隨時支援左右軍團的準備。
白起即刻列陣準備迎擊,白起的軍陣,依舊是方方正正的,看不出任何奇特之處,白起從來就不覺得,士卒的數量能夠決定戰爭的勝負,即使士卒不如趙括多,他也要擊潰這支敵人,白起打出了令旗,秦人的目光都放在了趙國中軍的位置上,放下了長矛,朝著敵人一步一步的逼進。
而在此刻,可憐的蒙驁將軍又經歷了一次來自趙魏兩國的聯手夾擊。
廉頗與魏無忌,從兩個方向試圖重演孟門之戰,不過,這一次,他們沒有得逞,蒙驁將軍初次敗給了他們,是因為他沒有想到廉頗就在自己的身後,可是如今,他是知道兩個軍團的動向的,故而,他選擇拋棄營寨,痛擊了前來會軍的魏無忌,魏無忌的士卒非常的疲憊,剛剛接近伯陽,就遭受到了迎頭痛擊。
好在廉頗及時出兵,沒有讓蒙驁吞掉魏無忌的大軍。
隨後,蒙驁開始了你追我打的戰略,他一直都在糾纏著魏趙聯軍,阻止他們趕往救援武安,廉頗所用的辦法,蒙驁學的非常像,雙方都是用對方的辦法來進行回擊,蒙驁的部隊多騎士,戰車,非常的靈活,行動力也強,所以在士卒數量不如廉頗與魏無忌的情況下,依舊是沒有讓廉頗能夠輕易的奔赴武安。
甚至,他還做出了一副要重新進攻葛孽,伯陽的架勢,這讓廉頗壓根就不敢放心離開。
武安之外,隨著兩種不同的戰鼓聲,秦,趙的士卒不斷的逼進,彼此之間,似乎都能看得清面目,一杆巨大的赤色的馬服君旗下,是無數包圍家鄉,捍衛至親的趙人,在旗幟下,他們已經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因為他們知道,他們是要為馬服君而死,馬服君會善待他們的後事,會為他們送葬,而自己的賞賜,也會半點不少的落在家人的手裡。
他們如此的信任馬服君,他們如此的願意為馬服君戰死。
馬服君從邯鄲趕來,他沒有帶來布帛,錢財,肉食。他只是帶了一些希望,和一些細微的尊重。馬服君或許不會知道,這些征戰在外的將士們,離開家鄉已經有整整三年,他們不知道家裡的情況,每一個日夜,他們都是在懷念與痛苦中度過,無論是敵人,還是將領們,所有的人能給他們帶來的只有傷痛。
他們慢慢的陷入絕望,經歷了一次次的潰敗,他們甚至不大像個人,他們的身軀任由將領們隨意擺布,他們的生命也是如此,只是將領們眼裡的幾個決定勝負的籌碼,沒有人看得起他們,他們離死亡是那樣的接近。
漸漸的,他們聽說,那強大如虎狼的秦國,也有畏懼的人,他們害怕的人,喚作趙括,是馬服君的獨子。
有人說,等他擊敗了秦人,他們就可以回家。
從那天起,士卒們無比期待趙括的到來。
邯鄲城裡趕來的貴族,在來到了長城防線的時候,再也沒有將士們克扣他們的糧食冬衣,再也沒有人敢打罵他們,將領們坐下來,與士卒們同甘共苦,天知道,趙國士卒們聚在篝火的身邊,高唱著趙國歌曲的時候,他們心裡對馬服君懷著個什麽樣的景仰,他們已經很久沒有笑過了。
這個寒冬,他們過的無比的溫暖。
馬服君的賢名仁德,他曾經做的那些故事,都在士卒們之中流傳,那真是一個仁義的人啊,能在他的麾下作戰,真好。
戰爭持續,馬服君會親自告別那些戰死的同袍,有時,他也會痛哭起來,跪坐在那些墳堆面前,士卒們悄悄的看著他,他們仿佛能感受到有什麽與過去皆然不同的東西,原來還有人在乎他們的死亡?原來還會有將軍因為他們的陣亡而流淚?平日裡啊,遇到這樣的勝利,將軍們是會慶祝的。
相比死去的戰事,取得勝利,更應該慶祝,對吧?
