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根或筆直或彎曲的長矛被士兵們從弗爾德堡的軍械庫中取了出來,空氣中飄洋著肉眼可見的灰塵,其間還夾雜著一絲腐肉的味道,或許是因為上次哪個乾活不認真的家夥沒有將兵器防具上殘留的血液和碎肉給擦乾淨才導致這股令人作嘔的味道直衝鼻孔。
被拿出來的長矛都是一摞摞已經被歸類捆好的矛束,平時它們會被捆在一起靠放在軍械庫的角落,以此為其他武器騰出更大的收納空間。不過,讓士兵們頭大的是每捆的數量都是不一樣的,士兵們還得拆掉每捆長矛上的草繩重新挑揀,然後以每二十根長矛為一摞重新捆在一起。
這不是什麽困難的活兒,在太陽當頭照的時候,兩輛馬車牽引的棚車上就已經疊滿了一百面盾牌和五捆已經清點好的長矛。
午飯時間過後,身上穿著一件藍色武裝衣和短袖鎖甲、戴著護鼻諾曼盔和連指鏈甲手套、腰間的皮帶上別著一柄短戰斧的瀚恩隊長走在最前面帶著馬車隊走出了弗爾德堡的大門。
他的身後是二十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牽著兩輛載滿長矛和盾牌的馬車以及兩隻馱著口糧和露營工具的騾子從弗爾德堡的西外門走了出來。
可以想象,任何強盜在他們面前都會不假思索地逃跑。
由於西蒙在弗爾徳堡這側的領地沒有村莊,所以瀚恩會先帶著車隊到渡口乘船跨過萊茵河,將武器和護盾最先發到新建的科奧瑟村路德維希的莊園裡,然後再啟程最近的胖子霍夫曼的伯明翰莊園,像這樣逐個在埃斯拜堡附近轉一圈,確保男爵領內每個村莊的民兵都分發到了長矛和盾牌。
“希望我們能在那群該死的異教徒到來前做完這一切!”瀚恩擦了擦額頭上的細汗,不緊加快了腳步。
………………………………
幾天后,在一切如往常一般寧靜的托尼斯堡,朱利安戴著黑色的兜帽、穿著一件打了補丁的灰色亞麻衫和褐色布袋褲、腳踩一雙破舊的短靴,像一個仆從一般低調地走進了朗格的塔樓。
塔樓門口站崗的兩個侍衛沒有阻攔,也沒有和他打招呼,只是隨便看了他一眼,便移開了視線。侍衛表現得就如同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仆人從他們面前經過時一樣。
其實,他們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這兩年來,他們見證了朱利安爵士從張揚到穩重再到低調的整個過程。
起初,朱利安剛剛擁有了爵位擁有了自己的領地,他顯得很是春風得意。這位“人生贏家”每天都穿得如同一隻顏色鮮豔的孔雀一般引人注目,不是亮色衣裳就是拚色緊身褲。
之後,朱利安當上了朗格的間諜總管。朗格讓他不要太高調了,不要向敵人暴露出破綻。於是,除了出席宴會或者是打獵這樣的正式場合,他平時只會穿一件淺藍色的羊毛衫和一條棕色的緊身褲,比起之前收斂了不少,不過要是把他放到普通的平民中去,還是會顯得非常與眾不同。
等到朗格伯爵的婚禮過後,朱利安看上去比之前消瘦了不少,整個人也多了幾分陰鬱的感覺。他開始穿平民和侍從才會穿的那種低劣亞麻衣服,唯一的區別是比他們更乾淨整潔一些。
當他第一次穿成這個窮酸樣來見朗格的時候,塔樓門口那兩個侍衛還以為這是個來找領主請願的農民,直接暴躁地謾罵他讓他滾蛋呢,直到這個“農民”摘下了那寬大的兜帽,他們才驚愕地發現這是朱利安爵士,連忙道歉。
其實這並不能怪侍衛,只能怪朱利安的變化實在是太大了。真是難以想象一個每天都環伺在領主身邊的重要封臣忽然有一天穿上了與他身份不匹配的“賤民”衣裳,
這實在是令人難以置信,這樣的事情自打他們出生以來便聞所未聞。對此,朱利安沒有什麽特別的解釋,當朗格好奇地問起來時,他便說這是間諜工作的需要,他得把自己變得更不起眼,隱藏得更深。朗格對此挺感動的——他了解朱利安,在他看來,朱利安這麽一個張揚跋扈到不行的人居然為了間諜總管的工作每天毫無怨言地穿上了平民的低調衣裳,想必他一定是克服了巨大的困難,他一定要好好善待這個一直追隨著他的忠誠封臣。
事實上,這一切不過是朱利安自我贖罪的行為。他常常一個人孤身前往教堂,乞求上帝為他指一條明路,讓他擺脫左右為難的局面。他時常會陷入痛苦的選擇——一個是輔佐對他有知遇之恩的朗格,一個是幫助對他有救命之恩的西蒙。難辦的是,這兩兄弟是處於敵對狀態的,而朱利安所處的位置就相當於朗格的耳目。
有些人覺得自身有罪的時候會做一些自殘的行為,比如說自我鞭笞、蟄居高塔或者是絕食,這會減輕一部分他們內心中的罪惡感。
而對於朱利安而言,他的自殘行為便是穿上醜陋粗糙的平民衣裳,這會讓他有種渾身都有螞蟻在爬行蜇咬的感覺。
