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生觀大殿之內,那座道家神像依舊端坐正中間,左右兩側,則是道佛兩家,涇渭分明。
羅生子觀主站於左側首位,身邊跟著兩名道士,年齡比清風要大,應該是清風的師兄,但是眼神中卻並沒有清風那種靈動的氣質。
或許真如羅生子所說,現在羅生觀內,人才凋零。
而神像右側,卻是四名僧人。
為首一人,身披袈裟,耳垂極長,雙目閉合,眼皮之下,仿佛擋著萬丈金光,在那裡隨意一戰,就如同一尊佛陀似的。
同樣,身後跟著三名小僧,除了昨天見過一面的行思之外,還有兩人,都是穿著一身灰白長衣,面如冠玉,氣質不凡。
若不是沒有頭髮,簡直不像是出家人,更像是現代社會受萬千少女追捧的小鮮肉。
這四人,正是來自懸空寺的法明大師,和三位弟子行真、行悟、行思。
這時,法明突然睜開雙眼,眸中仿佛有佛光乍現,“觀主,約定的時間到了,今年的三才會,貴觀究竟派誰出戰,現在也應該露面了吧。”
羅生子卻是始終微笑,“大師莫急,我已經派人去清了,說起來這次我觀派出的三人,還真是有妙不可言的緣分。”
“哦?此話怎講?”法明大師好奇。
“他們是昨夜寄宿本觀的客人,但是身懷道根,簡直是天意派來參加三才會的人選,相信這一次三才會,我羅神觀贏定了。”
要是王遠在場,聽到觀主這種迷之信心,真是要哭笑不得。
法明大師更是詫異,“寄宿的客人?百年來,羅生觀從不留宿賓客,竟然破例了?”
“所以說,這是緣分。”羅生子始終面帶笑容,目光往大殿門外出望去,剛好看見清風王遠一行,“看,他們來了。”
王遠三人早已換下鎧甲,此時都是一身布衣,但一路走來,卻自有一股英氣。
法明大師也不由多看了兩眼,想看看羅生子口中身懷道根的人物究竟如何,一番打量,果然暗自點頭。
懸空寺和羅生觀之間鬥了多年,他深知老對手羅生子的本事,老道士看上的人,必有古怪。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的三名弟子,行真行悟行思,就算放眼大夏也是一等一的人物,不管老道出什麽奇招,在絕對實力面前,都要被碾壓。
想到此,法明大師定下神來,開口道,“既然人已經來了,那我們就開始吧。按照規矩,三才會前兩道題,雙方各出一道,今年輪到我方出題,觀主可有意見?”
“沒有。”羅生子搖搖頭。
“等等!”王遠突然打斷,把羅生子拉倒一旁,悄聲道,“觀主,你真要讓我們上場?說實話,我心裡一點底都沒有,比什麽也不知道,萬一輸了,豈不是給羅生觀丟了面子?”
“無妨,我對你有信心,贏了算你的,輸了算我的。”羅生子用力拍了拍王遠的肩膀。
王遠也不知羅生子為何如此看中他,不過有這句話,豁出去了。
兩人走回來,正色道,“大師,請出題。”
法明大師定力驚人,不然早就被王遠搞的不耐煩了,“第一場比試,不語論禪。我方派行真出場。”
“好,既然如此,我方派王遠出場。”羅生子也是接下招來。
“不語論禪?這是什麽鬼?”王遠懵了,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怎麽比?原本以為三才會,大不了就是打上三場,沒想到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咳咳。”羅生子咳嗽兩聲,在王遠耳邊說了幾句。
原來,不語論禪是聖輝大陸辯論天道的一種奇特方式,在佛道兩家尤其盛行。辯論的雙方不能講話,只能借助手勢、肢體動作來闡述自己的觀點,和打啞謎差不多。
聽到這裡,王遠更是一臉懵逼,完全搞不懂這玩意的點,但很顯然,對方有備而來,這個行真定然十分擅長此道。
這時候,清風小道也是悄悄在他耳邊說,“王施主,這行真和尚,乃是懸空寺的佛法天才,有佛子之名,你一定要小心應對。”
我靠!佛子都上來了!
王遠在那行真臉上多看了幾眼,果然是氣宇不凡,怎麽說呢,有點像趙文卓演的法海——讓人看了就想揍他一頓。
葉輕靈和徐真真兩人也都在背後道,“隊長加油,拿下第一局!”
