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鐵匠

　　正是初春天氣，剛落過雪，山坳間一片白。

　　其中卻有處裸露的空地，顯出枯黃的草色來。

　　幾隻山雞飛落在空地上，長長的尾巴翹著，頸子上一圈藍綠色，小小腦袋機警的東張西望，間或尖喙一探一啄。

　　一蓬籮筐;一截短棒;一段繩子。

　　“進去，快進去，嘿嘿嘿！“

　　關小乙亂雪堆裡伏著一動不動，屏息凝望，緊捏繩頭，眼睛裡透露著興奮。

　　“撲——“

　　白雪中身影一閃，關小乙猛地撲過去。

　　“哈哈，三隻！“他咧開嘴笑著。

　　街頭一個少年，手裡倒提著三隻山雞，一面歡天喜地一面飛奔。

　　“讓一讓！”

　　“謝過！”

　　關小乙在人堆裡穿梭，腳步匆匆，山雞撲棱著翅膀亂叫，引得路人頻頻注目。

　　他在酒館門前停下，雙手背後，探頭探腦的向酒館內張望。

　　“關小乙，又來混酒吃！”婦人叫著，拔腳奔出來。

　　“還你的山雞！”

　　沒等婦人跑出酒館，三隻山雞飛過來，恰好被那婦人抱滿懷，山雞撲著翅膀，飛她滿頭色彩斑斕的雞毛。

　　“哈哈！”關小乙飛奔而去，回轉頭來大笑。

　　“天天胡鬧玩耍，不學你老子讀書做官，到處廝混。死小邪！”

　　婦人奔出酒館，一手掐腰，一手指著跑遠的關小乙，兀自大叫。

　　小河流水潺潺，河岸白雪消融。

　　幾株柳樹已吐出淡黃的柳芽兒，惹得兩三隻鳥兒枝頭鬧來鬧去，嘰嘰喳喳。

　　關小乙蹲下來捧一把水洗臉。

　　“哇，好爽！”

　　他長舒一口氣，舉頭望著藍天白雲，心情無比暢快。

　　“去哪兒玩耍呢?”

　　他坐在岸邊，托著腮幫子亂想。

　　“那婦人罵的也在理，哎！”

　　他又歎口氣，順手撿起一塊石子扔出去，看那石子在河面上起落。

　　關小乙的老子是關其思。

　　鄭國朝堂的重臣，深得國主看重，膝下只有關小乙這一獨子，本指望他讀書入朝為國效力。

　　偏那關小乙自小頑劣，又聰慧過人，讀書倒也通達其意，過目不忘，卻不喜做官，隻愛四處閑遊。

　　他卻有一個好處，家道殷實，父親又是朝堂重臣，他並不仗勢欺人，也不問家中要錢，去山上捉幾隻山雞野兔，換一壺酒吃。

　　“捉了這山上許多雞。”他嘿嘿自笑。

　　那酒館婦人一頓飽罵，也不是嫌棄他吃酒賒帳，多半看他不務正業，盼他將精神用到正途上去。

　　“這新鄭城沒有新鮮好玩的地兒……”他突然想到那日在酒館遇見的兩兄弟，眼前一亮。

　　“聽他二人說話，似是聃國人氏。那兄弟倆頗是講情義，倒也合我的脾氣，不如尋他兄弟去。”

　　說走就走，少年人腳快，不消兩個時辰便來到聃城。

　　隨著幾個砍柴割草的進了城門，卻見街頭冷清，偶爾見有幾個擺攤的，面色張皇，心中好生奇怪。

　　“這般氣象卻不如新鄭繁華。”

　　關小乙瞥見街邊有一鐵匠鋪。

　　有一鐵匠彎腰駝背，撥弄爐中炭火，咳咳連聲。

　　“鐵匠！我要一把劍。”關小乙望一眼那鐵匠，說道。

　　“幾斤鐵?”鐵匠看他一眼。

　　“隨便，啊，輕點的就行。”關小乙摸摸身上，吐一下舌頭，“沒帶錢，山雞要嗎?”他笑嘻嘻的問鐵匠。

　　“咳咳，一隻山雞。”鐵匠啞著嗓子。

　　“好嘞！借你的籮筐繩子用一下，嘻嘻。”

　　半個時辰，關小乙喜滋滋的站在鐵匠面前，手裡倒提著兩隻山雞，舉給鐵匠看。

　　“一隻付你的錢，一隻請你吃酒，有酒嗎?”

