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姐弟倆十六歲這一年,許青很嚴肅地把他們叫到一起,一副有大事要說的模樣。
薑禾在一邊啃生日蛋糕,嘴角掛著奶油,憨憨的,兩耳不聞窗外事。
許錦和許十安依然對蛋糕沒多大興趣,隻吃了上面點綴的一點水果,瞅瞅薑禾吃得不亦樂乎的,這邊許青輕咳一聲,他們立刻坐正了身子。
許青把手搭在膝蓋上,頗有一家之主的派頭,目光從姐弟倆臉上掃過,許錦如今一米六多,許十安接近一米八了,不過平時許錦還是暴躁的那個,隨了她媽。
他醞釀一下,緩緩開口:“過了今天,你們就成年了。”
“嗯嗯。”許錦和十安倆點頭。。
“要負刑事責任了。”
“……”
“對,要是和人打架要被黑胖子抓去坐牢。”薑禾在一旁附和,許青看了她一眼,她聳聳肩繼續吃蛋糕,不出聲了。
“你們和別人不太一樣,你們可能也清楚,像王奕豪,練了那麽久跆拳道,兩個他也打不過你們一個,這都是你媽教給你們的。”
許青手指輕敲膝蓋,語速放緩,一邊思量著組織語言,“以前和你們說不要惹事,也不要怕事,是因為你們還小,小孩子打架,無非就因為那點事,你們也都懂事,知道給他們個教訓就行。”
“嗯嗯!”許錦和十安小雞啄米狀。
“但是你們年輕人,我也是從那個年紀過來的,比你們明白,容易熱血上頭,天不怕地不怕,也有很多事不清楚……像你們這麽大的時候,我還覺得胳膊斷了能長回來,多大點事,就像掉牙一樣……”
“噗……”許錦忍不住樂一下,被許青瞪她一眼,許錦憋住重新坐正。
“爸,我都知道!”許十安乖乖孩子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在學校為瀟瀟出頭,一人對五個的霸氣。
許青沒理他,目光轉向眯著眼吃蛋糕上奶油櫻桃的薑禾,停了一下道:“其實以前,對於讓不讓你媽教你們這些,我們猶豫過,因為你可能避免了受別人欺負,也可以遇到一些事情的時候不至於無力,尤其是小錦,可以保護好自己。但是缺點也明顯,只要有一次下手沒輕重,把人家打壞了,哪怕一次,也很可能影響你們以後的生活。”
“嗯,我們清楚。”許錦道。
“清楚?上次十安把那兩個紅毛打倒了,你還興衝衝跑過去再踹兩腳?”
“那……那……”她抿抿嘴,那不出來。
不過就是踹了兩下出出氣,要是十安動手慢點,她就能趕上了。
許青擺了擺手,“我一直和你們說不要惹事,但也不要怕事,現在你們大了,其實也都明白一些,有些事沒有那麽簡單,不是你們喊一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可以名正言順把惹你們的人打一頓。
“凡事多想一想,會有什麽後果,畢竟你們和平常人還是有點區別的。”許青用手指點了點腦袋。
“其實說起來,很多時候不敢惹事,甚至怕事,沒什麽丟人的。恰恰相反,就是因為知道自由的可貴,和對生活珍惜,不願輕易失去現在的生活,才能對那些試圖破壞你們安穩的人忍下來,因為他們不值得。那些不管不顧的,圖一時痛快,過後後悔了,他們才是生活的失敗者。”
見姐弟倆低頭聽著,許青沒有再多說,等他們想了一會兒,才揮揮手道:“去吧,沒事的時候多想一下。”
“講的真好!”薑禾啪啪鼓掌,捧了一下哏,捏起桌上剩的最後一塊蛋糕問他:“你要吃嗎?”
“好。”
“哦,那我自己吃吧。”
薑禾很遺憾地塞到自己嘴裡,
好像沒聽到許青說好。一整個大蛋糕,近三分之二都進薑禾肚子裡,許青很擔心她以後會變成功夫裡包租婆那樣的——他這麽瘦,很像那個包租公,現實版功夫就出現了。
摸摸薑禾的肚子,好在沒有鼓起來,依
然那麽平坦順滑。
“你以前還以為胳膊斷了能長出來?”薑禾覺得許青年輕的時候有夠愚蠢。
“我不想和你說話。”
許青坐回去拿起手機,隻一眼他就看出來,薑禾正躍躍欲試準備嘲笑他。
不給她這個機會。
周素芝又在群裡分享‘震驚,這六種致癌食物竟然……’
相親相愛的小群成員由一家三口擴展到六個,這好像很讓周素芝開心,分享食物致癌或內容,還有各種高中學習辦法的文章頻率變得有些多。
許青和許文斌都當成沒看見,反正群消息靜音的。薑禾作為一個好媳婦,發兩個‘鼓掌/’就當作敷衍了。許錦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時候,一心想給奶奶掃盲,過不到十分鍾,辟謠截圖便發到群裡。
周素芝不說話了。
許錦很貼心地@奶奶一下,周素芝回了一個哦。
“你以前也沒少打架。”薑禾挑了挑許青的下巴,活像一個女流氓。
許青已經佛系了,和得道高僧似的,拿著手機頭也不抬。
“就是打多了才知道以前多驚險。”
“什麽時候知道的?”
“最後一次打架之後。”
“……”
說了句廢話,薑禾也不記得他哪次是最後一次。
許青卻記得,那是和薑禾習武之後,秦浩被捅過一次,之後很長時間,每每想起來他都有絲絲後怕,怕那一巴掌把人打死。
時常反省是一個好習慣,人就是在一次次反省中成長的,許青反省了半生,他覺得能有現在的生活,與此脫不開關系。
晚上王子俊開著輪椅出來,喊他出去喝酒,現在輪椅上裝了虛擬觸控屏, 功能多到許青都不知道該怎麽用,很有賽博朋克的感覺。
以前是萬萬想不到科技發達了以後王子俊能把輪椅鼓搗成這種模樣,聽說椅背上的花紋還是宋慧給他設計的。
“你的頭髮還是那麽茂密。”王子俊滄桑的道,對許青的板寸很羨慕。
他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中年男人,早就開始為頭髮發愁。
“其實人類從猿進化,一直在褪去身上的毛發,從這個角度來說,你禿成這樣,很可能是人類進化的新突破。”許青用科學理論試圖安慰他,迎來的是王子俊的斜眼。
“要是你這種理論有用,我現在還是個處男。”王子俊表示嗤之以鼻,從輪椅側邊拿出保溫杯喝了一口。
“為什麽?”許青好奇。
“沒聽過忒修斯之船嗎?”
“……”
忒修斯之船是一個經典悖論,事情起源於一艘戰船——忒修斯之船。這艘船在幾百年中不斷的替換自己的零部件,諸如爛掉的木板,撕裂的船帆。於是就有人提出一個問題:當它把自己身上原本的零件全部換掉一遍之後,它還是那艘忒修斯之船麽?
“人體細胞在一年的時間裡就會替換百分之九十多,這樣算起來……”王子俊指點江山,要是薑禾在這裡,一定會感歎,讀書人抬杠都這麽欠揍。
“等等,你這一年都沒有夜生活?”許青發現了盲點,打斷道。
“……”
“……”
尷尬的沉默降臨。
晚風吹過,街頭的燈光閃爍。
王子俊黑著臉給輪椅轉向,嘟嘟順著馬路開走了。
“再見吧,輪椅沒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