王遠也知道,這個任務想必也是推進遊戲劇情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不上也得上,上前走了兩步,準備開始。
“不語論禪,現在開始。”法明大師宣布,同時點燃一炷香。
王遠微微一抬手,示意請對方先開始,看似大度,其實是他也不知如何開始。
行真沉吟了一會,緩緩走到香爐前,伸手徐徐劃動,龍檀煙隨著他的指尖流動,在空中形成了一個圓,緩緩飄到王遠的面前。
很顯然,行真出招了。
哇靠!這是什麽意思!!
王遠完全不明白,但眾目睽睽下,只能強作鎮定,開始回憶自己的遊戲經驗。
這個圓感覺無懈可擊,莫非代表絕對防禦?但這和天道根本是風馬牛不相及啊。
案上的檀香緩緩燃燒,按照不語論禪的規矩,香燃盡時,辯論就宣告結束,所以誰的時間拖得越久就越不利。
王遠一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劈開這個圓,把它整齊地分成兩半,輕輕一揮,將其中的半個圓送回到行真面前。
絕對防禦?老子管你什麽園,一刀兩斷,還你一半!
同時目光一瞥行真,他居然暗暗點頭,讓王遠心中一陣狂喜。難道蒙對了?
行真盯著這半個圓,陷入了長考。許久,他伸手在半個圓的圓心處一按,檀香飄散,半個圓蕩然無存。
王遠一愣,心想這和尚是想推倒重來?想得美,這裡還有一半!手掌揮動間,面前的半個圓又向行真飄去。
行真目光閃過一絲驚訝,而羅生觀主還有懸空寺諸人的臉上,也都露出沉思的表情。
略一沉吟,行真手指虛點,半個圓散作幾百個藍色的小點,向外飄散而去。
這和尚是不玩絕對防禦了,化作滿天星?還是另有深意?
來不及多想,王遠施展引氣符,濺開的藍點紛紛落他符法的掌控之中,重新流轉成一條弧線,向行真直飄去。
既然你不玩防禦,那就嘗嘗我的迎面一刀吧!
行真微微一笑,攤開手掌,竟然瞬間把那些檀香吸入掌內,又從他全身散發出來,飄散於無形。接著,他拽下一根毫毛,指尖輕彈,彈向王遠。
王遠一愣,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是譏他過於弱小,如同一根毫毛?
他立刻把毫毛捏得粉碎,也不甘示弱,拔下一根頭髮彈向行真——不管這和尚有何用意,如法炮製,以牙還牙總不會錯。
頭髮飄到行真面前,如同遇到了無形的壁障,無法再進一步。
此時,案上的檀香只剩下一小段。
行真似乎遇到了極大的難題,猶豫了片刻,竟手指一引,把王遠的頭髮放在頭頂,就好像變成了他的頭髮一樣。
看到這裡,羅生子和法明大師都是暗暗點頭。
這是什麽意思?
王遠有點懵,難不成這和尚是想還俗了?
想到這裡,王遠連忙擺手,出家挺好的,你還是別還俗了,否則你這一副好皮囊不知要禍害多少少女,最後索性背對著行真。意思很明白——你要是還俗,我也就沒有和你比的必要了。
過了一會,王遠轉身一看。
行真竟然又陷入了沉思,稍作猶豫,抬腳,用鞋底反覆摩擦地面。似乎因為王遠的拒絕令他不滿,所以要把王遠像螻蟻般踐踏。
靠,還不語論禪呢,竟然敢挑釁老子?
王遠的火氣也上來了,狠狠一腳踩在地上,勁力所至,腳下的地板四分五裂,接著一口唾沫吐在地上,用更輕蔑的方式還擊。
行真目瞪口呆,一時不知如何反應。檀煙倏地一斷,龍檀香化作一堆灰,恰好在此時燃盡。
“恭喜王遠,拿下這一場不語論禪的最終勝利。”羅生子一捋胡須,喜不自勝。
王遠贏了?怎麽就贏了?啐口吐沫就算在不語論禪中獲勝了?
別說王遠,就連葉輕靈和柳萌兩人也都不可置信,一時間覺得荒唐無比。
莫非這就是人品?
