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雲蘇推著冰櫃,和爺爺一起回了家,爺爺今天興致蠻高,一路和雲蘇聊著自己的過去,那些遠離家鄉的歲月,那些只有老人自己知道的故事,一句一句趟過心靈的河流,平靜的從老人的口中講述出來,沒有什麽跌宕起伏的劇情,沒有光怪陸離的段子,有的只是這位老人不平一生的坎和看透人世的胸懷,雲蘇能感覺到爺爺在向自己傳承著什麽,可是又不是很明白,懵懵懂懂的,就像這黑夜裡的路一樣,只有家裡的燈是清晰的,而路,雖然在腳下,雖然有人陪著,卻還是那麽迷茫。
之後的一個月,雲蘇都很認真的聽課,認真的做作業。可是他還是覺得龍門高校的老師們是來搞笑的,除了無窮無盡的試卷講解,這些拿著薪水,站在講台上的老師們似乎並沒有其他擅長的。
他們既不能像初三時候的班主任曹玉紅能清晰的講解英語語法與國語漢學之間的聯系,激發學生的學習熱情。也不能像應屆的吳老太那樣用最簡明扼要的講解來破解最繁瑣的數學試題。
英語老師說的最多的就是:“你們的詞匯量太少,每天要背這裡多少多少,那裡多少多少。”數學老師則是:“你們的數學題庫裡的試題實在少的可憐,先做完這些試卷,然後再做發散思維理解試題。”說來說去,不是詞山就是題海。所有的擔子,輕輕松松的從老師們自己的肩上卸了下來,轉移到這些睜著眼睛巴巴的看著講台的學生的身上。
千禧年左右的龍騰古國學堂裡,補習班還不是很多,大多都是一些任課老師自發組織的小課堂,雲蘇當初應屆的時候也上過,吳老太和化學老師史精軋的補習班。可惜他那時候玩性已定,去了補習班十之八九都是身在課堂,心在電玩。根本沒有心思聽老師的話。吳老太也嘗試過,帶著他和老康去提高班聽課,只可惜對著牛彈琴,彈的再好,牛兒還是只會吃自己身邊的草,拉的還是屎,不會變成奶。
還是史精軋說的對,當時的雲蘇在學業上已經很難有回轉的余地了,畢竟時間上已經不允許了,前後一年的時間,想從高二的課程開始補起,至少要拿出超出常人數倍的休息時間來補習。只可惜雲蘇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他的家人也沒有認識到這一點,一個或許有機會升大的苗子,最終走上的路已經潛移默化的被定格到了其他路徑上,或許也就是這幾年,課堂上的冷漠,課堂外的嘲諷,以及自己的不爭氣才造就了後來雲蘇易怒的性格。就像那些人常說的:“我這人其實性格挺好的,人也善良,可就是脾氣燥了點,你別撩我,撩的好就好,撩的不好玉石俱焚。”
最後雲蘇明白了,不是這些任課老師是來搞笑的,是自己上補習班就是個搞笑的笑料。照本宣科的題型講解雲蘇都沒辦法理解,英語的語法,詞匯,更是沒法理解。漸漸的他開始消沉了,千禧年網絡遊戲開始登陸電腦,國外的一些遊戲電腦遊戲也流入國內市場,正值叛逆和青春躁動期的雲蘇,在鬱鬱無聊中又一次陷入了電腦遊戲的包圍。
