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萊茵河岸邊的森林與北部低地的交界處,幾個人穿著髒兮兮的淡色平民束腰衣,撥開了灌木叢茂密的樹枝,小心翼翼地觀察著森林中滿是腳印和車轍印的泥濘大路。
“嘿,”牽著毛驢的科利夫臉上寫著緊張與焦急,時不時回頭張望,“我們穿著不起眼的平民衣服,而且主路上一個人都沒有,為什麽還要這麽慢吞吞地行進?”
“閉嘴,你這個什麽都不懂的白癡,”為首的大胡子山賊臉上有著一道醒目的燙傷疤痕,他按低了科利夫的腦袋,“如果我和你現在一樣蠢,我保證我們活不過三天。”
科利夫隻好強壓著心中的急迫感,安撫著他的毛驢,老老實實地跟著山賊們一起等待。
當科利夫閉上了帶著濃重黑眼圈的眼睛時,無盡的懊悔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可真是自作自受,把自己賠得一無所有。
他不但沒能拿回那晚給杜登的一枚徳涅爾銀幣,還成了領地的通緝犯,被迫拋棄他的寶貴磨坊,帶著所有能帶走的值錢家當前往一個又冷又濕的陌生地方安度余生。
“阿嚏!”
“該死。”科利夫打了個噴嚏,嘟囔著揉了揉鼻底流出來的鼻涕,隨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昨晚科利夫找到了那夥盤踞在迪黑斯森林北部的山賊。
山賊老大從科利夫嘴中得知西蒙男爵的手下有幾隻嗅覺靈敏的獵犬後大驚失色,不顧寒冷的夜風,堅持讓科利夫夫婦倆先牽著驢子去萊茵河中洗個澡,將身上的衣服丟掉後再和他們一起上路。
科利夫沒辦法,他一邊暗暗腹誹一邊走向了冰冷的萊茵河。當他和他的妻子洗完澡換好新衣服和土匪們匯合上路後,科利夫走著走著漸漸感覺到自己的呼吸變得不是那麽順暢了,粘稠的鼻涕正在緩緩地侵佔著他的鼻腔。
“主啊,但願我能夠安全地抵達英格蘭。”科利夫擤了一把鼻涕,往地上吐了口痰,雙手合十向上帝祈禱,尋求安慰。
“沙沙……”
主路另一側的草叢傳來了動靜,山賊們緊張地抽箭搭弓。不一會兒,一個穿著破舊汗衫、戴著灰色風帽、背著籮筐,儼然一副樵夫打扮的瘦弱家夥出現在了大家面前。
“老大,我偵查過了,前面沒有同行設伏,也沒有攔路排查的貴族私兵。我們可以沿著主路一直走,直到我們離開阿納姆男爵領。”樵夫打扮的家夥用帽兜擦了擦頭上的汗液,一邊喘氣一邊說道。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往北邊一直走,過了阿納姆男爵領,就是阿伯爾多倫港?”山賊頭子說著,將板斧插回了腰間的皮帶上。
“沒錯,那裡應該會有許多來自英格蘭的商船。一般來說,只要給船長一些好處,他就會同意把這兩個家夥捎到海對面去。”
“當然,”山賊頭子話鋒一轉,“不過你知道的,我們不能去那裡。”
“為什麽!?”在一旁豎著耳朵的科利夫急了眼,打斷了二人的對話,“你們不是答應過要把我送上前往英格蘭的海船嗎?”
“閉嘴,你這個沒教養的鄉巴佬,”一個光頭匪徒一巴掌扇在了科利夫的臉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赤紅巴掌印,“再多嘴,信不信我把你給捆在這棵樹上喂狼?”
“也算我一個,”旁邊的散發嘍囉壞笑地搓著手,接著抽出了劍鞘中生鏽的短劍,“我快受夠這個聒噪的家夥了,簡直比我背上的跳蚤還煩人。我提議在你把他捆到樹上前,我們可以當著他的面玩玩他的妻子。”
科利夫氣得渾身發抖,一把將妻子護到了身後,手摸在了腰間的短斧柄上。他想,只要這兩個混蛋有任何輕舉妄動,他就會毫不留情地劈開他們的腦袋。
“你們鬧夠了沒有,”山賊頭子的眼中盡是冰冷,看了看光頭嘍囉二人,又將目光鎖定在了科利夫身上,“我並不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我們可以去附近的雷德堡登船。現在,你們都給我把武器收起來,我們的武器應該是用來放貴族和貴族走狗們的血的,而不是用來自相殘殺的!”