這時行真和尚也苦笑:“王兄對道的理解確實發人深省,行真獲益良多,甘拜下風。”
“這場不語論禪,著實奧妙無窮,平淡中見深意,堪稱返璞歸真。”法明大師連連長歎:“一開始,行真采取了主辯,以檀香畫出一個圓,描述道的奧義正是循環流轉如圓。而王遠沒有反駁,只是將圓一分為二,意指道如天地,由一生二,也分陰陽。兩個半圓象征了陰陽之道。嚴格來說,王遠避實就虛,沒有和行真正面相辯,算是落在了下風。行真趁勝追擊,將半個圓消除,表明了孤陰不長,孤陽不生的觀點。然而這一手卻是大敗筆,看似繼續打壓王遠,其實卻中了對方的圈套。因為此時,行真已跟著對方的思路在走了。”
“不錯。”羅生子接著道:“王遠小友終於展開反擊,再將半個圓送於行真,反駁了他的觀點。天道乃物極必反,破而後立。陽盡陰生,陰滅陽還。半個圓消盡了,又會有半個圓,所以孤陰孤陽也可重生,恰好算是一種循環。與行真論述的天道循環並無矛盾。行真若不讚同,便會和他先前的觀點自相矛盾。這一手,其實已將行真逼入了死局。”
法明大師點頭,“王遠施主心思巧妙,善於設局,確是不語論禪的高手。”
羅生子笑眯眯地道:“行真也不差了。把圓震散成點,暗指一生二,二生萬,道不見得只有陰陽之分。王遠將煙點重新凝成一條線,意指眾法歸一,萬物最終合一成道。而行真將藍煙吸入,表示萬物之道,始終是要融入自我的修行,天道即我道。”
頓了頓,羅生子又道:“接下來,行真再次佔據主辯,拔下毫毛表示,每個人身上都有毛發,道的真義也是每個人生來具有的。從而加強了天道即我道的說法。而王遠捏碎毫毛,反送行真一根頭髮,展開了反擊。無疑是說道雖然與生具備,但不同的人就有不同的道,正如他有頭髮而行真沒有,不能混為一談。行真將王遠的頭髮放在自己頭頂,反駁每個人的道外相雖然不同,但本質一樣,最終能融為一體。”
這時候小道士清風問道,“恕我愚昧,不解為何接下來王遠要背對行真?”
“這正是王遠最精彩的一手。”法明大師解釋,“直到此時,不語論禪才真正進入了玄理辯論的高潮。王遠轉身背對行真,論述了如果硬要把每個人不同的道融為一體,實是南轅北轍。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強求本質相同的結果,只會看不見屬於自我的道。”
“王遠背對行真的身談,宛似神來一筆,暗蘊玄意,精采絕倫,將成為五年來不語論禪的經典之作。”羅生子忍不住感慨,“或許小友還有另一層意思,你就是你,我就是我,萬物原本不同。硬要追求每個人道的相同,即是盲目,如同眼睛看不見自己的後背一樣啊。”
清風小道,還有行悟、行思等人無不點頭稱是,露出恍然大悟、原來如此的神情。
至於王遠三人,則是目瞪口呆,完全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法明大師又道,“到了這時,行真完全落在了下風。檀香即將燃盡,不得已,行真最終以鞋反覆磨地,表示他堅信只要長期修行,終能道法精進,把不同融為相同。就像俗語所說的‘只要功夫深,鞋底能磨穿。’卻不知,他的這一手直接導致了辯論的潰敗。”
看到眾人凝神傾聽受教,法明大師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天道玄學,講究的是妙手偶得,發乎自然,靠強求苦修便落了下乘。所以王遠以足碎地,便是說一旦強求,反會導致玉石俱焚,走火入魔的後果。即使強行融為一體,也會像吐水在地一樣。水乾後,石頭還是石頭。兩者本就不同,如何有相同的道?”
羅生子最後道:“面對王遠的碎石吐唾,行真一時理屈詞窮,無法應對,檀香燃盡時仍然無法反駁,理所當然地告負了。”
“原來如此,我看王遠施主吐唾時灑然不羈,原來其中竟蘊藏如此玄理。”清風小道士,還有行悟、行思等人也是連連點頭。
至於王遠三人早就呆若木雞,徹底傻了。
搞了半天,王遠當初想的絕對防禦,一刀破之全是錯的啊。
隨隨便便的一個舉動,都能被法明和羅生子兩人吹得天花亂墜,解說出艱澀的玄理,這樣的不語論禪也太荒謬了,
身後,柳萌也悄悄問道,“輕靈姐,我不明白,王遠就是啐了一口那個和尚,怎麽就贏了?”
葉輕靈莞爾一笑, 也是低聲回答,“這就是實力。”
可忽然之間,王遠卻似有所悟。
道原本就是亂七八糟、南轅北轍的東西。只是自我的感受,和旁人如何說並不相乾。順其自然,信手而為,無拘無束,無形無相,那才是天地之道。
真正的道,還是取決於自己的心。
三才會第一場,王遠意外取勝。
第二場,按照規則,將由羅生觀一方出題。
觀主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王遠小友,老道將出題和指派人選的權力都交給你,你自由發揮即可。”
“交給我?”王遠一愣,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
先定個小目標,比如1秒記住:書客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