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怯懦的商人讓自己的夥計把他用來馱貨和拉車的馬匹拴在了酒館外面簡易的馬棚裡之後,便在酒館裡喝起了蜜酒,等待西蒙一行人準備就緒。
“米勒,我們明天上午出發。”西蒙看著旁邊正在吃著煮黑麵包肉碎糊糊的米勒說道,後者抬起腦袋,擦了擦嘴邊溢出來的湯糊,點了點頭。
米勒的傷勢並不算嚴重,只是相當於被人用石頭狠狠地砸到了肚子上,只不過受力點比較小,痛覺也來得更加猛烈。
“我們往南邊走,會經過特裡爾,然後是美因茨。等到了美因茨,往東邊穿過幾個伯爵領,就到德累斯頓了。”加布裡埃爾撚著胡子思索著說道。
“這一路可不太平。”西蒙怎吧著嘴搖搖頭。天知道這麽漫長的旅途裡,一路上會有多少綠林強盜和山賊土匪。
“哦,老爺,您完全不用擔心,”正喝著酒的加布裡埃爾頓時來了精神,“只要您心懷上帝,虔誠祈禱,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我就是這樣平安度過一次次驚險的戰鬥的。”
西蒙點了點頭,不過心裡卻對此嗤之以鼻。這些中世紀的西歐人受宗教的影響非常濃重,三言兩句離不開上帝,離不開神。這不僅僅是體現在他們嘴上的,很多在西蒙看來荒誕可笑至極的事情他們都堅信不疑,例如堅信身患重病的人去聖墓取一把土壤便能痊愈,例如堅信放血灌腸療法能適用於一切病症等等。
同時,在酒館的這兩天,西蒙也算是見識到了這些愚昧的人們到底有多不講衛生。
這些天的降溫了,許多城鎮裡的鎮民和路過的傭兵行商鼻子下面都掛上了鼻涕,而當他們感覺鼻子不適或者被鼻涕堵塞了,他們會隨意亂擤。在酒館那滿是食物殘渣和油漬的大橡木桌子上,有禮貌點的商人會用自己的衣袖來擤鼻涕,但那些粗魯的傭兵和農夫就不講這麽多了,他們會隨意把鼻涕擤在桌上。
甚至有一次,西蒙在酒館裡親眼看到一個滿臉麻子的老農忽然感覺鼻子不適,把一大坨青黃青黃的鼻涕擤在了一個禿頭趟子手的盤子旁邊,而趟子手仿佛已經習以為常,頭都不抬地繼續享用他盤子裡的湯糊。
最要命的,是酒館的侍女也著涼感冒了。她這兩天上菜,總是會在木碟和木杯上留下一些黏糊糊的鼻涕。剛剛西蒙看到那個酒館侍女給隔壁桌上酒,把酒杯在桌上放定脫手的時候,居然還帶出了晶瑩剔透的粘液拉絲,頓時讓西蒙一陣反胃。
之後西蒙再想喝酒,便會不顧酒館掌櫃和酒館侍女那詫異的眼光,自己去吧台前面挑上一個還算乾淨的酒杯,然後在酒桶裡面舀酒。
另外令西蒙十分困擾的一點是,每個人身上都有許多虱子和跳蚤。就算你洗澡洗得乾乾淨淨,除非你穿得比麻風病人還嚴實並且和其他人保持一定的距離,不然你會發現那些彈跳能力驚人的跳蚤還是會像牛皮糖一般黏著你,找上你,讓你抓狂。
“讓你的夥計準備好,我們明天早上出發。”拿著裝了滿滿一大杯紅酒的西蒙在經過那個怯懦的商人時站住了腳步,對他說道。
商人點點頭,一口喝盡了杯中的蜜酒,站起了身,推門而出。商人的兩個負責看守的夥計睡在牛棚旁邊,今晚他們會輪流守夜,防止該死的偷馬賊趁著夜深人靜乾些偷雞摸狗的事情。
……………
第二天,一縷初陽照耀在了馬棚旁邊的兩個相互倚靠而睡的年輕夥計臉上,他們眼睛旁濃重的黑眼圈告訴所有看到他們的人他們昨晚一夜都沒有好好休息。
清晨的溫度還沒升起,萊茵河畔的輕風帶著令人打顫的寒氣鑽進了一個夥計的袖口,不禁讓他打了個哆嗦,一下站了起來。
“該死,該死,他媽的,我怎麽就睡著了,要是丟了馬匹,親愛的奧布裡先生一定會把我的腿打斷了扔到森林裡喂熊!”年輕的夥計害怕極了,用雙手在馬廄旁邊的牲畜飲水槽裡敷了兩把冰涼的水在臉上,試圖讓自己更加清醒一點。不過好在他重新檢查了一遍馬廄之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至少他不用被打斷腿喂熊了。
“打起精神,小夥子們,我們該走了。”怯懦的商人奧布裡走出了酒館,揉了揉眼睛,將沾在眼眶的眼屎擦掉,走向馬棚。
清晨的科隆城街道上已經有許多鎮民扛著農具,揉著朦朧的睡眼向城門走去了。他們大多都是被凶神惡煞的管家拿鞭子抽起來的。
