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李意闌已經出現在洞外三次,後兩次都沒怎麽說話,飲鴆只能聽到她些微的歎息聲,這歎息,或許比她以往十幾年的加起來都多。
宮落棠和飲鴆彼此也沒有說話。
飲鴆臉上的血漬已經被眼淚衝幹了,她摸一摸自己的臉,一道不算多深,但必定十分明顯的傷口,飲鴆順著傷口摸去,臉上隱隱作痛。
“放我出去吧。”飲鴆道,“就算再把我和他一起關上個十天半月,結果,也都是一樣的,他不會交出金步搖的,在他心裡,金步搖遠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宮落棠始終沉默,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想,更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說。
李意闌沒有說話,她腦子裡從沒有這麽亂過,她想到剛剛趙若虛心急火燎地來問她有沒有看見飲鴆,她理不直而氣不壯地回答他沒有,而趙若虛居然也就相信了她。
“放我出去吧,趙若虛發現我不在了,一定找過你是不是?就算他現在不懷疑,早晚也會通過花屠知道我被你困在這裡。就算趙若虛找不到我,花屠和凌遲早晚也會救我出去,我是白夜的人,說什麽也不會一直被困在這裡。”飲鴆道。
李意闌依然沒有動靜。
飲鴆又道,“放我出去吧,在這裡耗多久,都是無用的,畢竟,一條活生生的無關的生命,也永遠比不上摯愛的遺物。”
宮落棠仍舊沒有說話,黑暗中,飲鴆只能聽到他的不安的喘息聲。
李意闌被飲鴆說動了,腳步聲遠去,不多時,頭頂上的暗格打開,豁大的洞口打開,一束光射了進來。
宮落棠被久違的光刺痛了眼睛,模模糊糊中看到一條繩索自遙遠的洞口垂了下來。他下意識地去尋找飲鴆,卻沒有找到。她似乎躲在他看不見的黑暗裡,就像躲在了他的生命之外,躲在他的光明之外。
飲鴆看到宮落棠那張略顯蒼白,有些許汙漬的臉,一瞬不禁又淚流滿面。她不確定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那張臉的,可能是杏花煙雨的小巷那一眼回眸,可能是鳳冠霞帔四目相對的那一場驚豔,可能是利劍穿胸萬念俱灰的那一輪痛徹心扉,也可能是執子之手共入深淵的那一次視死如歸,她從沒想過,身為一個殺手,竟然會在一個男人身上體驗那麽深刻的感情,竟然會因為一個人,柔腸繞指,百轉千回。
“快走。”飲鴆在黑暗中冷冷吐出那兩個字。
宮落棠沒有說話,他似乎還在努力尋找著黑暗中的飲鴆。
頂部傳來李意闌的聲音,“飲鴆姐姐,你快上來吧。這跟繩子是特製的,一次只能承受一個人的重量。”
“快走。”飲鴆在黑暗中催促著宮落棠。
宮落棠仍在顧盼道,“要上去的人是你,該上去的人也是你,你快上去,不用管我。”
飲鴆沉默良久,突然從黑暗中衝進了那束光裡,搶走了宮落棠手中的步搖,用盡全力往洞口扔去。
宮落棠本能地借助繩子施展輕功往洞口飛去,去抓那直往洞口飛去的步搖,他下意識低頭望了一眼,就看到了洞底仰望他的飲鴆,看到了飲鴆臉上那一道可怖的傷口,看到了飲鴆滿目的深情。
飲鴆的眼神讓宮落棠一陣恍惚,那到底是天真純澈的步搖的臉啊,還是滄桑深情的飲鴆的臉……宮落棠一陣心疼,他看著幾乎要拿到手裡的步搖,突然做出了一個決定。他收回了去抓步搖的手,順著繩子又落了下來,落到了飲鴆的身邊。
他望著飲鴆眼裡的焦急和驚詫,沒有說話,只是微笑,如少年時在步搖身邊的微笑,笑起來像風雨中開到盛極時,不留戀枝頭而掙脫的海棠。
飲鴆也笑了,臉上那道傷口像赤胭,如烈火,焚燒成宮落棠原以為已經隨著步搖而逝去的熊熊熱情。宮落棠突然發現,原來飲鴆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成長為他在意的人,在他的心目中,從一張單薄的面孔成長為有血有肉舉足輕重的靈魂。
那是宮落棠第一次把飲鴆攬在懷裡,也是宮落棠二十年的生命中第一次對女人產生了企圖心。那是一種,他抱著步搖的時候,也從未有過的企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