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繼宣的措施非常具有古代特色，他竟然讓隨軍的文士們擺出香案，然後又讓人找來了三牲祭品，隨後更是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篇祭文，衝著黃河上不斷蔓延的冰凌，就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

遠處的黃君漢看得目瞪口呆，要是康采恩在這裡，恐怕早就要大喊三聲封建迷信了。

可是康采恩終究不在這裡，而黃君漢本身也是個相當重視禮義廉恥的人。

雖然說孔老二也曾教育過他們，不語怪力亂神，但是在面對這種急劇的天氣變化的時候，還能夠保持理智思維的人，恐怕也剩不下多少了。

就連黃君漢，也只是能夠從記憶當中找出康采恩的某些話語，但那只不過是條條框框的綱領，一樣的東西，在實際災害的震懾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更何況，天氣災害至此還沒有停止的意思。

空中聚集的烏雲當然不是來給地上的冰凌助興的，它們是來降水的。

黃君漢關切的走到高繼宣身後，卻發現老將軍依然如泰山般巋然不動，她的嗓音穿透了濃烈的榆木，似乎能夠直達天際，只是黃河之中的那些士兵們怎麽有這樣的幸運了?因為降水實在太過猛烈，他們所乘坐的渡船當中已經灌滿了積水。

因為這個緣故，船隻的行進速度難免受到影響，而且以重心的下降也使得他們更容易發生船翻人亡的慘劇最為可悲的是，慌張的士兵們不知道是由於恐懼還是什麽，其他原因，竟然沒有意識到應該用頭盔將船艙裡的積水清理出去，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有很多船隻已經傾覆在黃河裡了。

黃君漢被這一幕幕慘劇驚呆了，這還沒有到戰場上，竟然就遭遇到了這樣的情況。

按照康采恩的要求，像這種非戰鬥減員應該是極力避免的。

可是，黃君讓從高繼宣的神情當中看到的，卻是對一種讚頌死亡的慷慨悲歌。

他知道追他多年的士兵們正在與死神做著搏鬥，雖然這不是一場戰爭，但和戰爭沒有多大區別，封建時代的人力，的確如同康采恩所說的那樣太過弱小，在自然災害面前，除了像與敵人廝殺一般的求生，並沒有別的選擇。

因此這位老將軍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為他那些戰死的士兵們做最後的超度。同時也為還活著的士兵們，送出自己最後的精神支持。

這個簡單的祭奠裡一直在持續著，直到來自北方的冰凌，在天空中咒語的伴奏之下迅速的蔓延到他們面前，有些船隻順利的逃回了岸邊，但有些船隻卻在冰冷的圍攻之下困在了黃河河面之上。

由於冰凌並不結實，所以困在船中的士兵們無法通過冰面走回河岸。

更加不幸的是船中的積水也迅速的開始結冰，膨脹的體積開始讓船體出現裂縫。而冰層下的水分，也趁著這個機會不斷的湧進船艙之中。

皇軍讓越發的意識到，或許高繼宣的這條措施並不是最理想的狀態，因為即便冰面覆蓋了整個河道，沉船的悲劇也沒能徹底的避免。

這真是對一些想當然邏輯的無敵諷刺。

“指揮，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跟隨黃君讓一起來到黃河邊的工匠，咬牙切齒的提出了自己的建議，“如果現在動手的話，說不定還能救回一些人。”

事態的確如這位工匠所說的那樣，水面冰層的凝結速度再快，也需要一定的時間才能刺破，還算堅固的船體。

即便是和船體裡的冰水混合物一起兩面夾擊，這個時間也不會縮短多少。

而且這一過程不僅諷刺了不少人想當然的邏輯，還諷刺了大自然自身的破壞力。

在黃河水面結冰的時候，竟然仍然可以乘船，主要問題是船底此時接觸的並不是冰面而是水面。所以船體被刺破之後，水會順著缺口流進船艙之中，造成沉船。

但如果冰層凝結的速度過快，還沒等到船體破損，或者外面的水造成沉船，就已經把船底所接觸的水變成了冰，那麽，這條船就相當於是被冰層固定在了黃河河面之上。在冰面開始融化之前，他是不需要擔心沉掉的。

這樣一來裡面的士兵們也算取得了短暫的安全，這就是所謂的諷刺了自然破壞力本身。

而且還是大自然自己諷刺的，與任何外在的人力無關。

不過這畢竟是料峭的春天。就算黃河結冰也不會維持太久，因此這種安全也是短暫的，更何況這還僅僅是理論上的，至少根據黃君讓的觀察，這種能夠讓他們短暫喘息的美好，並沒有像“台風眼”出現。

於是，他實在不能再等下去了。

“投石機準備！”

隨著這輕飄飄的五個字出口，康采恩的那些部下美立刻行動起來，沉重的霹靂火球被裝上了回回炮——這種大噸位的準熱武器在點燃的時候也需要多加注意，要是一個不慎，方圓一裡之內都有可能變成廢墟。

