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六月已過去半旬。

　江城的氣候有多糟糕，薑禾已經明確體會到了，冬天在外面凍得臉蛋冰涼，夏天熱得人想鑽進冰箱裡不出來。

　這還沒到真正的暑期。

　即使天氣炎熱，也是還有不少人要出門工作，為了生活而到處奔波，走過熱氣騰騰的街道，在拐角的樹蔭下還有拿著扇子支個小攤賣手機貼膜和鑰匙串的，也有擺個架子上面掛滿帽子和墨鏡的，信用卡之類的公司來地推也是在這種地方，和小販為伴。

　日複一日，周而複始。

　“都是為了生活。”

　許青倒是習慣這裡的氣候，穿著休閑褲，灰色短袖，他的衣櫃裡沒有夏天的短褲，因為那會把腿曬黑。

　男人曬黑點雖然沒事，但膚色差異太大，脫掉褲子像穿了絲襪一樣黑白分明，就很讓人不爽。

　薑禾瞧瞧那邊，用手給自己扇著涼風，憋了半天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簡難。”

　“你奢過嗎?”

　“現在就很奢，可以天天待家裡吹風扇吹空調。”

　她覺得自己墮落了。

　如果是剛來時，不管寒風刺骨還是熱浪襲人，那都不算什麽事，但享受過天天吹著風扇搬磚什麽的之後……

　薑禾有些惆悵。

　這就是許青說的，好是相對的，在只有一個饅頭時，加根辣條就滿足了，在有了一桌子山珍海味後，饅頭裡夾片五花肉都會讓人嫌棄。

　回到家。

　雜物間裡的書櫃被許青搬出來，這是以前許文斌用過的，後來老兩口搬到新家那邊，一切都換上新的，舊書櫃就留在這邊吃灰了，許青的書雖然有一些，但遠遠達不到用書櫃來裝的程度。

　而且對於以前的他來說，書櫃最大的作用是裝-嗶——現在不同了，兩個人的書已經多到不得不騰處書架來把它們放好。

　不僅有薑禾的課本和課外書，還有許青為了陪她一起看書買的一些小說和雜七雜八的讀物，以及隋唐五代史之類。

　可能是受許文斌影響，對於許青來說，錢花在買書這件事上，沒有一絲絲心疼的感覺……

　甭管內容有用沒用，反正閑的時候隨手抽一本出來看，就很舒服。

　薑禾把書櫃仔仔細細擦了一遍，都不用費力就把它搬到靠牆的地方，在鍾馗旁邊，讓她背景厚實了不少，不再那麽單薄，晾了一個下午晾乾，然後把除了課本之外的書都塞進去，佔了兩排。

　“看上去像個書香門第了。”許青摸著下巴觀瞧片刻，想起來以前小時候它也是在這個位置。

　薑禾用來打遊戲的地方原本是許文斌的書桌，他有時不想學習就會偷偷拿出來許文斌的眼鏡戴上，學著許文斌的樣子伏在案邊假裝自己是個大人。

　猛回頭，現在真的成大人了。

　薑禾把書架上的書重新整理一遍，看上去不那麽空曠，回頭道:“你本來就是書香門第啊。”

　“對於你的認知來說是吧。”

　一家三口全是文化人，大概就是薑禾眼裡的書香門第了。

　“等我也學會讀書，我們就都是讀書人。”

　提起這個，薑禾眼裡忽然亮晶晶的，讀書人這三個字對於她來說有種奇異的感覺。

　誰能想到，她薑禾也要變成讀書人了?

　要是給二娘背一段關於社會主義現代化道路，得把二娘嚇死。

　她一定會說:‘我滴個乖乖呦……’

　想到那個場面，薑禾忍不住嘴角翹了一下，看著電腦糾結一下，轉身坐到沙發上摸出書來看。

　不讀書就要在路邊曬著太陽擺攤，讀書就可以……擺攤的時候不被人糊弄。

　“這麽自覺?”

　許青還在拿著手機在某寶上找書，看看買些什麽繼續填充一下書櫃，結果見薑禾不用催就跑去學習了。

　“我想明白了。”薑禾道。

　“你想明白什麽了?”許青奇怪地看著她。

　“不讀書我就只能依靠你，或者大熱天跑出去奔波。”

　“你讀書也得依靠我啊。”

　“……”

　薑禾生氣地回頭瞪他。

　“一代女俠棄武從文，打拳救不了……咳咳，挺好，學吧學吧。”許青擺擺手。

　“只打遊戲我是在原地踏步，要提升自己，最好的出路就是讀書，不然我打遊戲打兩年，三年，最後還是要種地，如果讀書就不一樣了，我可以學會和你一樣，在家裡捏個破鐵環就能想辦法賺錢。”

