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過不去的坎，只有過不去的人。

　　張床最擔心王九音鑽牛角尖裡出不來，他希望王九音改變心態，能坦然面對那件事。如果他不能改變自己，就注定他們之間沒有結局，還不如早些放手的好。

　　可這些話，張床最終沒能對王九音說出口。

　　南船北馬，王九音和公孫秋燕回大夏國，先乘船到襄陽城，然後騎馬由陸路入陝，經由涼洲的平涼城過三關回大夏國。

　　張床送別王九音和公孫秋燕之後，又在池春縣住了一晚，他想再見泥鰍一面再走，結果並沒等來泥鰍。讓張床驚訝的是，泥鰍讓青門的人傳過來口信，居然說他有任務已經動身去大燕國了。

　　聽到這個口信，張床有點懊惱和錯愕，早知道泥鰍要去大燕國，約好結伴一起走多省事。錯愕的是，朱戶調動泥鰍北上，一定是有大事發生，說不定和乘黃門有關。

　　這麽一想，張床在第二天也趕忙動身。

　　他也要盡快回往願城。

　　張床卻不知，即使是朱戶一品高手，無奉不得調。泥鰍是因為私心，並沒接到朱戶的命令，是違背朱戶規定擅自北上的。

　　其實，想要最快到達大燕國都城往願城，走海路還是快捷，一月可下。這次，張床讓青門的關系發揮作用，直接從金陵城乘船到建郡，然後從建郡乘商船出海北上。

　　他不想張揚，打扮成落魄的窮讀書人模樣，一身藍色布衣，行李僅僅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裡面無非一身換洗的粗布衣裳和布鞋。他是為托關系花光身上所有銀兩，蹭了萬俟家族的商船到大燕國尋求生路江南窮書生。

　　這次一個人，他要求青門做的很簡單，只要登上船即可。

　　兩國通商，商船其實是不能載客的，登船的每一個人都在軍方有備案的。張床這種，就和來時一樣，算是夾帶偷渡的，只要登上船，出海就沒人能管了。

　　這次待遇不一樣，登上船之後就被關入一間底倉小黑屋，空氣混濁難聞，有個小油燈照明，加他一共六個人，都是青壯男人，圍成一圈坐在地上等待開船。從外表看得出，家境都不好，是出來碰運氣的居多。

　　緊挨著張床右邊坐的男人，三十歲左右，也是書生打扮。不知道是受了什麽打擊，此人目光呆滯，面色蒼白，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

　　“能夠相遇，便算有緣。大哥貴姓?”

　　“別多事。”

　　沒想到右邊這位書生沒出聲，他左邊的這位先開口了。聲音低沉有力，張床知道他有武功在身。不過，身手應該和王九音差不多，卡在突破化勁的關口上。

　　“你們是一起的?”

　　“閉嘴。”

　　聽人勸，吃飽飯。

　　這下，張床乖乖的再沒出聲。

　　可他對面的一位身材修長單薄男子出聲了。令張床吃驚的是，這個人居然有暗勁修為。不知道他混到這裡來是為什麽。

　　“喪家之犬，也敢亂吠。知道什麽是同舟共濟嗎?別人只是問下姓名，不想說就算了，何必無禮。”

　　“你，你是誰，你怎麽知道?你是來抓我的嗎?”

　　蒼白臉書生尖叫起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江南四姓“顧陸朱張”，我張家雖居於最末，呸，恥與與你這等人為伍。抓你，還嫌髒了我的手。”

　　“大人，別理他。你，過這邊來。”

　　左邊的壯漢強行和張床換了座位，張床很識眼色，把手無縛雞之力的窮書生演到底，

乖乖的就換了座位。不過，這幾個人引起了他的興趣。　　江南四姓“顧陸朱張”，是江南最早的土著氏族，均是源遠流長、枝繁葉茂、綿延數千年的望族。人才輩出，文采風流，照耀吳越。似乎為天地靈氣所獨鍾，歷來才俊輩出，不絕於史。

　　小小的一個商船底倉小黑屋，六個偷渡客，居然已經出現出身江南四大望族中的兩位。張床有點玩味，捉摸著最近金陵城發生的事，他有點眉目了。

　　顧家最近出了事，已經做到陳塘國禮部尚書的顧學人，從祖宗所傳的古方中覓得一煉製長生不老之藥方，獻與當今皇帝錢繆。皇帝大喜之下，封他為太子太保，並由他主持煉製長生不老藥。

　　可是，不久就傳出，顧學人服食童男童女心臟煉製長生不老藥，並且命令朝官四出，到處捕捉童男童女，擾民害人。引起老百姓極大的憤慨和恐慌，禦史彈劾禮部尚書顧學人的奏折，每天都有一尺多高。

　　皇帝實在無奈，就罷免了顧學人的官職，逐出朝堂。

　　可是，老百姓不罷休，每天都圍在顧宅，讓顧家交人，為死去的童男童女償命。

　　右邊這位想必就是顧學人了。

　　倒是那位姓張的，張床無法預料。

　　“張大哥，失敬了，在下也姓張，五百年前是一家。”

　　“住嘴，誰跟你五百年前是一家。窮書生，也不撒泡尿照照，配跟我是一家嗎。”

　　張床終於明白，何為江南四姓望族，就是永遠只有他們說人的份，他們眼裡只有他們自己。遇到這種主，張床也就絕了要結交他的心思。

　　裝作很失落的靠牆頹做到地上，閉上眼睛獨自調息起來。

　　油燈的光很弱，其實他是裝作閉眼調息，主要是為了觀察另外兩個人。這兩人年齡也是三十歲左右，抱膝靠牆坐著，在閉目養神。這個小黑船屋藏龍臥虎， 他們倆才是真正的高手，氣息綿長，內功深厚，要比姓張的強出不少。

　　終於感覺到船動了，從建郡入沱沱江，半個時辰後駛入大海。

　　“梆梆”

　　有人敲門。

　　“你們可以上甲板透氣，不過不能亂跑亂看。有違反規定的，投海喂魚。”

　　來人沒進來，傳了句話，就走了。

　　小黑屋氣味太難聞了，幾個人迫不及待的打開門走了出去。經過一個極為窄的樓梯，爬上甲板，張床發現，蒼白臉的顧學人和那位保護他的人沒有上來。

　　天色尚早，竟是遇見難得的空晴天氣，海天一色，很是心曠神怡。

　　結果沒高興上一個時辰，遠處已經烏雲密布，遮住了太陽。

　　“大家快回船艙，暴風雨就要到了。記得，把屋子裡的油燈熄滅。”

　　暴風雨說到就到，來的很快。

　　他們剛剛下到底倉小黑屋，吹滅油燈，就感到整個大船開始搖晃，蕩秋千一樣，似乎隨時都有翻船的可能。

　　這是張床第二次在海上乘船，上次還好，只是遇到“天涯飄零客，東南西北人”，算是有驚無險。

　　這次不一樣，暴風雨太恐怖了，這麽大的船，就像一葉浮萍，令他極為恐懼。

　　他想衝出去，至少船翻了，他可以搶個救生衣之類的自救一下。

　　“別緊張，船翻不了。”

　　這次說話的不知道是先前沒出過聲的哪一位，他說話的聲音很有穿透力，讓人心安。

　　張床是真的心安了，因為他知道說話的這位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