勇敢的士卒們會得到馬服君的賞賜,有些時候會是錢財,有些時候只是一根羊腿,或者烤餅,坐在篝火前,勇士們流著淚笑著,吃著手中的羊腿,使者在一旁督促著他,這是趙括的軍令,必須要讓他獨自吃完!而戰死的士卒,馬服君也會派人記錄他們的名字,狄告訴他們,馬服君在大敗燕國之後,將大王的賞賜全部分給了戰死士卒的家人。
此刻,他們站在馬服君的旗幟下,眼神愈發的堅定,當雙方前鋒交戰的時候,秦國士卒有些慌,他竟從遠處那個走在最前方的趙國士卒的臉上,看到了笑容!!!
這不像是去赴死的模樣。
漆黑的武安君旗下,秦人握緊了手中的戈矛。
秦人的生命裡,只有兩件事,戰爭與耕作,在年幼的時候,他們站在耕地上,看著自己的父親,兄長,一個一個的離開家庭,有時能夠相見,有時卻再也不能見,母親則是會開心的大叫著,告訴父親,沒有殺死敵人就不要回家!!有些時候,朋友的父親會帶著很多賞賜回來,他們會蓋新的房子,會有家臣來陪著他玩耍。
年幼的秦人羨慕的看著這一切,聽到母親的言語,等你長大了,也要奮力殺敵啊。
那些虛弱的,有殘疾的,膽怯的秦人,有的在出生的時候就會被父母殺死,有的則是在死在成長的道路上,當他們長大之後,每年都會參與操練,一次次的操練,讓他們能夠掌握戰場上的各種知識,隨後,就是出征了,跟著將領一同出征,若是殺死了敵人,提升爵位,家人就能過上最好的日子。
若是沒有能斬首,他們的家人,依舊要過著這樣的日子,他們的兒子,還是要繼續作為士卒來上戰場。
而這武安的旗幟,對於他們而言,那不只是旗幟,那是他們家人所期待的生活,那是讓他們的孩子能夠在將來脫離徭役的希望,那是他們自己的一生,他們的一切。他們都尊敬武安君,因為,跟著武安君的人,大多都能實現自己所想要的生活,榮歸故裡,聚集在這旗幟下,他們放空了一切,不再胡思亂想,渾身都充滿了力量。
他們是秦人,沒有人是他們的對手,他們一生都在征戰,他們是無敵的。
雙方撞在了一處,瘋狂的秦人,更加瘋狂的趙人,狠狠的撞在了一處,伴隨著一聲聲似野獸般的咆哮,雙方廝殺在一起,箭矢,劍,戈,矛,到處都是武器所留下的殘影,到處都是士卒們的怒吼,手中的長矛狠狠穿過敵人的胸口,隨後就被另一人的戈所劃過脖頸!!戰車在咆哮著,車右不斷的挑落那些試圖登車的士卒!!
狂風四起,戰鼓陣陣!
三叉戟碰上了石塊,李牧與田約從左右兩個方向圍住了秦人,三面夾擊!
而白起並不理會對方的夾擊,他的長矛,指向了趙括所在的中軍方向,他的兵力並沒有趙括那麽多,可是,趙括將自己的兵力分成了三份,那白起就隻好集中全部力量來擊潰其中最重要的中軍,處處都是倒下的士卒,兩國的戰車擦肩而過,戰車的每次衝鋒,都會在人群裡犁出一條血路出來!!
白起的戎車動了,朝著趙括的方向,跟隨在他周圍的戰車部隊,都是在慢慢的前進著。
白起擦拭著手中的長矛,冷酷的眼神盯著遠處的戰場。如今的秦軍,三面都在激戰,只有在後軍位置上休歇的那些潰兵,是還沒有交戰的,而如今,白起最後留下的一支生力軍,也就是一直跟隨在他左右的戰車弓弩混編軍團,也要投入到了戰場之中,隨著白起的出動,無數戰車派出陣型,而在他們的兩側,則是休整好的弓弩手。
白起的戎車朝著敵人衝了過去。
那一刻,秦人高呼,武安君之名,連那些長城上的趙國守軍,都不禁為之動容。
而趙括的戎車,也是在這一刻,朝著敵人前軍的位置上衝了過去。
趙人咆哮著,不顧生死的撲向了面前的秦人。
趙括手中的長矛,甚至都沒有出擊的機會,圍繞在他周圍的步卒們,根本不給予對方襲擊戰車的機會,戈駕駛著戰車,繞過一個又一個趙卒,而遇到秦人,他乾脆就不轉了,直接撞過去,在趙括的衝鋒下,趙卒不斷的推進,將秦人殺的人仰馬翻,秦人死戰不退,卻只是留下了越來越多的屍體,被趙人踩踏著屍體,一點點的前進!
