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這老者形容枯槁，長發披散下來，露出一張乾枯的臉。整個人如鬼如仙，平白給人一種恐怖的感覺。

他不知在這大雪峰上住了多久，即便附近的牧民，也並不知道這終年酷寒之地，竟還有人居住。

老者無名無姓，也看不出多大年紀，同樣也無人知道他的來歷。不過，顯然他和白衣老尼是認識的，只是一見到對方就迫不及待的跳崖逃走，令事情透著一些奇怪。

見他去而複還，老尼也沒有覺得奇怪，道:“我請你出山，幫我殺一個人。”

“什麽人呐?”老者上下打量老尼一遍，忽然一驚:“你已經和他交過手了，而且還受傷了。哎呀呀，你都不是他對手，我去幫忙又能做得什麽，還不是一塊兒被他殺了。”

“莫要看不起自己，當年西蜀巫醫的傳人，舉手投足便能覆滅一城，何況今日只是殺一人。”白衣老尼平靜道。

西蜀巫醫這四個字，似乎令老者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情。他立在哪裡，乾笑兩聲:“西蜀已經亡了，過去的事情又何必再提。”

事情的確已經過去太久，久到當初活著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的確是很久很久以前，那個時候天下大亂，還沒有如今的帝國，只有十九國互相爭鬥的亂世。那時候天生狂人李蠻子出世，一杆鐵槍掃蕩十九國，打下一個鐵通般的大武王朝。

當然，那也是一百二十年前的事了，如今天下人想的，是如何從現今的亂世中奪得一二分利益。可世間事，凡走過必留下痕跡，被李蠻子鐵槍掃蕩過的十九國，總還是有些遺老遺少活著。

一百二十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也並長，不足以消磨這些遺老遺少的復國之夢。

他們一代人一代人傳下來，懷揣故國舊夢，在如今的帝國生根發芽，如今已經折騰出一片怎樣的勢力，怕誰也說不清楚。

白衣老尼道:“你住在大雪峰上，距離涼州很近，知道不知道涼州出了一個梟雄，短短幾年便折騰出一片不小的勢力。”

“誰呀，我怎麽沒聽說過?”老者問。

“大雪峰距離琴川並不遠，你不該沒聽過他的名字。”白衣老尼皺起眉頭:“你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

“就是很平常啊，每天打兩隻小獸，焚雪為水。”老者自豪道:“一直活得還算不錯，一個人生活還是很輕松的。”

白衣老尼難以置信的打量著他，道:“那麽，你有多久沒和人說過話了?”

“這個……呃……”老者皺起眉頭:“有十年還是八年了，我沒有仔細記過。”

老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隨我下山吧，如今天下亂了，正是你我做事的機會。”

老者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樣，差點從地上跳起來，口中不斷道:“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公主殿下，都過去一百年了，世上那還有什麽西蜀東楚，不過就是一群過街老鼠而已，你還真以為我們能夠復國。”

白衣老尼的表情突然頓住，似乎是很久沒有聽到『公主』這個稱呼。這老者是當年蜀國巫醫的傳人，蜀國巫醫本就天下揚名，獨居這麽多年潛心研究，真不知他的醫術如今在什麽程度。而這白衣老尼，算是西蜀的皇族，如果蜀國還在，當有一個公主的身份，可惜蜀國早在一百年前就亡了。

從她出生開始，上一代人就在她心裡扎下復國的念頭。這麽多年都是抱著這個念頭活著，但其實也不知要如何復國。

後來僥幸得到聶隱娘這樣一個習武天才，年紀輕輕就成了天下超一流此刻。於是便命令聶隱娘去殺一些蜀國叛臣的後人。

其實究竟殺了這些人和復國有多大關系，她也沒有仔細想過。如今，老者一句話問完，見老尼表情猶豫，便大概能猜出來她心中想著什麽。

“公主要殺的人是誰啊?”

“他叫程大雷……”

“名字聽上去也平平無奇。”老者道:“有什麽來歷，一定要殺他?”

於是，白衣老尼便將程大雷所做的事情說了，其實她知道得也不清楚，無非都是道聽途說，等江湖上的傳言傳入她的耳中，還不知程大雷的變成什麽模樣。

“原來出身是個山賊呐。”老者歎了一聲:“如此說來，他是帝國的仇人呐，公主如果想復國，不應該拉攏他麽，怎麽又要殺他呢?”

“這……”白衣老尼頓住。

老者悠悠歎了口氣，他便知道這老尼的腦子不是很好使。畢竟，能將復國的念頭一直揣到現在，腦子也清楚不到哪裡去。

“我們都已經老了。”老者盤腿在地上坐下，道:“我年輕時，也是風姿瀟灑的俊品人物。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無所不通，多少千金小姐憋著心思想和我說一句話。後來怎樣呢，東家要拉我入夥，西家要拉我入夥，帝國又要殺我。我的父母妻兒，都在這個過程中慘死，我便躲到了這大雪峰上，如此一躲就是三十年。有時想想，如此一生過去，實在辜負了一身所學。可後來漸漸這心思就淡了，畢竟我已這般年紀，或者那天沒醒過來，就埋骨雪山了。”

“復國……”老者揉揉眼睛:“複個屁國呀。”

白衣老尼沉默聽他說完，道:“我的徒兒死了。”

“死了便死了麽，誰還沒個死，你我又能活多久。”老者道:“依我看，你也莫下山了。就在大雪峰上住下，我打獵你燒水，日後我們無關誰先死，身邊總還有個人守著。”

白衣老尼以不可思議的目光盯著他，道:“幾十年了，當年風姿無雙的巫仙孟玄青，怎麽變得如村夫野漢一般。”

名叫孟玄青的老者笑了笑，笑容有些威脅:“你要是幾十年不和人說話，看見一個人，終也不舍得她走的。公主，我已經老了，老胳膊老腿，真沒辦法陪你下山了。”

白衣老尼沉默半晌，悠悠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未必沒有道理，可人活著……總是要做些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