雙方悻悻地收起了武器,不過科利夫注意到,山賊頭子有意無意地拍了拍光頭搶匪的肩膀,這是對光頭維護他的認可。
科利夫驚出了一背的冷汗。
看來,要不是昨晚山賊頭子許過承諾,剛剛自己這個冒失鬼就已經送掉性命了。
一行人繼續上路,他們拉著毛驢和一馬車的貨物,和那些去城鎮貿易的鄉野村民別無兩樣。
在路途中,山賊頭子也向科利夫解釋了為什麽他們不能去阿伯爾多倫港的原因。
除了人多眼雜容易暴露的原因之外,山賊頭子毫不避諱地向科利夫說起了自己曾經在阿伯爾多倫港乾過的壞事,包括綁架本地商人討要贖金、暗殺一直和他們作對的治安守衛以及多次令人印象深刻的盜竊行動。
阿伯爾多倫港市長對他的賞金通緝依舊有效,他可不是一個自投羅網的傻瓜,所以他們決定繞路到雷德堡,那裡也有一個不大不小的碼頭。
“駕,駕!”
聊著聊著,科利夫注意到身後的主路上傳來了一陣隱隱的馬蹄聲。
山賊頭子眯了眯眼睛,謹慎地向後方眺望——來者只有一個人,騎著一匹栗色的旅行馬,穿著一件厚厚的填充皮革外套,肩上挎著一個牛皮做的大包。
“是信差,不要慌,讓開道路。”山賊頭子從容地對著光頭揮了揮手,後者拿著馬鞭趕著馬車停到了路邊。
果然,騎著馬的人顯然對這些窮酸的“農民”沒有任何興趣,也沒有做任何問候,直接經過他們向北而去。
“臭跑腿的,”山賊頭子朝地上吐了一口痰,惡狠狠地說道,“瞧不起誰呢,要不是我現在不能引人注意,我早就用絆馬繩把你給摔下來了!”
或許是他們的衣服太過廉價、太過邋遢的緣故,他能明顯感覺到信差掠過的那一刹那眼神中的輕蔑與不屑。不過換個角度想,這也證明了他們的偽裝還挺出色的。
“那會不會是西蒙男爵的信差?”科利夫忐忑不安地問向了山賊頭子。
“不可能,你肯定是想多了,”山賊頭子斬釘截鐵地說道,“我們穿過了渡口,現在在萊茵河的對岸。而且,這裡是弗裡斯蘭公國,那個年輕的西蒙男爵不大可能會認識這邊的貴族。”
“但願吧……”科利夫還是有些不安心。
“如果你了解那些貴族的話,你就會知道,那些整天無所事事的家夥無論什麽多麽無聊的事情都樂意讓文書官寫成信,讓自己的信差送去給另一個貴族,裡面無非是些互相問候的屁話罷了。剛剛那個信差興許是哪個本地貴族的信差呢。”
“原來如此。”科利夫舒了口氣。
在躲開了幾個小領地的路費檢查哨點後,傍晚時分,他們有驚無險地抵達了雷德堡。
雷德堡坐落在低地臨海平原中一座人工堆起來的小丘上,是一幢方形的木頭堡壘。
走在最前面領路的山賊頭子看到了其中一座城堡塔樓上擺著一架簡易的投石車,他不知道的是,那架投石車就是西蒙本人在伊賽爾男爵領戰爭期間製作的。
城堡的木門上掛著幾面有維京圖案的大圓盾,那是雷德男爵擊敗了一次又一次維京海盜劫掠的最好憑證。
“這裡應該不會有人抓我們,”山賊頭子看著來來往往的陌生面孔,不禁放松了下來,“去酒館吃點東西,然後去碼頭找艘去英格蘭的船吧。”
“那真是太好了。”一路受驚受怕的科利夫總算是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他馬上就能徹底擺脫西蒙男爵的追捕了。
他不禁得意了起來。他想,或許西蒙那個蠢貨還正帶著他的狗腿子們在迪黑斯森林裡轉圈圈呢,沒人知道他即將會坐著海船插翅而飛。
至於失去了磨坊這件事,說實話,科利夫已經不是那麽在乎了。一路上的驚險更加讓他明白,只有活著才是最重要的。
聞著鹹鹹的清涼海風,他們來到了海邊的集市。
山賊老大“哐當”一下推開了小酒館的木門,裡面擠滿了歡聲笑語的水手和收工的商販,沒人注意這幾個剛進門的家夥。
從沒到過這麽遠地方的科利夫打算好好享受一次,他點了一罐新鮮的牛奶、一大根熏香腸、一碟白麵包以及一整隻烤雞。這足足花了他將近十七枚銅幣,相當於一個農夫勤勞工作幾個月的收入了。
享受完自逃亡一來吃得最舒坦的一餐後,他還買了一大塊乾酪作為路上的乾糧。
“我們去碼頭吧。等挑好船,我就把承諾的另外兩枚徳涅爾銀幣給你。”科利夫對著還在大口喝酒的山賊頭子說道。
“老大,我們趕快把這個煩人精送走把報酬拿到手吧,”喝得醉醺醺的光頭搶匪舉了舉裝了蜜酒的破舊木杯,“拿到錢後,今天晚上還能找個姑娘好好地享受享受。”
“好吧。”山賊頭子站起了身,推開了酒館大門。
夜晚的集市區除了海浪聲、海鷗的鳴叫聲和酒館與澡堂傳來的嬉鬧聲外,再無任何聲響。從海面上吹來的大風“呼啦啦”地掀起了他們的風帽。
或許是嫌棄風帽有股奇怪的臭味一直往鼻子裡鑽,科利夫借著昏暗的光線大膽地取下了他的風帽,安慰著妻子不斷地說他們就快自由了。
“嘿,都給我站住!”
