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完徐師傅的話不自覺地低下頭吃麵掩飾內心的驚愕，滑溜溜地面條“滋滋”作響，我卻感受不到一點香味。盤底零星的蔥花漂浮在汪洋的油水上，隨著筷子的作用力不斷飄蕩、掙扎，最後歸於平靜。一想到瘸三的故事竟然像這幾個碗裡的的蔥花，再看看他蓬亂灰白的頭髮，一陣惡心衝的我發懵。

　　我裝作不在意地給自己倒了一杯嶗山，朱唇微啟，腮幫子一鼓一鼓地順掉滿滿一杯。我突然意識到，徐師傅不是比我老辣，而是心事重重。

　　“也許這就是命吧”我點了根飯後煙，另一根煙剛抬手就被徐師傅推回來了，我吐出局促細長的煙霧看著那瓶沉默的嶗山，“有的人，真就如這嶗山一般，苦的要命。”

　　“誰說不是呢?”徐師傅還是盯著瘸三看著，“這世界上有人奔波隻為保暖，有人生來就是為了花錢。條條大路通羅馬，可有些人就生在羅馬，去往羅馬的路都是羅馬人修的，如何進得去還要看羅馬人的意思。以前一代是老爺，三代都是老爺。可現在呢?一代是爺，代代是爺喲！”

　　我沒想到徐師傅今天話這麽多，看來瘸三這件事是觸及到他的內心了。人都有話要說，人也都有腦子。我們都在這個世界生存，就算是個沒心沒肺的，對這個世界也多少有點自己的看法。我歎了一口氣，彈掉彎曲的煙灰:“可現實就是如此啊！大家都知道問題，卻總是要歸說於老天爺，歸說於命運。不是大家傻，沒有腦子，只有人在看清現實卻又無能為力的時候總喜歡給自己找一個安心的理由。生活還是要繼續，總不能不活下去吧！”

　　“這話說的倒也有些道理。”徐師傅終於轉過頭看我了，可我一看見他那小眼睛配劍眉就止不住的來氣。“瘸三在這片也快三年了，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在五年前就這樣了，而且五年前他來過我這裡，當時他跟還不是這個樣子，頂多是個落魄青年。我看他的餓的步子軟綿綿的，還硬撐著不讓人看出來，大概是沒錢吃飯又低不下頭開個口，求人幫個忙。這種人自尊心強，而且如此大的心理落差和生活狀況確實一時間難以適應。做飯店師傅一眼就能看出你到底是真餓了還是裝的，我當時也沒多說什麽，伸手給他打了個招呼，讓他來店裡坐。當時夜很深了，我一個朋友來找我喝酒，所以沒有關門。我進廚房連著給他做了三大碗面，端出來放在桌子上，他倒是不吃了。你說奇不奇怪，人餓成這樣還在想臉面這事呢！我也真是第一次見，愣住了，我朋友站起來把面端到我們那一桌，扭頭對他說:‘兄弟，這頓飯算我請你吃了，一會兒這錢我會付給老板的，過來吧！來杯嶗山，講講你的故事吧’瘸三聽了這話，突然露出了一個表情，那表情真是嚇到我了，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你覺得他有話要說，又覺得誰敢問他話就是不要命了。然後他按著桌子站了起來，滿臉寫著為什麽，然後低著頭來到這桌。我和朋友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他好像也就沒打算搭理我們，自顧自地吃完了三大碗，然後又夾起桌上的菜來，我朋友看了看我欣慰地笑了。等他忙活完，又拿起酒瓶，抻著脖子，順下去半瓶多的嶗山，抽出紙巾仔細擦好乾淨才長出一口氣。我猶豫著遞了一根煙上去，他卻擺手，我以為他不抽煙，沒想到他說:‘嶗山已經夠苦了，嶗山加煙，這日子苦到頭了。

　　“所以你知道我為什麽剛才不接你的煙了嗎?”徐師傅突然發問，我愣了一下，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然後我朋友先跟他走了一個，接著就問起了他的遭遇，也就是為什麽會落魄到這樣?他講的故事大概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只是很多細節我也記不清了。他說完之後我跟我朋友都沉默了，說實話，你找不到任何怪他的理由，而且他的遭遇也讓你找不到什麽反駁的借口。你要說是壞人太壞，可他遇到的壞人比起那些殺人放火的差遠了。可他就是變成這樣了，大部分遭遇都怪不到別人頭上，說來說去，就都算到老天爺的頭上了。那天晚上我們都互相吐露的很多心事和不幸，我本來是想留他住一晚，讓他第二天找個工作，實在不行在我這裡做個服務生也好。可我把朋友送回家之後，店裡已經空無一人。第二天我在記帳本上發現了一句話:‘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本來已經不適用了，但為了你我決定再讓它適用一次”

　　徐師傅這才點起煙，緩緩吐出煙霧，看著我笑著說:“你相不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句話?”