赤色的大旗與漆黑的大旗愈發的接近。
可是,只是在趙括看到了那漆黑的大旗的時候,漆黑大旗就停住了,沒有繼續衝鋒,那一刻,漫天的箭矢從天空降落,毫無分別,將這一塊兒的所有士卒們洞穿殺死,箭矢不斷的落下,一輪又一輪,正在交戰的士卒們一同被箭矢刺穿,牢牢地被釘在了一起,狄的反應極快,他高舉盾牌,直接跳上了趙括的面前,背對著箭矢,雙手緊緊抱住趙括。
趙括清楚的聽到了箭矢入肉的聲音。
他掙扎著,卻不能動身,戈壓低了身子,也是急忙停住衝鋒,幾個士卒反應過來,急忙圍繞在戰車的守衛,舉起了盾牌,阻擋箭矢,秦人的箭矢還在不斷的降落,收割著無數的生命,而在箭矢停止的那一刻,秦人的戰車便開始了再次的衝鋒,狄松開了趙括,無力的坐在了戰車上,他的背後,插著足足四支箭矢。
他嘴裡溢著血,抬起頭來,看著趙括,咧嘴一笑,說道:“我救了您。”
“來人啊!將他帶下去救治!!”,趙括大叫著,幾個士卒舉著盾牌上前,舉起狄匆忙的朝著後軍方向狂奔而去,趙括目送狄被抬走,而又有一位門客跳上了戰車。趙括看著朝著自己衝來的秦國戰車,怒喝了一聲,頓時,趙國所有的戰車出動,朝著敵人瘋狂的開始了衝鋒。
白起的戎車並沒有參與衝鋒,位於前軍的位置上,觀看著戰場。
白起不明白,這支毫無士氣,戰鬥力低下的趙人,怎麽會變得如此凶悍,在三個交戰的地點上,秦人都是落入下風,趙人正在瘋狂的進攻,這與白起所想的有些不同,他打量著戰場,很快,就找到了趙人的弱點。
趙人的三叉戟,看起來有些長短不一,李牧偏猛激進,田約偏保守,故而,趙括的中軍大多都是趕著去支援田約,幫著他撕開口子,反而是李牧這裡,因為戰線拉長的緣故而顯得薄弱。白起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急忙打出了令旗,忽然間,秦人的戰車改變了衝鋒的方向,朝著李牧與中軍的交界點展開了進攻。
而弓弩手則是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射擊,使得趙國戰車傷亡巨大。
秦人的戰車撕開了李牧所在的左翼,直接斷絕了李牧與主力軍的聯系,白起再次進行調動,竟是想要圍殲李牧部,趙括很清楚的看到了這一點,他即刻下令,戰車直接進攻對方的中軍,田約繼續包圍右翼,他也要撕開秦人對李牧的包圍,只是,趙人在中軍所遭遇到的阻力非常的大。
而李牧遭遇到了最大的危險,他的激進,使得他受到了兩個方向上的敵人,頓時,李牧的將士死亡無數,白起憑借著比敵人少的兵力,卻硬是在各地造成了以多對少的戰鬥場面。
而在這一刻,再次傳來了趙國的戰鼓聲。
當白起轉過身的時候,他驚訝的發現,那些駐守長城的趙國士卒們,正在翻越城牆,毫無組織的從秦人的另一側發動了進攻,他們都是被各自的都尉,乃至是屯長,伯長所帶領著,以數百人,數千人為一夥,憤怒的朝著秦人殺了過來,而他們攻擊的位置,正好是王齕的敗兵所休整的位置。
白起咬著牙,渾身都在顫抖著,眼裡滿是暴怒。
這是他第一次感覺到憤怒,因為,他沒有力量再抵抗這些雜兵!!
“從李牧方向突圍!!”, 白起下令,戎車頓時衝向了左側,戰車繼續撕扯從李牧那裡挖出的空缺,越來越多的步卒從這裡衝鋒突圍,趙括即刻下令追擊,李牧的軍隊直接被大舉湧上來的秦人所淹沒,趙國左翼,全軍覆滅,就只剩下李牧的親兵們,圍繞在他的周圍,奮力殺敵。
秦人從左翼的方向紛紛逃離了戰場。
趙人就跟在他們的身後進行追擊。
戎車上的趙括,看著秦人的前軍從李牧處突圍,而他們的中軍,後軍的秦人朝著後方逃亡,到處都是追擊著的趙人,他再也忍不住的嘶吼了起來。
那聲音不像是個人,也不像是個野獸。
帶著痛苦與解脫。
這一刻,他終於確認,自己擊退了惡魔。
掛在幾百萬趙人頭頂上的利刃,被他徒手抓住,狠狠捏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