　“嗯，覺悟很高。但是你現在才讀小學，想的有點太遠了。”

　“總能學會的。”

　薑禾信心滿滿，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小學怎麽了，也是讀書。

　半個小時後。

　許青下單了半套東野圭吾的小說，近一千塊，還有附送的幾本其他讀物，加上兩本《金字塔原理》和一本《隱性動機》，又可以擴充書櫃一欄。

　回頭看看，薑禾手裡拿著筆，腦袋一點一點的，正在打瞌睡。

　篤篤。

　許青用手指敲了敲桌子。

　“啊?”薑禾一激靈，用手背抹一把口水，懵懵地抬頭看他。

　“你睡著了。”許青看著這個剛剛信誓旦旦要做讀書人的女俠。

　“我仔細想了想，還是種地吧。”

　薑禾面色嚴肅地把書收起來，起身就想去打遊戲。

　“剛剛二娘在夢裡和我說了，我不是這塊料……”

　“你給我坐回來！”

　……

　讀書對於薑禾來說並沒那麽難，只是有個竅沒開，許青是這樣認為的。

　她有智慧，純粹是懶。

　許青不知道她在江湖上都經歷過什麽，不用想也是非常多的，也許平時表現的憨憨的，但他忘不了初來時那段時間。

　沉默寡言，隻帶著眼睛觀察著這個世界，學會了百度之後，更是飛速學習。

　然後面對他的半開玩笑的親近，默不作聲地看他表演，糾結之後試著接受。

　然後到現在幾乎完全放下心來，把他當成在這裡的親人。

　潛龍，勿用。

　見龍在田，利見大人。

　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

　不管讀沒讀書，這都是大智慧，許青自認為如果自己去到古代，大概也做不到更好。

　薑禾再不願意，也拿著紙筆把四年級語文數學全都搞定，正式邁入五年級。

　一個月多一點，非常快，許青對此感到滿意，然後揉著酸痛的手腕練劍。

　“你要苦練，才能成為一代高手，才能親親的時候按住我。”薑禾的報復簡單粗暴，她學一小時，許青就得練一小時，還振振有詞地為他好。

　“你等我能把你按住的那天。”

　許青放下狠話，雖然這種可能性和薑禾讀書超過他一樣渺小。

　過了兩天，dnf周年慶。

　這遊戲很神奇，每年都有人說要黃了要黃了，每次版本更新都有人說要完了要完了，唱衰了這麽多年，偏偏到了周年慶這天還是擠不上去。

　許青的電腦被薑禾征用，另一個號也上去掛機，領站街獎勵。

　“送兩件時裝，選哪個好?”薑禾興致勃勃地拉著許青討論。

　一件高級裝扮，一件初級裝扮，加起來也不過三十來塊錢，卻讓她興奮不已。

　除了醜醜的聖誕帽，終於又要給自己添衣服了。

　“你現在很喜歡這個遊戲?”

　“我喜歡在決鬥場打死那些穿的花裡胡哨的人。”

　“追求好看就選衣服和褲子，其他的從外面看不出多大區別。”許青給出指導性意見，這遊戲如果追求好看，隻選兩件的話也就上衣和頭髮改變形象比較大，薑禾有了聖誕帽子，頭髮就不那麽必須了。

　“選鞋子跑得快一些。”薑禾說。

　“你要好看還是要快?”

　“我想想。”

　薑禾看著自己醜醜的聖誕帽陷入沉思。

　許青抱著自己的電腦，打開商城隨意搭配，不由想起了當初上學時，在網吧和朋友大呼小叫的玩遊戲。

　那時出一件紫色裝備都能激動很久，現在見到橙色也沒多少感覺。

　年少時的快樂……他看看薑禾，很顯然，現在薑禾是很快樂的。

　並且和他當初的快樂相差無幾，同樣是苦於學習，然後快樂地打一會兒遊戲。

　點到商城裡金色的大翅膀，許青眉毛跳了跳。

　這惡俗的辣眼睛的裝扮，當初是他們所有人的追求來著。

　“選這個。”許青慫恿她。

　“這個翅膀好醜。”

　“和你的聖誕帽很搭，不是嗎?”

　“哪裡搭了……”薑禾吐槽。

　不過加攻擊速度，她的女鬼劍可以多砍幾刀，有點心動……

　“選這個吧，我喜歡這個。”許青繼續慫恿，“另一件普通裝扮可以選鞋子，你這樣就可以跑得快一點，然後砍得也快，一身醜醜的裝扮打爆那些花裡胡哨的菜雞，是不是很棒?”