　　“屁！這句話要是能信，那天下就沒有可以信的話了！”我狠狠地擰滅煙頭，心情突然激動了起來。

　　徐師傅笑了笑，又扭頭看了看瘸三才說:“我本來也是不信的，可是這幾年的事讓我不能不正視這句話。前年冬天的一個晚上，我老婆帶著孩子去娘家了，就剩我自己，我橫豎睡不著，就想起來點根煙。你說奇不奇怪，打火機怎麽都點不上火，我連續翻出來三個打火機，都是好好地卻不出火。我心裡突然害怕起來，倒不是害怕別人害我，就是對這中莫名其妙的現象感到恐懼。越是感到奇怪我越是想趕緊抽根煙平靜一下，我起身開燈卻發現我家的燈也壞了，不是一個燈，是所有的燈。我已經完全待不下去了，拿了手機就往外跑，給我朋友打了電話說了這事，我朋友懷疑我家進賊了，先報了警然後來接我，最後警察去我家之後的第一句就把我震住了:“你家天然氣漏了你都沒發現嗎?第二天做筆錄的時候那警察小哥說:‘你真是命大，當時別說你一個打火機了，你家裡的燈但凡有一個可以亮，你今天就不在這了。’我趕忙問原因。小哥說:‘你家的天然氣伐出問題了，天然氣慢慢泄露出來，導致你的鼻子逐漸適應了這個味道，而且我聽你的聲音好像是感冒了，這些原因讓你沒有發現天然氣泄漏或者是你當時太過緊張忽略了這個味道。當時天然氣的濃度已經很高了，別說點根煙，就算是開個燈都極有可能引爆整個屋子。我也不知道你是做了什麽好事，然後撿了一條命，不過還是要祝福你，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同時我也要提醒你，今後一定要注意，尤其是自己一個人在家的時候！’

　　“臥槽，真的假的，你不會是看小說看多了吧！哪有你說的這麽玄乎！怎麽聽得我背後發涼！”我慌裡慌張地想點根煙，又突然想到他說的話，鄙棄地將打火機放下了。

　　“這事誰能說得清楚呢?一開始我也想不明白， 後來我想到了瘸三這件事，突然有點釋然了。”

　　“你的意思是你命大是因為幫了瘸三?別搞笑了，唯物一點。”

　　“害，這種事情誰能夠說得清楚呢?自從瘸三出現之後，我幾乎沒有遇到什麽彎路，生意比以前好了，家裡突然不逼著要二胎了，老婆也因為這事跟我家的人重歸於好了。等等很多事。我總覺得這幾年不該這麽順，可它偏偏就這麽順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這有什麽奇怪的，這說明你的好運勢來了唄！”我還是點了根煙掩飾慌亂，我突然想到了今天那個騙子說過的命運之路，按照那騙子的說法，應該是瘸三出賣了自己的後段的部分命運之路，在黑市上換取原土，填在徐師傅的命運之路上了。可是為什麽同一個世界的人也可以交換原土?為什麽徐師傅什麽都不知道?瘸三又是怎麽知道的?“行了，今天就先聊到這裡吧，這也不早了，你看外邊人都多起來了，準備準備掙錢吧！什麽都比不上搞錢啊！”

　　“哦，也是，人上歲數了，總是喜歡叨叨。”徐師傅又眯著眼看我，再看看那對劍眉，生氣。

　　我起身付錢，跟徐師傅打過招呼，就匆匆忙忙地離開了。我覺得還有好多話沒有說痛快，但我腦海裡總是不停地回想起早上發生過的事，命運之路四個字就像那幾個蔥花，一直在我腦子裡打轉。

　　門外華燈初上，行人匆忙，原本清冷的大街，像冷水滴進熱油裡，熱鬧起來。原本店對面乞討的瘸三，卻突然失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