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江慶這個之前在小縣城裡長大,一直住在學校教職工宿舍的人而言,真的很難想象人均居住面積不到2平米的家庭是個啥樣子!
而且洪雅自個家是不大,衛生間也是公用,但五口人也有兩個夠大的臥室,一間客廳,外加個湊合的廚房。
除了廚房外,每一間面積都不小,十多個平方至少。
不單如此,家家戶戶在外頭還有個板子搭起來的雜物間,自行車啥的都能放。
學校的公用場地還是挺寬敞的,地皮不值錢,這其實也擴展了人的生活空間。
一平均,自個家的人均居住實用面積超過十個平方妥妥的。
其他拖家帶口的老師們家裡也差不多這樣的情況,略有差異而已。
三代住一塊人多就多上間當臥室,剛結婚不久、家裡人少的就少那麽一間,反正都不擠。
還有自己那些家在縣城的同學,貌似也差不多,有些自家有老宅的,面積更是大的很!
如今住大學宿舍,一屋八個人,這人均居住面積都能有個近3平方:宿舍就是個睡覺的地方,不用做飯燒菜,相同面積之下,住得比家庭過日子舒坦。
“不到兩平方,要是有個四、五口人,也就小小一間。
雪姨,這怎麽住人呀,想想都有些嚇人!”
她已經去宮雪父母家玩過一趟,老人們對自己非常好,真當自家子侄看待。
那房子是套房,但大小和自己家也差不多,不擠,都還有個臥室空著,兩個女兒有空回來時可以住,所以她之前還以為滬上人的家大概都這樣差不多的情況。
江慶不知道,這是因為宮雪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知名的藝術工作者,所以能有這樣的住房待遇,一般職工可享受不到。
大部分人家..
和鴿子籠差不多!
對於江慶的驚奇,宮雪帶著點無奈的語氣道:“有什麽辦法,都是給逼出來的唄,有地方住總比睡大街強。
八個平方一小間,住三代六、七口人的都有,晚上睡覺的時候床、地板、搭閣樓,只要人塞得下就成。
滬上有句老話很有意思,叫‘不怕家裡天火燒,就怕路上摔一交!’,
出門在外臉面最要緊,衣服一定要光鮮,至於家裡麽...
哼哼,彼此彼此!”
這下,除了開車的永強,其他幾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仔細一想,還真是哦!
街上滬上人的穿著還真是不錯,就算款式不能瞎來,那就從料子上入手,反正能引領潮流。
這邊宮雪又道:“這很多外地人覺得咱們滬上人不大講人情,你相叔叔以前就這麽說過。
這也是給逼出來的,沒辦法。
親戚朋友到了滬上,本地人很少請他們到家裡做客,更不用說住到自己家去,看著不近人情。
出門在外,住親朋好友家是第一選擇,住旅館招待所的少,除非是公差能報銷,不住白不住。
小慶,滬上人這個壞習慣其實非不為也,是不能也,沒辦法呀!”
說得文縐縐,江慶能聽懂,文言文她學得不錯。
“慈禧太后還沒掛的時候滬上就開始住房緊張,到現在還是這樣,結果這不請朋友到家裡玩都成滬上人的習慣了,除非家裡很寬敞。
我看這習慣就算以後房子寬敞了還會這樣,人的習慣很頑固,更別說這都快成風俗。”
宮雪說著說著,突然想到件事,又道:“在滬上你看一個人,從穿著上看可能可以大致區分其有沒有錢,但真正看得出來的是這個人的家。
甚至不用進他家,只要知道他住哪,你就能清楚這人的家底。
如果學校裡有人問你老不住學校,星期天住哪去了。
你一說宛平路的小區,所有人都會高看你一眼!
下次有空帶你去看滑稽戲‘七十二家房客’,看完就知道滬上的房子歷來有多緊張。
就是那個滑稽戲說的是解放前的事,實際上這會知青一窩蜂回城,都是些解放前後生的年輕人,就我這年紀的。
等單位分房?
猴年馬月都沒指望,更別說沒安排工作的知青更多。
到年紀了總要談婚論嫁,沒房子怎麽辦?
大房間隔成兩間,再搭閣樓、睡地鋪,走廊、廚房、儲藏室通通改成房間。
搭違章也行,實在沒辦法的,晚上用塊布簾子攔住床,這也算一間,遮眼不遮聲。”
聽到這,江慶睜大眼,憋出句:“要是沒相叔叔在,畢業後打死我也不留在滬上!”
