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聖地大雷音寺,立在西域佛國最高的山峰之上。
可那座山,沒有名字。
佛門所謂靈山,其實只是謂虛指。
靈山者,靈台之山。
當白衣僧人睜開雙眼的時候。
見到的正是端坐靈山之巔,背對於他的世尊身影。
在西域佛國的傳說之中,世尊坐大雷音寺大雄寶殿正中,有丈六金身,望之即可得無量大智慧。
但作為大雷音寺弟子的白衣僧人知道。
其實世尊並沒有傳說中的那麽玄乎。
那些傳聞,雜糅了大雷音寺諸代世尊形象而成。
而當代世尊,並不像他那些前輩那樣,聲名赫赫。
作為西域佛國舉國信奉的大雷音寺在大離風雨飄搖的背景之下,居然仍是龜縮西域佛國之中,不入九州一步。
明明有著不遜於九州道儒,甚至凌駕大部分百家之上的實力,佛門卻在九州籍籍無名。
在很多人眼中,當代世尊,並不合格。
以前白衣僧人也是這樣想的。
但當世尊就這樣端坐在他靈台之中時,他就知道,自己看錯了這位世尊。
吾心安處,即是靈山,尋見靈山,得見如來。
這不僅僅對自身有要求,還需要有人能夠做到如來的境界,才能夠被眾生所照見。
僅此一點,世尊就勝過大部分的過去世尊了。
“癡兒。”
似是感覺到了白衣僧人的到來,世尊緩緩轉身,望向白衣僧人:“你終於堪破了這一著,得以照見心中靈台。
本座已然於此,等候你多時了。”
面對白衣僧人的世尊,面貌平平,身姿平平,沒有丈六金身,沒有望之生大智慧的面容。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都是平平。
甚至於,若是轉過身去,世尊的樣子,很快就會被忘記。
眾生皆是如來,故世尊以眾生為相,照見眾生,眾生照見。
白衣僧人卻是面色恍惚,望著世尊,似是發泄,似是求解:“貧僧不懂,明明當初是我為了一己之念,犯下大錯。
為何佛子不願斬吾,甚至在我被眾生香火之毒惑心之時,寧願刨出佛心,以心換心,為我解去眾生之念,失我之劫。
佛子身為世尊親傳,可以說是因我而死。
您見到貧僧,非但不出手,反倒出現於貧僧靈台之中。
貧僧真的不懂。”
“癡兒。
佛子是本座座下,佛心最厚,最得大願者。
他的大願,就算是本座,也為之歎服。
他勢要度盡天下蒼生,你也是蒼生,他為度你而死,是心甘情願,本座又為何要對你出手?”
世尊雙手合十,淡聲道:“你有罪孽,但你也有大功。
你的一己之念,並非是一己之念,這本就不該是你一人所背負。
你被放逐,也並非只是單純的放逐。
癡兒,你睜開眼睛去看。”
白衣僧人心頭一震,再度張開了雙眼。
得見世尊,睜開的是他的心眼。
這次他再睜開的,卻是肉眼。
在現世之中,那吞盡一切光線的永夜之火中,竟然亮起了灼灼光華。
而自光華之中,世尊踏步走出,結大日如來法印。
無邊光華,因世尊而發,或者說,因他所結法印而發。
在世尊的身後,大日如來法印之下,居然出現了大日如來的法身。
佛門大日,
不同於太陽,不是太陽的代指, 在佛門之中,大日之意,勝過太陽,意為除一切暗,遍照世間萬物。
大日之光,不生不滅,是肉眼可見之光,亦是智慧之光,即使是雙目失明,也能窺見大日之光。
凡智慧之光,所照見之處,智慧之光遍照一切處,無晝夜之分,世間與出世間的一切有情無情,都能受到恩惠,啟動萌生佛心,獲不可思議之成就。
《大日經疏》記載:“如來日光遍照法界,亦能開發眾生善根,乃至世間事業由之成辦。”
故大日如來,又被稱為遍照如來,大日之光,也可被稱為遍照之光。
西域佛國盛傳的望之可生無量智慧的世尊,便是大日如來。
這光芒,即便是永夜之火也無法吞噬,因為這光芒,可從心中照起,超越形體。
永夜之火,無法逾越半步。
“西域佛門,世尊如來?”
莊姑浮眉角微皺,望向世尊,輕聲道:“吾心安處,便是靈山。
你這門功法不錯。
但凡佛門信眾,皆可為你之門,不出大雷音寺,卻可走遍天下。
是我小覷了佛門,佛門僅僅有你這位世尊,便有與百家諸子爭鋒的資本。”
世尊拈花一笑,身後的大日如來法相也隨之微笑:“道宗姑浮真人,本座也是久聞盛名。
不敢妄自尊大。”
莊姑浮冷笑一聲:“不用假客氣,卻不知,世尊來此為何?
諸子百家,可沒有一家歡迎佛門中人,尤其是佛門世尊親臨。
若是世尊呆久了,可就真回不去佛國,繼續做你的一世之尊了。”
世尊眉頭一挑, 輕笑道:“姑浮真人誤會了。
本座來此,只是為了佛子佛心。
畢竟是我佛門當代佛子,若是佛心消逝,便是徹底身隕。”
言罷,世尊轉過身來,望向白衣僧人,單手伸出,面色冷峻:“孽障,還不跪下。”
白衣僧人卻是怔怔的望向世尊身後的大日如來,眼角不知何時,留下了兩行清淚:“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或許在旁人看來,這大日如來法身,只是世尊以大法力凝結而成。
可只有走香火之道的白衣僧人能夠察覺到,這大日如來形成的根源,是眾生願力。
西域佛國,凡身死羅漢,皆可立廟。
更別提在歷任世尊中,都是第一序列的大日如來。
這尊大日如來法身之中凝聚的眾生願力,足以將那尊隕落的大日如來,完全的複刻歸來。
只不過,是世尊有所顧忌,沒有完全將這願力釋放。
但比起白衣僧人對香火願力的應用,世尊已然上了不止一層樓。
這還只是一尊大日如來,西域佛國,悠悠歲月,歷任世尊,乃至十方諸佛,皆有寺廟。
若是皆可以願力重塑法身,再度歸來.....
白衣僧人的淚,是為了自己而流。
原來,他的香火之道,並未有被放棄。
原來,他並非被蓋棺定論,不可翻身。
在白衣僧人的淚水之中,他的雙膝一軟,跪在地上。
世尊再度開口:“今日,本座來此,取回佛心,並將你,徹底逐出佛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