雲蘇還記得他上小學那會,爸爸因為能力突出,擅交際的原因被領導委以重任,出任了單位第一批與市場直接接軌的銷售。四開間的店鋪鋪滿了單位生產的各類產品,雲蘇經常跑去爸爸店裡玩耍,只是每每雲蘇來店裡的時候都不見父親的身影,想找到父親就要去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隔壁找,那裡有一間小電玩室,他爸經常在那裡打麻將,而雲蘇則可以找他爸要上幾個飛子玩玩遊戲機。
以前雲蘇總覺得爸爸陪自己太少,從記事到現在他就記得去金陵那一次旅行,還是父親外出公乾帶著他,孝陵的石人和中山陵的台階,他記得是最為清楚,再之後就是動物園裡白天不出來的鬼臉猴子和金陵湖裡飛馳的汽艇。他隱約還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爸爸帶著他去市立體育場打籃球,坐在觀眾席上的他看著父親在人堆裡衝搶投籃,慢慢的他自己開始學著打籃球,學著和球場的小朋友一起打遊戲機,一起晚上跑來體育場的燈光球場裡看中學籃球比賽。生活裡的顏色變得生動起來,身邊的人也多了起來,憨直的中鋒高二個子,犀利走位的土豆泥,還有很多很多……
站在籃球架前,雲蘇俯身在籃球架旁邊的沙堆裡抓起一把沙土,然後,高高的躍起~“啪!”在籃板上摁下一個手印。要暫時和這裡說再見了嗎?三年,我能待的下來嗎?繼續讀書,重啟的三百天我能讀出成績嗎?我到底適合做什麽?難道真是個廢物?四體不勤,五谷不分……
九月的下旬天氣愈發的涼快起來,天天都是白雲千裡無曜日,出門抬頭有秋風。怎地一個舒服了得。但是雲蘇開心不起來,在涼快的風吹過來,他還是覺得煩躁不安。老康前兩天特地跑到他家,和他聊了一個下午,平時雲蘇去哪就跟隨到哪的老康,跟他來道別了。
老康的父親是軍人,轉業後在市直企業任職,這次給老康找了個去魔都當兵的路子,老康十月中旬就要去武裝部報道,還有一個月就要走了,老康一直都不太在外人面前說笑,憨直的狠,只在他們幾個發小面前才露出調皮勁,從初中到升大前的三年,一共六年的時間裡,雲蘇很少見到過老康的父親,只是從他隻言片語裡能察覺出,他的父親說的少,動手的多,大概龍騰古國的父親們都這樣吧,用行動來代替語言,用巴掌讓你牢記一生。老康的父親如此,雲蘇的爸爸亦然……
看著面前滿臉焦慮的小黑臉,雲蘇反倒是心情平靜了下來,在他們這個群裡雲蘇一直都是核心,帶著玩,帶著學,帶著混,反正他說的最多,做的也最多。既然今天兄弟來找我談人生了,那我就陪他嘮嘮唄。
“你就別在那長籲短歎了,得了,喝點奶,壓壓驚,”雲蘇遞過一杯剛衝的豆奶。“當兵就當兵邁,我爸還在問我要不要去當兵呢,急啥呀,我知道你舍不得我們,也不就三年的事邁,就當去旅遊一趟,還是帶薪多好。何況你爸給你找的路子應該不錯,我聽人說,魔都那邊各國的領事館多,你去了就給老外站領事館的哨,過去都是些老外的租界,老外的日子過的多滋潤啊,你也看到了。你說他們都過得那麽好,能坑了給他們站哨執勤的小兵?而且那邊外國妞多,你說咱們這個小城都沒見過洋妞,也就在師范見過一個徐娘半老的,遠距離看著還行,近了就是一臉大麻子跟我家門口的賣的侉餅一樣,你就不想去看看?