西蒙騎上自己的戰馬,卻摸了摸自己有些乾癟的肚子——酒館早上並不提供食物。實際上,在十五世紀之前,西歐人基本上是沒有吃早餐的習慣的。
加布裡埃爾整了整他的劄甲,騎上了他自己的那匹棕馬。西蒙看到那匹棕馬的馬鞍袋裡裝了足足兩大水壺的麥酒和高烈度的蜜酒。
說到這,在酒館的這兩天西蒙也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有些看上去比較考究的商人會要求酒館掌櫃用酒來煮他的食物。原來,中世紀的西歐人是不把水當做一種正規的飲用品的,甚至有些人做菜時都拒絕往鍋裡添水。他們認為酒是溫性的,是適合人飲用的,而水是涼性的,喝了可能會讓人生病。
不過西蒙還是比較讚同不喝水,隻喝酒的。畢竟西蒙見過這裡的大部分用來飲用的水看上去並不乾淨,他很懷疑喝下去之後自己會不會在腸胃中長蛔蟲。不過酒就不同了,酒裡面蘊含的酒精本身就是可以抑菌殺毒的,雖然有時候會喝到如醋一般嗆口的酒,但是至少它是安全的,喝起來令人安心的。
西蒙一行人從科隆城的南門出了城,所幸的是沒再遇上那個獻殷勤到討人厭的小稅官。
城外的空氣是如此清新,秋天的風將大地染得金黃,落葉跳著歡快的舞蹈紛紛飄落。
西蒙看見一群臉上洋溢著歡快笑容的農夫正在城外不遠處的蘋果園中采摘著果香誘人的蘋果,然後將一框框蘋果搬到蘋果園門口的馬車後面。一個戴著草帽,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的車夫蹲在馬車上撓了撓頭,目不轉睛地看著旁邊穿著紅色長袍的稅官用鵝毛筆在羊皮紙上寫著些什麽。
“嘿,鄉巴佬,你看得懂字麽?你該不會覺得稅官是在紙上畫蚯蚓吧!?”跟在西蒙一行人後面的商人馬隊裡有個小夥計滿臉壞笑,對著那個戴著草帽的車夫喊道,頓時,商人的夥計們一個個看著那個已經氣得漲紅了臉的車夫哄然大笑。
“呸,快點滾蛋,這裡不歡迎你們!”車夫站起了身想要大聲回罵,不過他注意到了稅官有些不滿地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瞬間沒了底氣,只是怒視著那些歡快的商人夥計們要他們快滾。
漫長的旅途總是無聊的,能有一個健談的人當同伴無疑是幸運的。那個開了車夫玩笑的小夥計看上去就是商人馬隊裡的活寶,時不時便能將大家逗得捧腹大笑。
“老爺,前面有個村莊!”騎在最前面開路的加布裡埃爾回過頭對著西蒙大聲喊道。
“哦?”西蒙看著遠處升起的的嫋嫋炊煙,不禁夾緊馬腹,加快速度前行。在穿過了一段泥濘異常的上坡路後,頓時,西蒙面前豁然開朗。
不遠處的坡下有一條小河,而小河的旁邊,與其說是一座村莊,還不如說是幾間湊在一起建的簡陋小屋。 小村莊和河流的後面,廣袤無垠的森林一直延伸到了地平線的盡頭,仿佛一塊蒙在凹凸不平的地表上的綠色綢緞。
“中午就在那個村子裡修整一下吧。”西蒙打開水壺喝了一口清涼的紅酒,忽然感覺嘴裡有根什麽東西刺刺扎扎的。
“噗!”西蒙小心地用舌頭將那根東西頂出嘴唇,用手抽出來一看——是一根被紅酒染紅了的木刺。
“真是見鬼,看來下次打酒也得讓我自己去打!”西蒙低聲咒罵了兩句。要知道被木刺卡喉嚨是一件多麽痛苦的事情。
至於酒裡面的木刺是怎麽來的,西蒙之前在科隆城裡見過一個粗魯的夥計,開這種大木酒桶蓋子時是直接用斧頭劈開的,或許這桶酒也是被這種既暴力又不雅的方法給打開的,導致許多木刺和木頭渣滓浮在酒中。
“您好,這位老爺,請問您有什麽事情嗎?”一個坐在木屋門口的婦女睜大了眼睛看著眼前四個騎著馬全副武裝的陌生人,不動聲色地把她原本在屋邊玩耍的孩子趕到了屋子裡面,似乎這樣才能讓她更加安心一點。
“我們只是路過此地,中午想要在村子裡面休息一會兒。”在胖子和婦女交涉的時候,後面商人的人馬也陸續進入了這個小村莊。
“這位尊敬的貴族老爺,聽人說南邊不遠的特裡爾有一個歷史久遠的教堂,一座古遠的羅馬時代建成的橋,浴場,和劇場。”那個健談的小夥計看上去懂得不少,也去過不少地方,西蒙也是饒有興趣地托起了腮,打量著這個臉上有著許多雀斑的健談小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