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清冷。
蘇塵蹲在堤邊,靜靜清洗著手上的血跡,當然主要還是讓雙手保持冰冷。
那水壺是陶製的,很燙,平時蘇塵都是用抹布拿著壺把,今天事發突然,蘇塵捧著壺身扔出去,雙手手掌被燙成了半熟。他很慘,不過那兩個家夥更慘。王二身上大面積燙傷,尤其臉上,差兩個耳朵就能當豬頭賤賣了。蘇塵的目標很明確,和王二打,他肯定贏不了,所以他以七傷拳的方式,讓王二報廢,剩下一個王三,蘇塵手起刀落……當然沒殺了他,隻是砍斷了王三的腿。
王二王三被蘇塵拖到院子裡哀嚎,他就跑到堤邊洗手。
河水冰涼,手掌很燙。蘇塵默默想著心事。
王二王三被廢,王家勢必不會善罷甘休,我孤身一人,如何應對偌大的王家?現在想來,倒是必須要拜訪我那個鼎鼎大名的老師了,有老師庇護,王家難免投鼠忌器,不敢下手。
蘇塵很乾脆的就把自己的後路想好了。他向來是個果斷的人,事情既然做了,就不要想後悔,尋找最好的解決辦法,才是正途。而現在,似乎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找一個王家得罪不起的人依靠。在蘇塵所有認識的人中,也隻有陳昀,有著足以令王家忌憚的實力。
王家在揚州不算大戶,但比之蘇家這種小門小戶卻要強得多。蘇家有些名聲,也是蘇塵少年時得來的詩聖名聲,到蘇塵被趕出陳昀門下,蘇家也就被打回原形。王家可能便是看準了這一點,對蘇家痛下殺手。
蘇塵洗完了手,抬起頭時,發現運河上已經燈火通明。數條巨大的花船在運河上遊蕩,這些花船皆來自上遊的花樓。所謂花樓,通俗來講就是風月場所,比如北京曾經鼎鼎大名的八大胡同。
“嗨蘇塵,蘇塵!”有一艘名為“蘭玉芳”的花船經過,船上的人在呼喚著蘇塵的名字。
蘇塵笑著朝花船揮揮手。蘭玉芳的花船每天這個時候都會經過蘇家門前,蘇塵有時候就會和花船碰上。上面的姑娘見蘇塵長得俊朗,每次都出言調戲。這次也不例外。
但這一次又有些不同,就在花船即將經過的時候,忽然有一個姑娘扔出一塊玉佩,那玉佩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落在了蘇塵的身邊。蘇塵認得那姑娘,每次花船經過,其他姑娘在調笑蘇塵,隻有她,用一雙淚目怔怔看著蘇塵。
蘇塵倒是知道那姑娘的名字,她叫蓮兒。這是那些姑娘們哄笑中告訴他的。
蘇塵回身撿起玉佩,再起身時,花船已經過去了。
玉佩上綁著一張小紙條,攤開,上面寫著半首小詩:
“葉落屋庭誰與共,且彈琵琶為君聽。”
蘇塵看完,笑了笑,將玉佩和小紙條一同揣進了懷中。古人和現代人的示愛方式確實有著很大不同,對古人來說,贈予信物,附一情詩,就是非常浪漫的事,但是對現代人來說,你就算寫了情詩,對方估計都有很大可能會看不懂。
這紙上的詩愛慕之情宣泄,對於蘇塵來說,倒不難理解。
然而蘇塵沒放在心上,扔一塊玉佩,表一下心意,已經是花船上的姑娘所能做的所有事情。再往前一步,她們也萬不會踏出。那一步代表著她們會從錦衣玉食花枝招展踏入尋常百姓家,吃不吃得飽飯都是個問題。
就算真有癡情的人願意踏出這一步,也會跳出老鴇,將她給拽回去。
蘇塵晾了半天的手,感覺手上似乎不再陣痛,便回到院中。
院子裡,王二王三還在哀嚎著,不過聲音弱了許多。 蘇塵蹲在王三面前,平淡的說道:“我呢,向來信奉一句至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王家和蘇家的舊怨我還沒找到機會報,你們又想添新恨。很好,現在也算是添了新恨。留你們一命,回去告訴王朗,君子報仇……算了,不說大話了。”
蘇塵說到一半,忽然覺得放狠話這種活計一般都是反派才會乾的事,便頓住了。他找了輛獨輪車,裝著王二王三,晃晃悠悠離開家,將王二王三扔到王家附近,轉身離開。
一夜無話。蘇塵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天光大亮。他醒來便覺得雙手紅腫,動都不敢動。勉強穿上衣服,蘇塵跑去郎中那裡抹了一些燙傷藥,這才感覺些許舒服。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將近晌午。蘇塵簡單吃了些東西,隨便挑了幅看得過去的畫,夾著畫便朝陳昀家走去。
說來也是巧合,蘇塵剛走,王家的人便氣勢洶洶的趕了過來。他們直到中午才發現王二王三,所以到得現在,才來找蘇塵的麻煩。
兩者一前一後,就此錯開。王家人隻好怏怏回去。
不管王家人有怎樣要將蘇塵挫骨揚灰的心情,蘇塵輕松自在,朝著陳昀家走去。
揚州城西高東低,蘇塵家住在東面,屬下遊,而陳昀這種大戶人家,向來住在高處的。陳府在城西南面,是一座兩進的宅子。宅子面積不算太大,但庭院假山水池,應有盡有。
蘇塵一路走來,到了陳府附近。此時陳府門口站滿了人。每個人手上捧著禮物。陳昀作為揚州城鼎鼎有名的大學士,五十壽誕,自然有許多人前來祝賀。上至名師,下至商賈,但凡和陳昀有些交情的,都來了。
蘇塵看了一會兒,便整了整衣冠,手捧畫軸,邁步走向陳府正門。
隨著客人往裡走去,小童自然而然接過畫軸,就在蘇塵即將走進門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喊道:“等會兒等會兒,那個誰那個誰,誰讓你來的?”