沒房子,留個毛呀。
這時之前一直沒說話的朱玲道:“年初我從報紙上看到京城的人均居住面積是4.8不到點,阿雪,滬上的能有多少?”
“我姐比較關心這個,去年的不知道,前年似乎是4.3,現在應該更少。”
如今知青們潮湧一樣回城,新建住宅數量和這相比又少得可憐,這個平均數和兩年前相比絕對更少!
但就算是4.8、4.3,一家三口說白了也就一間房,不寬裕!
而且...
相偉榮笑了笑,道:“任何平均數都是在耍流氓,報告裡騙鬼的。
最能體現實際情況的,得中位數才行。”
平均4.3,那說明大部分滬上人家壓根沒這寬裕。
人均兩平方以下的才算住房困難戶,那2.2、2.5的呢?
就算有個三平方,江慶都很難想象,如果是自己一家五口人只有15平方的房子,怎麽過日子!
至於相偉榮說的那個“中位數統計”,不好意思,別說這年月沒人這麽搞,幾十年後也很少有人提。
這時宮雪道:“不管怎麽說,現在有工作的滬上人總不會露宿街頭了,集體宿舍還是有的,比解放前好得多。
公房租金也便宜,書上不是說28年那會,魯迅兩口子租住在石庫門景雲裡,那房子就值5萬塊大洋!
魯迅每月薪水300塊大洋,根本買不起,據說也是拚租幾間。
那時候滬上的吃喝花費其實都還行,不是超貴,就是不到10平的小房間,租金就要10到15塊大洋。
一個技術工人每月工資三、四十塊,一家三口過日子只能租這樣的小房子。
現在這麽小的公房租金幾毛、一塊,至少住得起,輪不輪得到租另說。
對了玲子,你在京城住科學院的單間宿舍,峨眉廠那邊對房子怎麽說的?”
“還是單間,可能有個十幾個平方。我無所謂的,有個住的地方就好。”
朱玲語氣緩緩,很好聽。
“這個你可要敲定了,別給騙過去,結果住集體宿舍...”
宮雪“吧啦吧啦”一堆。
房子,城市人心中的痛!
這會相偉榮想到些事,過個兩三年滬上為了緩解住房緊張,開始搞住房改革,報紙上都登過很多次。
84年規定不論樓層,每平米售價最低360塊,職工購買付款不得少於三分之一,其余部分由國家和單位補貼。
呵呵..
然並卵,幾個人買得起?
80年代的最後一年,華(人)夏(民)第(日)一(報)報寫了篇文章,當時還在剡縣當駕駛員的自個是當奇聞看:滬上新建商品房價2300元/平米,小區空空蕩蕩,有價無市,堪稱鬼城!
沒辦法,真的只有鬼才買得起。
那年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每月最多也就存個50塊,不吃不喝100年才能買上一套兩居室。
八十年代的新聞就開始呼籲樓市調控,調控上幾十年,哈哈!
調控成“空調”。
想想都有意思。
……
今晚的酒吧早早就基本滿座,但靠近樂隊位置相鄰的兩張小桌上一直放著“預定”的牌子。
剛才進來時,呂少寅只是同門衛提了一句,眾人就被領到這兩桌,連門票錢都沒付。
市外事辦就能管著這邊呢,少寅這家夥在吃過飯後打過電話,自然有人會通知這邊留座。
大客戶,大洋豪,得招待好了!
這一幕也引起了酒吧內眾人的好奇:之前所有客人都是外賓,大部分黃毛,就一桌貌似是東洋鬼子。
最好的位置都預留快三小時,新來的這八個人夠牛!
是夠牛,黃毛藍眼睛們基本上都在喝大綠瓶子的啤酒,而相對來說,東洋鬼子們桌子上的酒瓶子,倒是比西洋毛子桌上的多點。
別以為洋毛子都有錢,這間酒吧的消費其實比大部分美國酒吧裡的消費都高,缺錢的洋毛子也舍不得呀。
要了點酒水飲料和小吃,根本就不看價格,相偉榮選了瓶甜白,這個也適合女士們。
這會也快到夜宵時間,正好略微吃點、喝點。
聊天,聽音樂,爵士大頭,還有美國鄉村音樂,有幾個西洋男女毛子即興起舞。
聽著聽著,朱玲對宮雪道:“還會跳嗎?”