忽然傳來的聲音讓科利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僵硬地扭過頭,一個稅官打扮的人帶著幾個舉著火把的武裝士兵正朝著他們走來。
科利夫出自本能地想要拔腿就跑,但這不就更加坐實了他們一行人心懷鬼胎的事實麽?
“別跑,他是收稅的。這是個誤會,他估計把我們當成走私販了。”山賊頭子的壓低聲音對著科利夫說道。
“我從來沒見過你們,你們是幹什麽的?”
稅官嚴厲的話語讓科利夫心頭一顫,不過令他安慰的是,這個人估計並不知道自己現在是個受通緝的法外之徒。
“尊敬的大人,我們絕對不是該死的走私販,我是來送一個朋友去英格蘭的,”山賊頭子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和白天時的冷酷判若二人,“規矩我都知道的。”
說著,山賊頭子對科利夫使了個眼色,小聲地說了一句“十二”。
科利夫借著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臉肉疼地掏出了十二枚銅幣塞到了稅官的手裡。
“這個碼頭屬於偉大的雷德男爵,使用這一人間傑作的人必須要交使用費。至於多出來的銅幣,就當請大人您去酒館喝杯熱酒暖暖身子了。”山賊頭子倒是個粗中有細的人,補充的這番話說得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很好,”稅官滿意地從科利夫手中接過了銅幣,點了點頭,借著身後士兵手中火把的火光看清了科利夫的臉,“你是從哪裡來的?”
“我,我……”被火光照耀著直面稅官,科利夫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了,有些緊張地回道,“來自海爾德的蓋爾登堡。”
科利夫並不想牽扯到自己的家鄉以及附近地區,他終究還是害怕白天那個郵差帶著的是他的通緝令,他可不敢拿自己的命去賭概率。
但奈何他知道的其他地方地名實在是太少了,於是他靈機一動,自作聰明地將樹樁酒館老板赫爾塔經常遠足去進貨的地方拿來當自己的家鄉了。
“不,你在說謊,”見多識廣的稅官皺起了眉頭,“我在這個碼頭工作了幾十年了,從蓋兒登堡來的人見過不少,很明顯,他們說話的口音和你的口音不一樣。你的口音聽上去倒更像是從洛翁伯爵領那過來的,據說現在那裡成了科隆公國的領地。”
“啊…哈,您說的對,我其實出生在蓋爾登堡,但是從小就被我的父親帶到了洛翁伯爵領生活,所以才會有那邊的口音。”科利夫的腦袋飛速運轉著,自圓其說地解釋道。
“是嗎?”閱人無數的稅官就如敏銳的獵犬一般嗅出了不對勁的味道,他開始仔細端詳眼前這個可疑家夥的臉了。
同時,科利夫注意到,稅官身後的好幾個士兵正對著他和他的妻子以及馱著行李的毛驢指指點點,小聲嘀咕著什麽。
一時間,科利夫有種不好的預感。
“是他!把他們給我拿下!”
忽然,稅官抽出了腰間的鐵杖,一個箭步上前放倒了還沒反應過來的科利夫。
“跑!”
在科利夫妻子的尖叫聲中,原本微醺狀態下的山賊頭子整個人人都被嚇得徹底清醒了。 他對著嘍囉們下達了撤退的命令後便敏捷地消失在了集市空無一人的攤位之中。
他知道,科利夫算是玩完了。他沒必要再冒著被雷德男爵帶兵追殺的風險襲擊稅官和士兵。假如將事情鬧大了,他也要跟著玩完。
稅官身後的士兵們一擁而上,不過他們隻抓住了喝醉酒的光頭搶匪和另一個倒霉的小嘍囉,其他人這會兒已經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別管逃跑的了,先把這兩個來自洛翁伯爵領的嫌犯押到地牢裡去,”稅官拿出繩子捆住了科利夫的手腳,對著士兵們說道,“我得把雷德男爵大人的好友今天托信差送來通緝令拿來比對一下,如果真的是這兩個人,我一定會請你們喝頓酒的。”
“不用懷疑了,裡奧大人,這頓酒您請定了。一個來自洛翁伯爵領的中年壯碩男人和他的妻子,還有一匹毛驢,我的上帝,除了他們,我實在找不出第二個更吻合的了。”一個押著科利夫妻子的士兵笑嘻嘻地說道。
聽到這,科利夫的心已經涼了大半截了。看著停靠在港口中近在咫尺的海船,他又氣又不甘心地放聲哭了出來。
“就差一點,該死,就差一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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