好在，執行這一道工序的弓箭和士兵都是有過幾次沙場經驗的了。再不濟也曾經在無人的空曠地帶進行過長時間的練習。

因此倒不需要擔心有什麽額外的狀況出現。

所以在幾十個呼吸之後，，高繼宣那抑揚頓挫的朗誦，便突然多出了許多低沉的伴奏。

那是霹靂火球在天空當中劃過的聲音。周圍的士兵們甚至都忍不住抬頭去觀看，但正在祭祀當中的高繼宣只能忍住自己的好奇。

他早就猜到這些東西必然是有什麽用處的，只是沒有想到出這樣大的動靜而已。

聽課之後，沉重的霹靂火球落在結冰的黃河河面上。大的撞擊聲震裂了並不算厚實的冰層，也讓周圍的士兵們驚訝於這東西的巨大威力。

不過他們拍攝的目標區域，在他們渡河地區的上遊。

否則，這龐然大物有可能誤傷還幸存著的士兵們。

但無論如何在一聲劇烈的爆炸之後，那本來就已經破碎不堪的冰面出現了更大的缺口。這個時候驚天動地的聲音才叫震顫人心。

畢竟有些老兵是見識過霹靂火球的，只是個頭沒有這麽大而已，想來那種需要一塊大石頭來代替人力拉拽的什麽配重式投石機，應該擁有更足的勁道才是。

但不管老兵們如何猜測這些軍械的能耐，剛剛被林俊包裹的上遊地區，已經出現了一片巨大的缺口清晰可見的河水依舊在奔騰著流淌，不斷的衝刷著下遊的冰塊。

下遊的冰塊本來就不如上猶後世，更何況還遭到了震動的連鎖波及，因此他們的裂縫也相當嚴重，在流水的衝擊之下，有不少冰塊兒都順著河水流向更下遊的地方，而那些原本被困在河面上的船隻也終於恢復了自由。

只是流動起來的冰塊在撞擊的時候依然威力很大，如果有些不小心的話，翻船的事情仍然可能發生，好在，見識過投石機的威力之後，周圍的士兵們無不士氣大振，這讓他們心中驚慌的情緒逐漸褪去，並逐漸的恢復理智。

如此一來，他們倒是也想起來出手救援那些落在水中的同袍們。

由於水面不再有冰層遮蓋，所以這些落水的士兵倒也不需要擔心，連個冒頭呼吸的機會都沒有。

只是黃河中遊的水流也多有湍急之處，更何況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季節裡，河水的溫度也不高，如果在裡面呆的時間久了，抽筋的情況難免發生。

最為悲催的是，雖然他們現在是在渡河，但這只是長途行軍當中的一部分而已，宋朝軍隊從來不把游泳當成士兵們的必考項目。因此掉落在河水當中的士兵們，頗有一些不識水性的。

但是掉進流動的河水裡，總比掉進冰窟窿裡容易營救更何況河水上的聆訊被炸開之後，後續的軍隊也可以繼續渡河， 畢竟對面的烽煙已經升起，不管是麟州還是哪個地方，都需要他們這群士兵前去增援。

甚至在河面上仍然還有流冰的時候，高繼宣就已經丟掉了手中的倒刺，站起來冷冰冰的吼道:“登船！”

黃君漢被這兩個字嚇得一哆嗦，這個家夥真的是不把士兵的命當回事嗎?

或許他和這位宋朝的將軍，根本就是活在兩個世界裡。

但戰事緊急，兵貴神速，誰又能在這個時候挑三揀四呢?

那就登船好了，小小的凌汛，在準熱武器的打擊面前。恐怕已經無法對渡河水域形成威脅了。

不過黃君漢可不會離開這裡，他將繼續守候這片河道的安全。

但他在這一戰當中的表現。也足可名載史冊了。

高繼宣，字舜舉，高瓊子，家世燕人……俄寇麟府，繼宣帥兵營陵井，抵天門關，是夕大雨，及河，師半濟，黑凌暴合，舟不得進，乃具牲酒為文以禱，已而凌解，師濟……

——《宋史-高繼宣傳》

黑凌暴合，舟不得進，會縫大雨，士兵混亂而溺死河中者不計其數。

時君讓為指揮使，觸目而心驚，幸而成祖有命在先，兩岸早有投石機嚴陣以待，故而便有建言之人，言君讓當有所決斷。

君讓實不忍士兵死傷，遂令投擲。因凌汛結成未久，撞碎炸碎者不可勝數，河道遂複通場，被困河中之士兵亦得救助，而兩岸渡船亦複通行。高繼宣遂率軍渡河，奔赴麟州。

——《夏史-黃君漢傳》

李詠的去世，讓我到現在還沒緩過勁來，你們誰是提前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