　“唔……”

　薑禾移動鼠標猶豫著點下去，兌換成功後穿到身上，果然很醜。

　“這叫複古風，當初十年前，滿大街都是這個翅膀，帶僵屍三千金幣一位。”

　許青樂起來，抱著自己的電腦幫她把小號的獎勵領取了，想了想去網頁搜索一段音頻聽幾遍，然後跑到廚房拿出來幾個碗和筷子。

　“你做什麽?”薑禾對他奇怪的行為表示疑惑。

　許青不答，對著碗沿輕敲幾下，調整片刻尋找感覺，然後才試著連貫敲下去。

　“叮咚叮叮叮咚叮～”

　薑禾驚訝地看著他。

　竟然還有這一手……仔細想想也不奇怪，當初王子俊女朋友過生日許青還唱歌來著，雖然那時她聽不出好壞，但比房間別人唱的好聽多了。

　許青卻不滿意，拿水杯給其中幾個碗裡添些水，繼續調整。

　大概一個小時後，他才停下手裡的動作，揉著手腕活動一下，對著碗沿輕敲。

　“你在做什麽?”薑禾忍不住好奇。

　遊手好閑也不是這麽個閑法，難道要做歌手?

　她已經想吐槽了。

　“你來試試。”許青把筷子交給薑禾。

　“我不會。”

　“我教你，很簡單的，就照著這個順序……”

　許青握住薑禾的手，帶她敲了一遍。

　接下來半個小時，薑禾都在學這個節奏敲打。

　“真是懷念啊～”

　當初最初始的版本，八百萬勇士的登陸界面就是這個音樂。

　許青拿手機錄下來發到王子俊和秦浩他們幾個在的群裡，惹得王子俊連發幾個表情包。

　「上號.jpg」

　「帶你打僵屍！」

　許青發個嫌棄的表情包回他，時代變了，現在都是穿西裝打團。

　“這個叫噱頭。”他抬頭對薑禾道。

　“什麽?”

　薑禾還不清楚許青這是在做什麽。

　“你不是喜歡這個遊戲嗎，穿著你的大翅膀衝吧！”

　許青中二地一揮手，薑禾忍不住吐槽，“明明是你喜歡這個醜醜的翅膀。”

　“反正晚上開播的時候，你用這個碗敲一段，再穿著大翅膀去決鬥場亂殺。”

　“有什麽意義?”

　“你不是說都來看我的嗎，這個也許會拉一些看你打遊戲的觀眾……是很有可能，滿滿的回憶。”許青道。

　“那時候很多人都長大了，沒時間玩了，或者去玩別的遊戲了，但是記憶是不會消退的，很多人即使不玩了也會看看相關視頻，這是他們的青春，也是情懷。”

　“我試試吧。”薑禾依然不懂敲這個有什麽用，但許青既然說可能會有用，便認真練習了幾遍。

　許青揉著眉毛，臉上帶笑，這聲音裡都是滿滿的回憶。

　“有我在，你喜歡做什麽我都會幫你。”

　他很高興薑禾能在遊戲裡感受到他以前體驗過的快樂。

　“以前你還反對來著。”薑禾說。

　“以前你是想賺錢，現在你是喜歡，不一樣。”

　“……”

　薑禾沒說話了。

　“下午我不在家吃，你自己做點什麽。”許青在微訊和秦浩聊天。

　“哦，什麽時候回來?”

　“大概七八點吧，晚的話我也能在手機上看你。”

　許青搖搖手機。

　“不要對著電風扇發出什麽奇怪的聲音，也不要太頻繁的拉上窗簾。”

　

　薑禾心裡一驚。

　“我……我拉窗簾怎麽了?”

　“沒什麽。”

　“……”

　“……”

　兩人對視片刻，薑禾心虛地移開目光。

　總感覺好像被看穿了什麽秘密。

　“早點回來。”

　“嗯。”

　許青帶上鑰匙出門，薑禾拿著筷子左看右看，見到茶幾上的課本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這個家夥肯定全都經歷過， 才能一眼看穿她。

　這個變態。

　晚上許青不在，薑禾也懶得自己炒菜，拿著語文書看各種小故事，覺得時間差不多便去廚房煮碗面，然後打開遊戲，看著醜醜的翅膀準備今晚的單人決鬥。

　到了時間直播間打開，觀眾首先發現的是後面許青站的地方多了一個衣櫃，然後許青不在，頓時一片彈幕喊著要看罰站看捏盔甲。

　接著又發現薑禾新換上的裝扮，彈幕變成辣眼睛。

　一個破聖誕帽，後面背個大翅膀，活像撿破爛的。

　薑禾沒有理會，看看旁邊的幾個碗，閉了閉眼睛，拿著筷子快速敲打。

　“叮叮叮咚叮叮～”

　然後直播間彈幕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