都說魔都的天更藍,海更廣,咱沒見過,你代我們去看看,看看到底那個黃浦江邊的東方明珠塔是不是全玻璃透明的,看看地鐵是不是有很多老外,你別插嘴,讓我說完,就一句。人總要出去走走的,我們男人不說胸懷天下,可至少要到天下去看看吧,沒點眼力勁,以後有了孩子怎麽跟孩子吹牛逼,老子當年如何如何。”雲蘇一個勁的給老康上麻藥,希望老康能挺過這段離別的酸楚,還有隻身外出的恐懼。對於他們這代獨生子女而言,食足以發胖,寢足以一天到晚,玩,那就多了去了,總之這代人的生活裡面就沒有煩惱。如果有,那就是自尋煩惱。
“可……我還是有點怕,你們都不在就我一個人,異國他鄉的。”老康抱著牛奶杯子含糊不清的說。“想那麽多幹嘛,你當是梁山好漢排座次啊?我們又不是走投無路,只不過找條更好的路子走而已,是金子在哪都發光,以你這樣默默付出的性格,肯定受部隊那些老兵的歡迎,到時候朋友一大堆,還怕沒人陪你?”雲蘇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邊說著邊從自己的儲物櫃裡摸出小霸王遊戲機,“廢話不多說,前幾次都沒你玩的好,怎麽樣,敢不敢再來~整兩局。”
轉眼就到了中秋,雲家每年的慣例,逢中秋和春節,家裡的長輩就會坐在一起團圓下,爺爺一直都是住在父親家,所以每年長輩們都來家裡做客。雲蘇的爸爸有四個兄弟,兩個姐妹,最小的過繼給了族裡的親戚,前些年回來認過祖,只是姓氏沒有改,還跟著養父姓。老三在所有的兄弟姐妹中最能鬧騰,總是閑不住,幹什麽都很激進,完全不像老雲家穩當,中庸的處事風格,年輕的時候去海上做大副,遇見海嘯一點音訊都沒留下,也沒有留下一兒半女的。那時候雲蘇的父親都還沒成家,所以這些也是雲蘇升大三年的時候聽父輩聊天才知道還有這個三叔。大姑嫁到鄉下因為家庭糾紛,加上那幾年鬧饑荒,又窮又沒有的吃,天天還要服侍家裡的幾個老人,鄉下規矩多,兒媳命如草,哪能求長生,最後又病又餓,拋下還在繈褓裡的強兒哥走了。雲蘇的爸爸為這事還去鬧了一通。而那個很小的時候雲蘇去家裡玩過的二叔,雲順安早年患有小毛病沒太注意,後來發展成了絕症,雲蘇的爸爸與家裡的一個親戚一起在魔都陪了兩個月的床,也走了,那時候雲蘇的二哥雲長盺才八歲。最後剩下現在的大姑(二姑),大伯和雲蘇的爸爸。
今年的中秋節挺熱鬧的,大伯家的兩個兒女都在,哥哥雲子豪,姐姐雲夢溪難得聚到一起。大姑這邊三個兒子都來了,老張家三個男丁都是喝酒的狠人。大姑夫走的早,小哥哥張繼紅還在一歲多的時候大姑夫就去世了,大姑一人拉扯三個嘎子長大,雲蘇的爸爸也經常幫忙,所以三個堂兄對雲蘇他爸感情深些,現三個人都有了家室,一得空就喊他爸爸過去喝酒。
今天是中秋佳節,闔家團聚的日子。雲蘇家老老少少十幾口人,吃飯前大家一起動手,忙了一個下午總算張羅了一桌飯菜。素城鄰江,江鮮不少,有蝦,整個醉蝦,有蟹,蒸上一鍋,什麽黃鱔了,炒上一大盤,其他各色魚類,如鯽魚,胖頭,泥拐,什麽新鮮挑什麽。再弄上幾瓶陳年的老酒,幾瓶飲料,齊活了。一大家子十幾號人坐在一起,八十多平的小屋裡充滿了笑聲和快樂。整個晚上老爺子笑呵呵的看著一桌子的兒孫,隻吃不說話,來了敬酒的,唑上一口老酒,吃上兩口菜,沒多久一杯酒二兩有余,老爺子就喝光了,再想要點,幾個兒女不幹了,怕老爺子喝多。老爺子自己動手才成功的又倒上一杯。
待到晚上九點多,大伯,大姑家的長輩們都走了。雲蘇和父母一起搬出爺爺的靠椅,又整了張小桌,擺放到後院的葡萄架下。雲蘇他們家位置不錯,剛好在靠北的古城牆牆角下,城牆到他們家所在的樓剛好沒了,樓房貼著城牆根造的,所以他們家多了一個天然的遮風港。雲蘇的爺爺喜歡園藝,後院種了各種花草,蘭花,茶花,文竹,假山,還有葡萄和枇杷,小院少說也有二十多個平方,一個葡萄架就佔了一半。