　　“有！”鐵匠笑道。

　　雞湯燉好，騰騰冒著熱氣，溢著香味。

　　“手藝不錯，少年！”

　　鐵匠聳聳鼻子，轉身去茅屋後面地下挖出一個酒壇。

　　“哇，好香的酒！”關小乙飲一口，讚歎道，“比新鄭城的酒濃。”

　　“你從新鄭來麽?”鐵匠啃著雞翅膀。

　　“對，找兩個朋友，做商的。”想到那倆兄弟，關小乙一飲而盡。

　　“唉！”鐵匠歎口氣，抿一下酒。

　　“怎的?”關小乙不解。

　　“聃城不比新鄭……”鐵匠抬眼四下張望，“禁商！尤其是遊商，捉住罪過不小，要麽做奴，要麽……”

　　鐵匠抬手在脖頸上一勒，關小乙心裡“登”的一下。

　　“我看街上有人買賣，你卻說禁商?”關小乙疑惑，“只是太是冷清。”

　　鐵匠探身四望，突然低聲道:“說來話長。這裡從商的天天挨打受罵，野狗一樣。有那遊商的盤查更嚴，最近越發緊張了。”鐵匠說著又抬手在脖頸上一勒。

　　關小乙聽他說的嚴重，心下一沉，默默舉了杯喝酒。喝的幾杯，去鐵匠亂鐵堆裡撿一把劍，揮舞亂劈一陣，又坐下提壺倒酒。

　　“你也懂劍術?”鐵匠撮一口酒。

　　“胡亂耍的。”關小乙笑道。

　　望著關小乙，鐵匠唇邊輕輕一笑。

　　“怎的動不動就殺人?”關小乙問道。

　　“這個……”

　　鐵匠突然噤聲， 關小乙又待要問。鐵匠擺一下手，使個眼色。

　　遠遠駛來一輛馬車。

　　關小乙瞥一眼鐵匠，心想他耳朵這般機靈，如此小心卻又是為何，見他低頭喝酒默然不語，甚是納悶。

　　馬車漸漸駛的近了。

　　“但凡遊商，一律擒捉，重者處斬示眾，以儆效尤！”

　　兩名軍兵模樣的人在車兩側，按劍四望，口中大聲喝道。

　　關小乙偷眼看去，車上綁縛了四五個男子，個個披頭散發，神情漠然，其中一胖一瘦兩個少年，目光透著惶恐，正是大有、小多。

　　大有小多車上望見鐵匠鋪內的關小乙，驀地要掙扎起身，被那軍兵兜頭一馬鞭，臉上頓時血痕凸起。

　　兩人氣憤不過，扯著嗓子叫道:“隨意捉人，要殺要打，有沒天理?”

　　“啪啪”

　　又兩鞭子甩過去，兩人疼的身子縮起伏在車上，口裡兀自叫罵。車上的其他幾個垂頭喪氣，一味搖頭，不敢作聲。

　　“砰——”

　　關小乙一拳打在桌上，望著馬車走過，嘴唇顫抖，眼中要噴出火來。

　　“你是外鄉人，莫管閑事！”

　　鐵匠歎口氣，喝一口酒，搖一搖頭。

　　“天要下雪了，喝完你的酒走吧，少年！”鐵匠舉頭望著天空，密雲層疊，烏壓壓一片。

　　關小乙也不答話，提劍急奔。

　　“平地起波瀾！我老了。”

　　鐵匠顫巍巍的起身，一面搖頭，一面歎息。

　　雪花落下來，沾在他的亂發上，胡須上，鐵匠眼中倏的精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