來往的客人都愣了一下,誰也不知道那人口中的“那個誰”到底是誰。
然後,就聽到那人補了一句:“蘇塵,說的就是你,誰讓你來的?”
蘇塵聞聲看去,看到那人,不禁笑了起來。
“吳兄,好久不見!”
誰知那人臉色一變,厲聲道:“誰跟你稱兄道弟!丟人的玩意兒,還敢來陳府?”
蘇塵一皺眉,這個吳兄,好像和印象中的不太一樣啊。
面前這位喊住蘇塵的人,名叫吳書同,是蘇塵在陳昀學堂時眾多狐朋狗友中最要好的一位。當年蘇塵剛剛來到陳昀學堂,便認識了吳書同。吳書同那時十三歲,卻稱蘇塵為兄長,只因蘇塵乃是最負盛名的少年詩聖。之後,蘇塵就在吳書同的帶領下認識了諸多下三濫的朋友。久而久之,蘇塵自然再難提筆。可以說,蘇塵之所以才華消退不學無術,與這個吳書同有著很大關系。
但在蘇塵的記憶裡,吳書同是他最要好的朋友,稱呼摯友也不為過。故此,蘇塵下意識以為這位吳書同是前身記憶中的樣子。此時聽了吳書同的話,看來前身的記憶,也不怎麽靠譜。
既然對方對自己都不客氣了,蘇塵也就沒必要客氣。他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怎麽,我為什麽不敢來陳府?”蘇塵冷笑道。
“你已經被老師逐出師門了,來這裡還幹什麽?給老師蒙羞嗎?”吳書同站出人群,說道。吳書同大概與蘇塵同高,一對三角眼,穿著書生衫,看起來分外猥瑣。
此話一出,周圍看熱鬧的人立刻明白了,原來這位就是當初的少年詩聖。霎時間,議論紛紛。
蘇塵聽到周圍的議論聲,心想,此時絕對不能示弱,否則我再不能抬得起頭來!
“浪子回頭金不換,我改過自新,難道老師就真的不要我了嗎?況且這陳府上下幾百人,輪得到你在這裡指三指四?”蘇塵大聲說道。
吳書同被蘇塵噎得說不出來話。陳府偌大,確實輪不到他說話, 他也不是被陳昀看重的學生,他隻是被派到了門口收禮而已。
“你……但是……我……”吳書同一時間連語言都組織不好了。
“什麽情況?”就在這個時候,從門內走出一個人,那人很年輕,隻有二十來歲,眉目清秀,端得是少年才俊。
“齊,齊學兄。”吳書同看到那人,立刻氣勢降了下來。
蘇塵也認識那人。他叫齊志遠,乃是陳昀的大弟子,才華橫溢。蘇塵剛剛進入陳昀門下時,被稱為陳昀最有天賦的學生,第二有天賦的,就是這齊志遠。直到後來,蘇塵沒了才華,齊志遠就成了陳昀最有天賦的學生。
“齊學兄。”蘇塵恭敬的叫道。
“蘇塵,你來了。”齊志遠淡淡說道。他的臉上看不出欣喜憂愁,想必是根本沒把蘇塵放在心上。
“怎麽回事?”齊志遠問吳書同。
吳書同將方才的事情告訴給齊志遠。齊志遠想了想,斥責吳書同道:“不像話!今天是老師生日,你怎麽能因為這點小事大呼小叫?成何體統!況且,蘇塵本是老師舊徒,即便現在被逐出了師門,那也可以來祝壽。”
“是是是,學兄說的是。”吳書同趕緊低下頭道歉。
“蘇塵,進來吧,大家同學一場,給老師祝壽是應該的。”齊志遠笑著道。
蘇塵點點頭,他邁步走進了陳府院中。蘇塵既然走了進去,熱鬧自然消散,人群再次恢復秩序。
吳書同站在後面看著走入院中的蘇塵,惡狠狠想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今天你當折辱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