每到夏天,雲蘇就喜歡在葡萄架下數螞蟻,現在正是葡萄成熟的時候,樹上東一串西一串的掛著或紅或紫的葡萄,掩在月光和燈光中,格外讓人垂涎欲滴。雲蘇摘了幾串黑紫色的葡萄,就著後院的自來水洗了,端上小桌,自己找了把小木椅靠在桌子旁坐下,一邊剝著葡萄,一邊等家裡的大人們來賞月。
爺爺拿著他的小茶壺,來到後院,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老爺子這輩子,經歷了很多事情,可是向來不喜歡談論,雲蘇問多了才偶爾透露一點。經歷過大是大非的人,自然心境也不同。所以家裡的事情老爺子很少過問,但是卻對於每件事都了然於胸,每每有事找到他老人家頭上,老爺子總有辦法合理解決,所以雲蘇家這麽多年太太平平,和和氣氣。
“爺爺,您說石縣那地方真的有狼嗎?當初,我和我爸,去石縣那邊看您的時候,我當時我睡不著,就自己坐在客廳裡吃花生米喝橘子汁,結果大半夜的聽到了狼叫,大晚上的我嚇得睡不著,坐在那喝了一宿的汽水。”雲蘇剝了一枚葡萄,送入老人口中,好奇的問。
“以前啊,縣城裡面的狼是有不少,不過都在外面晃蕩,不敢進城,進了城啊,就被人打死了,做成狼皮襖子和狼肉湯。後來你們去的時候,已經過上了好日子,全國都豐收了,經濟也漸漸有了起色了,人呢不缺吃少穿的了。沒人打了,狼又有了生存空間,慢慢的又繁衍了不少崽子,所以你去的時候才能聽到狼叫。我還記得我剛到縣城那會,縣裡組織了打狼隊,六杆獵槍,一眾好手,浩浩蕩蕩的進山打狼,真的是打了不少,有一段時間,除非是去大堰那邊才可能看到狼的蹤跡。小堰,縣城附近哪裡還能看到狼的蹤影。”老爺子喝了一口茶,緩緩的說。
老爺子看著滿天的繁星,看著那一輪若銀盤般鑲嵌在夜空中的明月,輕輕的哼著京劇。雲蘇不懂爺爺唱的什麽意思,之隱約聽到“我本是臥龍崗上散淡的人。”再之後就聽不清了。不知今天是太忙了,還是什麽緣故,雲蘇的父母一直沒有出來,洗碗的水聲和拖把拖地的撕拉聲早就停了。
“雲蘇啊~,你有心事啊?能說給爺爺聽聽嗎?”老爺子輕輕的說, 他側著臉看著孫子。雲蘇看著爺爺,猶豫再三,最後低著頭說道:“前幾天,我同學小康來找過我,說他父親也給他找了個入伍從軍的路子,是去魔都當兵。我當時就在想,我的學習還沒有小康好,連小康都去入伍了,我身邊沒人陪我一起學習,現在我又開始玩電腦了,爸爸明顯不怎麽管我,我是不是該面對現實,也去當個兵,回來好安置工作,不給父母添麻煩。”老爺子聽著孫子的話,淺淺的唑了一口茶,然後靠在椅子裡,沒有說話。
“爺爺,你說我是不是個廢物?我爸經常說我,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和廢物無異。可是我又怕,我連衣服都不會洗,去了部隊,會不會成為別人的笑話,換了一個環境還是做不好,我不是怕自己丟臉,我只是不想……不想給你們丟臉。”
“孩啊,要說丟臉,你爺爺我這輩子,每一步都是自己走過來的,過去為了一口吃的,求了多少人啊,丟丟臉算什麽,能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什麽樣的路不是路,天下這麽大難道非要走仕途這一條路?”爺爺溫柔的撫摸著雲蘇的腦袋,靜靜的看著他,眼裡滿是憐愛。
看著爺爺飽經滄桑的容顏,雲蘇突然覺得心酸起來。他忍著淚水低下頭輕輕的說道:“爺爺我明白你的意思,人活著要有志氣,再窮只要不死,活著就有希望,不管在哪裡,只要願意去做,就總有活頭。”
說到這,雲蘇抬起頭看著爺爺認真的說道:“我去當兵!”老爺子樂呵呵的看著孫子微顫著聲音輕輕的說:“好,咱們雲家沒有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