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呼嘯,大雪紛飛,九灣河凍成冰坨,冰層從河灘一直向大海深處蔓延而去。有福村緊鄰海邊,天剛黑,家家戶戶將火炕燒得滾燙,準備進入夢鄉。
“孩兒他爸,柱子想要識字,今天下午哭著讓我教他寫字,我哪會寫字,你想想辦法,也不能讓他和我們一樣,一輩子打漁為生。”
炕頭之上,親熱完的女人抱著枕頭,眼望著漆黑的木屋,耳聽著屋外呼嘯的狂風,將兒子想要識字的事情說給丈夫聽。
黑暗之中,點點亮光閃爍,男人“大頭魚”叼著煙袋,猛嘬了幾口,煙嗆了嗓子,咳嗽了幾聲,笑道:“柱子怎突然想要識字了?之前想把他送陳塘關裡學識字,他死活都不願,為了這件事還離家出走,在樹林裡睡了幾天,差點被海妖抓去。”
女人翠花笑道:“今天柱子出去玩,發現玩伴們都會寫字,就他不會,被人笑話了,這才求我識字。”
“龜球球的,沒出息,將來也是靠龍王爺吃飯的東西。你看鄰村的剛子,學會了寫字,去陳塘關裡找了活計,在李總兵手下做了文書,光宗耀祖,一輩子遠離漁村。”
聽自家男人貶斥兒子,翠花有些羞惱,怒道:“人家剛子的老子就有出息,每次捕的魚比誰都多,賺的錢也多,兒子能沒出息嗎?”
橘黃的火光在黑暗之中亮起,照得男人的臉陰沉不定,隨後亮光急速熄滅,男人的臉消失在黑暗之中。一口煙霧吐了出來,男人幽幽地說道:“翻車魚媳婦都獻祭給海妖了,捕捉的魚能不多嗎?”
翠花嚇得一哆嗦,猛地從被窩裡坐起來,神秘兮兮地鑽進男人的被窩,有些八卦地問道:“真的?翻車魚媳婦那麽年輕,模樣俊俏,身板標致著呢,他就舍得?”
“呼,有啥舍得舍不得的,再標致也是漁夫,一身的魚腥味。有了錢,自然希望做官死媳婦,不只是媳婦,翻車魚的父母都被他獻祭了,現在估計早變糞土了。你現在知道每一次出海,我們往往空手而回,他每次滿滿一船魚了吧。”
翠花捂著嘴,雙腿纏住丈夫的腰,鑽到他懷裡,小聲道:“真是人面獸心,為了更多的魚,連父母媳婦都不要了。”
“不算新鮮,有了錢,把房子和船變賣,搬家到陳塘關裡,找人做媒,娶一個黃花大閨女,快活一輩子。陳塘關有城牆,有軍隊,有總兵大人,海妖不敢進去,哪裡像我們沿海的漁村。生與死全看龍王爺的心情,不獻祭喂飽了海妖,不是遭窮就是遭難。”
“孩兒他爸,你說海妖有那東西嗎?我聽說年輕女人被抓走不會被吃,會被圈養起來替海妖生孩子,我聽嬸子們說,海上的小島經常有半人半妖的怪物遊蕩。”
“怎的,你也想試試海妖那玩意兒?”
“滾,你瞎說什麽呢。”
小兩口正說悄悄話,忽然聽到廂房裡子一聲慘叫,隨後傳來房倒屋塌之聲,嚇得漁民大頭魚和媳婦翠花魂不附體,三兩下穿上褲子,點起油燈,拎著棍子衝了過去。
廂房裡一片狼藉,土炕塌了一半,兒子柱子蹤跡不見,牆壁被撞開一個口子,刺骨的北風從屋外灌進屋中,刺鼻的海腥味撲面而來,地面上一灘腥臭的水漬,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一排腳印往遠處而去。
“孩兒他媽,糟了是海妖,海妖抓走了柱子,快敲鑼啊,快敲鑼啊,海妖進村了!”
大頭魚嚷嚷著,卻不見聲息,回頭一看,媳婦嚇得癱軟在地,直挺挺地不再動彈,
他忙用手一推,翠花眼望著他無聲地啜泣著,氣得他趕緊穿好褲子,拎著魚叉就衝了出去。 哐哐哐哐~
密集的鑼聲驚醒了熟睡的村民,男人和女人們穿好衣服衝出家門,手裡拎著火把,鋼叉,柴刀和木棒,見同村漁民‘大頭魚’驚慌失措地往村外跑,連忙將他截住。
“大頭叔,怎的了?”
“海妖進村,海妖進村了!擄走了我的兒子柱子,大家快走,把柱子搶回來。”
村民們聚集起來,在裡正的帶領下奔著腳印消失的方向衝了出去,影影綽綽看到一坨黑影快速移動著,隱隱有孩童的聲音傳來。
“追,大家快追,把娃娃搶回來。”
周圍的黑暗愈發陰冷,仿佛加入了某種東西, 狂風卷著雪花四散開來,大夥兒耳聽著海潮的聲音就在耳畔,卻怎麽也走不到海邊,眼睜睜地看著那道黑影沉入茫茫的大海之中。
“兒啊!我的兒啊!天殺的海妖,天打雷劈的孬貨!”那名叫大頭魚的漁民抱著腦袋放聲大哭,誰能想眨眼間家破人亡,眾村民趕緊安慰,卻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
一行人沒有急著回村,反而來到了龍王廟中,對著東海龍王敖光的泥胎塑像不住磕頭,祈求龍王爺開恩,讓海妖放回被擄走的柱子。
忙活了一夜,東方微微泛白,舍不得吃的糧食和肉食擺滿了供桌,海面之上濤聲陣陣,陰風陣陣,寒風刺骨,依舊不見海妖的蹤跡,裡正有福叟無奈地拍了拍大頭魚的肩膀,轉過身,對著一夜未合眼的漁民們喊道:“今天開始,村中的道路挖滿陷阱,埋好青銅釘,大竹釘,都回家告訴自己的崽子,沒事不要出院門。村口布置拒馬樁,布置路障,每家每戶的男人排好順序,輪番守夜,輪番守衛村口,發現海妖出現,立即敲鑼示警。女人們也別閑著,也排好順序,輪番做飯給男人們送吃食。”
“我馬上將此事上報給陳塘關的李總兵,讓他派遣大軍獵殺海妖。”
漁民們望著有福叟花白的頭髮和布滿血絲的眼睛,心中清楚,這個冬天必然是難熬的冬天。
“不好了,不好了,翠花嬸子也被海妖擄走了。”
一個流著鼻涕的少年從村子裡跑出,跑得滿身大汗,氣喘籲籲。
“啥?呃!”
漁民大頭魚慘叫一聲,昏厥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