這要是放在以前,他會想穿這衣服受這罪還不如直接殺掉他算了,真是既恥辱又不適。而現在,他卻每天都在忍受著這一切,希望這能減輕他的罪孽。
“我的大人,這裡有一份來自弗爾徳堡男爵領的情報。”朱利安不動聲色地踩著狼皮地毯,來到了坐在領主寶座上的朗格身側,俯在他的耳邊低聲說道。
“說吧。”朗格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有些昏昏欲睡。看來他昨晚睡得很晚,估計是在床鋪上和他的夫人耗費了許多精力和體力。當朱利安靠近他時,他只是微微睜開雙眼掃了他一眼看清了來人是誰,便放下了警惕重新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除了前兩周就已經抵達了弗爾德堡的凡庫姆男爵溫特的掌璽官和杜伊斯堡男爵卡爾的掌璽官,在上周的時候,希格堡男爵勒梅特以及烏爾茨男爵黑爾的使者也抵達了弗爾德堡。”
“所以說,西蒙確實是建立了一個針對我和沃爾夫伯爵的派系咯?這可真是不自量力,這幫烏合之眾還以為自己是誰呢!”朗格說話時帶著慵懶的氣息,連眼睛都沒睜開,似乎對此早有預料了。
“不出意外的話是的。當然,也不排除有針對科隆公爵阿馬德烏斯的可能性。”
“你傻嗎?絕對不可能是針對科隆公爵!”朗格立即一口否定地搖了搖頭,“西蒙沒有任何理由和動機這麽做,他已經有我和沃爾夫伯爵兩個潛在的敵人了,他現在拉攏科隆公爵還來不及呢,這麽可能會和他樹敵?我的弟弟很狡猾,他一點都不傻。另外我很好奇,為什麽現在西蒙那邊的情報傳過來越來越慢了?”
“我不太清楚,我的大人,”朱利安沒注意到他加快了呼吸,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液,“那裡仿佛是魔鬼的巢穴,我們派到弗爾德堡男爵領的探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派去尋找他們的人沒多久也步入了他們的後塵。”
“是嗎?”
“是的,我的大人。他們大多是我的親信,不太可能會拋棄領地裡的家人家產獨自逃走,所以我推測他們大概是遭遇了不幸。所以,我反覆叮囑了現在那個被派到弗爾徳堡的探子一定要謹慎,試著融入當地人的生活,而不是天天在酒館無所事事地打探消息。”
“哈,西蒙現在可真是了不得了,在他自己領地裡抓老鼠的本領倒是增長了不少……”
“噠噠、噠噠、噠噠……”
正當朗格說著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地傳進了他的耳朵裡,沒一會兒,一個氣喘籲籲的傳令兵闖進了塔樓裡,邁著大步子徑直朝著朗格走來。
“站在那別動,你是誰?”朱利安喝住了那個傳令兵,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朗格面前,手摸到了腰間的劍柄上。
這時,朱利安才注意到傳令兵的手臂後面還插著一根羽箭,不過他武裝衣上的血液已經乾涸了。
頓時,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伯爵大人, 有,有一夥異教徒,襲擊了您的村莊!!!”傳令兵看上去很痛苦,說話的聲音都帶著顫栗。
“什麽!?”原本慵懶地癱坐在靠背椅上的朗格一下整大了雙眼,站了起來,“那群該死的諾斯人又乘著長船過來放火殺人了麽?”
“他們明顯不是諾斯人,我的大人,”傳令兵忍痛說道,“他們在今天凌晨的時候毫無預兆地襲擊了菲爾德豪森牧場,幾乎人人騎馬,還很擅長在馬背上射箭,我手臂上的箭就是那群該死的混蛋追擊我時留下的。”
“見鬼,一定是該死的馬扎爾人!”朗格憤怒地握拳錘了錘桌子。
“格裡斯,你帶這位勇敢的士兵去找宮廷醫生處理一下傷口。”朱利安對著旁邊的一個仆從吩咐道,後者連忙放下了手裡提著的水桶,領著受傷的傳令兵快步走出去。
“現在怎麽辦,我的大人?”朱利安的目光重新投回了朗格身上,這會兒滿臉怒容的朗格正在他的寶座焦躁地前來回踱步。
“讓軍事總管老埃裡克過來見我,我要召集軍隊,抓住並砍下那群異教徒的腦袋!!!”
“他們人人騎馬,或許這會兒已經帶著戰利品逃走了……”朱利安小聲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你不明白,朱利安,就算他們已經逃到了弗裡西亞,我也得召集士兵出征!如果我就這麽忍氣吞聲什麽都不做,所有人都會認為我是個軟弱的懦夫,我會在所有人的面前抬不起頭!”
“知道了,我的大人。我現在去找老埃裡克。”朱利安點了點頭,也隨著侍從和傳令兵的腳步走出了塔樓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