“當然,忘不了,倒是你不會忘了吧?”
朱玲笑了起來,“我可是舞蹈演員出身,你剛當文藝兵那會,這跳舞還是我教你的呢。”
“來一段?”宮雪道。
朱玲看了眼相偉榮幾個,宮雪拉了他一下,“別看了,估計除了少寅這家夥會一點,沒一個會跳的。”
呂少寅一聽這話,嚇得立刻雙手合十,眼神可憐巴巴,一副“兩位姐姐放過我,千萬別喊我跳舞”的可憐相。
下午剛被榮哥提醒,國偉私下還訓了他一頓,他是決心今後打死不跳舞,從此退出舞林了!
呂少寅裝可憐,這邊相偉榮倒是眼睛一瞪,故意的。
“我不會跳舞?忠字舞全公社頭把交椅,公社演出隊咱可是挑大梁的,智取威虎山,三張八仙桌一個空翻就下來...
要不是當初喜歡開車,當兵那會就早給挖去峨眉廠當演員了。”
朱玲聽得一愣一愣的,宮雪倒是沒說他吹牛,因為據她所知,這都是事實。
但是...
“知道你厲害,峨眉廠求著你都不去,不過這配爵士樂行不行?要不讓玲子陪你挑兩段?
咱玲子可是專業的哦!”
朱玲70年就考入京城的通訊兵文工團,擔任了幾年的舞蹈演員,後來才去醫藥研究所,宮雪也是在那時候認識她的。
算了,相偉榮承認失敗,學一學少寅那家夥,雙手合十主動投降。
宮雪一看這反應,也就不窮追猛打,拉起朱玲到了當舞池的一小段空地,個高的朱玲跳男步,這就翩翩起舞。
兩人專業的舞步,絕佳的身材,都不需要用語言去讚美形容的容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
原本在跳的幾對歐美客人一看這情形,很快就停下腳步,也退到一邊當起了觀眾。
沒法比呀,還是欣賞的好。
一曲終了,整個酒吧的人都在鼓掌!
這下宮雪同朱玲都不好意思再跳,下場回到座位。
在永強和李樹星這兩個凶神惡煞加冰冷壯漢的威懾下,連個膽大、想來邀約兩位女士跳一曲的洋毛子傻大膽都沒出現。
西洋的不敢,東洋的更不敢,雖然之前看得眼睛都直了!
老聽爵士也會疲勞,叫過服務員,要了張小紙條。
寫上兩首喜歡的俄羅斯民歌,再夾上張20美元,這下耳朵能調劑一下。
直到終曲《一路平安》響起,一夥人才走出酒吧。
先到家裡拿換洗衣物,再去衡山賓館,睡下時早已是後半夜。
男人洗刷速度快,早就在賓館房間的大床上睡下了,這邊宮雪和朱玲都才洗刷完畢。
就一個浴室就是如此不方便,挨個來,兩個當阿姨的,還都是讓江慶先去洗漱。
兩人睡一張大床,今天過得精彩,朱玲靠在靠枕扇上都還有些睡不著。
“有點不好意思,害得你小別勝新婚都不行。”
“要死了你...”
略微打鬧一下,宮雪這才道:“對了,我讓少寅給你去搞過幾天去蓉城機票了,火車太慢,臥鋪那也是三教九流什麽人都有...”
“多少錢?”
“這個你別管,我們親姐妹,不說這個。”
“不行,親姐妹也得明算帳。”朱玲不答應。
“再說吧。對了,到那邊人生地不熟,我給你準備了點東西。 ”
拉開一側的床頭櫃,裡頭有個信封。
“我說大姐,你給我錢幹嘛?”
“又不是錢,外匯卷,你到那邊還要不要買東西了?
什麽都要票,聽他說蓉城出門沒自行車不行,你一到那,怎麽買?
電影廠沒那麽好心的,還會給你配輛自行車。
這個去友誼商店,什麽都能買...”
朱玲不收。
“誰說送你的,你有長得那麽好看嗎,還想我倒貼?
換給你的,明天給我人民幣,一比一...”
吵吵鬧鬧,半夜一點多才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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