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語,怪力亂神。
凡儒家讀書人不語,不視,不聽,不聞,皆不存。
這就是儒家的規矩,是至聖的規矩。
但至聖之力,來乎於禮,成乎於仁,唯有非禮,方可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
但若是合乎禮,不逾矩,那儒家讀書人,就無法否定其存在。
借用規矩者,亦不能超脫規矩,至聖隨心所欲,亦要不逾矩。
就算是至聖先師,在朝廷冊封的正神沒有逾矩的情況下,也不能否認其存在。
當然,這些正神,也不可能以神力加之於儒生之身,因為正神之權柄,理當用於其神職所司,而不該加諸於人,沒有正神的權柄,是殘殺無辜。
如今天庭無蹤,靈山隱匿,冥府無主。
黑山老妖成為枉死城之主,究竟合乎規矩與否,無人評判。
可祂已然執掌了權柄,背負起了枉死城的冤魂罪孽,輪回必須運轉,在如今的情況下,祂就是冥神正朔!
所以。
當寧采臣開始聚攏天地之間,浩然正氣之時。
黑山老妖只是抬指:“既在枉死城中,怎可以超凡之力,抗拒生死輪回之終點。
冥府之中,一視同仁!”
寧采臣本就是強提精神匯聚的浩然正氣,瞬間崩散。
現世之中,江離曾經見過白衣僧人的心中地藏廟,那是神域的雛形。
而黑山老妖,則已然擁有了完整的神域,枉死城。
如果在卞城王的手中,這枉死城神域,就是祂意志的衍生。
凡其所想,必然事成。
凡其所言,必然發生。
枉死城中,枉死城之主,就是規矩。
黑山老妖或許只能動用這枉死城神域千萬分之一的力量。
可想要阻止寧采臣調用這規矩之力,用以束縛鬼神,卻是再容易不過。
“第二個意外。”
寧采臣吐出一口氣,原本不好的面色,更加差了:“先是沒想到,黑山老妖會在今夜子時驟然出手。
現在我的浩然正氣又被黑山老妖克盡。
第一個意外還好,至少我們都還有一戰之力。
可若是這一環出問題,那江兄弟的計劃,就可以徹底崩盤了。”
原本趁著樹精長鞭驟然萎靡而突進數丈的魯智深,再度被愈發狂暴的樹鞭抽打,阻礙了進境。
這個大和尚冷哼道:“就知道什麽規矩,都是狗屁。
這一視同仁,怎麽偏偏就讓這樹精更猛了起來?
說到底,就是以公肥私,寬以束己,嚴以待人!
規矩若有人執掌,那就失了純粹,失了公平。
到時候,又該如何。
所謂規矩,就是用來打破的。”
梁山好漢,本就是與規矩,與朝廷,站在對立面的存在。
魯智深能說出這一番話來,卻是理所應當。
而寧采臣也是苦笑道:“這一點,至聖先師不是沒想到。
說到底,還是我的修為不足,若不然,以至聖之境,就算這裡是冥府,他也能廢了冥神之位。
至聖不能否決正神的存在,卻可以指摘正神得位不正。
正神亦要受到敕封,而敕封者,雖是帝之詔令,卻是儒生誦讀。
天下皆儒,可敕封,也能指摘,廢詔!
以至聖之名,若其指摘正神不正,就算帝沒有親自下詔廢除神位,其已然名存實亡,人心向背,便是如此。
所以,
若規矩腐朽,也不是沒有反製之法。” “奶奶的,所以說,這規矩到最後還不是你們儒生一張嘴空口白牙說出來。”
魯智深聽得目瞪口呆,搖頭道:“所以說,還是求自己比較好。
至少灑家握緊拳頭,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氣,這些總是不會失去的。”
“天下皆儒,是因為儒家的先賢們,做了一件又一件驚天動地之事,才奠定的。
我們儒生,不過是沾其余蔭。”
寧采臣眼神變換,逐漸變得堅定了起來:“或許有些儒生,影響了至聖的煌煌聖道。
可在人族微末之時,是我儒門撐起天穹,是儒家聖人背負責任,深陷枷鎖,才換來為眾生言的榮耀。
豈能因一而忘萬。
這個世界,已然開始崩壞。
也該有一個儒生站出來,正儒名,行儒道,讓人記起我儒門之義!”
遠方,被寧采臣交由書生燕赤霞抱住的金壇之中,一襲白衣的謫仙小倩,跳出金壇,高聲道:“寧采臣,你敢!”
言罷,就要衝向寧采臣。
書生燕赤霞的左手,一直放在劍囊之中,當其望到謫仙小倩欲要飛向那遠方戰場之時,面色幾經變換。
最終,還是一拍劍囊,飛劍出鞘,卻懸在燕赤霞身旁,凝而不發。
“小倩姑娘,這是寧兄自己的選擇,他既然留你在這裡,就不希望你去打擾他。”
書生燕赤霞咬牙道:“今天這一戰,誰都有可能死,誰也可以死。
但有人不希望你死,你不要讓他失望。”
高台之上,端坐王座的黑山老妖猛地起身,不可置信的望著那一臉急迫的謫仙小倩:“又一個,又一個天命加持的陰魂?
怎麽可能?
不對, 這個元陰也失了。
到底是誰!
為什麽總有人喜歡以陽身奪女鬼之元陰,簡直禽獸不如,鬼都不放過!”
面色幾經變換的黑山老妖面色幾經變化,最終還是一拍扶手:“不管了,就算沒有元陰。
只要能夠多交合幾番,總能竊取到一些東西。
何況,這裡還有兩個。
這兩個女鬼,本王都要!”
這位枉死城之主,目光掃過一襲嫁衣和一襲白衣的兩位小倩,面容也開始變得堅定起來:“就算是別人的,本王也要!”
高台之側,神色堅定的寧采臣瞥了一眼高台之上的黑山老妖,眼神更加堅定。
他轉身最後看了一眼小倩,忽的輕笑道:“魯兄,你知道儒家唯一一位能夠和至聖相提並論之人是誰嗎?”
魯智深撓了撓腦門,又被樹鞭抽了一下猛地。
寧采臣哈哈大笑:“世有至聖,恪禮曰仁。
後有亞聖,舍生取義。
仁義於我儒家,可相提並論。
但亞聖終究沒有完義之聖道。
卻不知魯兄有沒有聽過文天祥的正氣歌?”
魯智深自然是沒有聽過的,他是北宋年間的人,文天祥是南宋生人。
“亞聖隻擅養浩然正氣,卻不能讓他人善養浩然正氣。
而正氣歌,卻能讓所有人知道,何為義之所至,浩然正氣。”
寧采臣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慨然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唯其義盡,所以仁至!
掘我碧血丹心,鬼神不可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