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4章
野原火一刀斬了金問道,金問道屍身倒地,身體變成兩截。而野原火心中,仿佛也有某種堅固的東西被敲成稀巴爛。
他回過頭來,戰場上的勝負已經決出。幾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不僅有己方的漢子,也有敵人的戰士。成千上萬人都看著自己,這目光中有恐懼,有忐忑,也有崇拜。
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面對上萬道目光,無論這些人是想追隨你,或者殺死你,都能給人帶來巨大壓力。
野原火舉起了刀,刀刃上還在淅瀝瀝滴血。
“王。”
不知誰喊了一聲,一石激起千層浪,然後是無數道呼聲。無數張嘴巴,無數顆心臟高呼著同一個字。
“王。”
這場戰鬥畢竟不是亡族滅種的生死之戰,擊敗金問道的也同樣是戎族。戎族部落間互相打來打去,金問道手下不少人都是從其他部落擄來的奴隸,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發生。金問道死後,他們便會成為野原火的奴隸。也並不會有人提著刀,去為金問道復仇。
此戰的動靜鬧得很大,草原上諸多部落都在議論著這件事。開戰之前,大概沒人能想到,野原火竟可以擊敗金問道,並且取而代之。這個名字,終於走進了所有人眼中,同時,大家也有些擔憂。擔憂草原接下來會發生那些改變。
原先屬於北蠻部的部落,已有些部落表示願意臣服野原火,至於那些不願臣服的,在野原火施展雷霆手段後,也被打服了。
一番風波過後,他成為新的王。
這一天,草原上出了太陽,但也沒有什麽暖意。一匹紅馬行在草原上,馬背上的年輕人裹著一件大袍子,頭上扣著一頂破氈帽,形單影隻走在草原上,一個人信馬由韁,看著也沒有什麽目的地。
行了不知多久,前方河邊出現一頂帳篷,一個婦人敲破了冰面,從河中汲水。
年輕人的馬在接近帳篷時停下,那婦人仰起頭,兩個人一個立在河面上,一個騎在馬上,互相凝視。
“客人是從遠處來的?”婦人熱了馬奶,捧到年輕人面前。戎族人總是好客的,而這個年輕人莫名給婦人一種親切熟悉的感覺。
“倒也不算遠,小時候就活在附近。”
兩個孩童從帳篷內跑出來,抱著婦人的腿,『姆媽』『姆媽』的嚷著,婦人垂下頭,愛憐的揉了揉他們的腦袋。
年輕人也低頭看著孩子的模樣,他帽簷壓得很低,倒是看不清楚他臉上的神情。婦人將兩個孩子趕到一旁去,道:“客人要到哪裡去?”
年輕人一怔,避開了婦人的目光。婦人也有些奇怪,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該不會很難回答,為何他這般模樣。不過,婦人也沒有弄清楚年輕人來歷的心思,戎族逐水而居,經常可以遇到無家可歸的逆旅之人。
如果有可能的話,總會給對方一碗馬奶酒,閑聊一番,隨便說些話。分開後還有各自的路要走,也許這一輩子便不會再遇見。
年輕人抬起頭,問出一個似乎想了很久的問題:“怎麽看不見你的男人?”
“喔,他帶著狗去打獵去了,冬天到了,總要靠這樣糊口。”婦人歎了一聲,聲音中有些愁緒:“總是在打仗,我們這些活著的就算不錯了,我男人膽子小,這些年算是活了下來。”
目光終究還是落在婦人臉上,因為終年風吹日曬的緣故,兩腮有種草原常見的紅。其實仔細看的話,年紀並不大,只不過日夜勞作,皮膚已出現皸裂。模樣要顯得比實際年齡更大。
看她的樣子,也知道生活過得不如何。
草原上的男人,如果有本事的話,搶來三四個女人做奴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他坐了一陣,似乎是很多話想說,又覺得一句也不該說出口。終於搖搖頭,將碗推過去。
“謝謝你的酒。”
他站起身,操起馬鞭準備離開。婦人抬起頭看著他,也就是在他要走時,才一直問出心中的困惑。
“客人的樣子,好像一個人。”
“喔,你還記得他,他是誰呐?”
婦人苦笑著搖搖頭,沙啞著聲音道:“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實我也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偶爾夢見了,說話吃飯的模樣都記得,偏偏看不清樣子。”
年輕人乾澀的聲音問:“那個……他還好麽?”
“死了。”婦人眼圈已經有幾分泛紅,她搖了搖頭:“死了很久了, 什麽都沒有留下,現在,怕已沒人記得他了。”
“如果你還記得……對他來講,應該就夠了。”
年輕人說出最後一句話,翻身躍上紅馬。他不敢再做停留,拍馬向遠方,一直跑出很遠,直到身影消失在地平線裡。
夜漸漸暗下來,太陽連本就不多的光熱都不肯留給人間。野原火坐在一個草坡上,身邊只有荒草,那匹紅馬無聊的啃著草根。
這一刻,他的身形看上去瘦小又脆弱,沒有半點新王殺伐果斷的氣勢。在許多人眼裡,例如鍾牧山,野原火是草原上燃起的火,戰場上他是戰神一般的存在。攻無不克,戰無不勝。而且,他還將一直勝利下去,直到這片火燒遍整個天下。
然而,野原火自己知道,自己本不是什麽戰神,他也不會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在那冷漠的外殼下,他只不過是一隻從青牛山走出的孤魂野鬼。
從那座堆滿屍體的山谷中走出來的那一刻,便意味著他要和從前一刀了斷。有些事已不再重要,有些人也必須做出割舍。
當然,這句話也只是說說而已。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雖然說王者無情,但至少目前的野原火還做不到。
烏力罕
在三個字用帝國語表示,就是草原上的明珠。不見這顆明珠已經多年,但真正忘記她的日子,卻是屈指可數。
曾經為了這三個字,他可以舍掉自己的性命。當然,現在他已不是從前懦弱無力的樣子,他現在手下已有很多人,已可以做很多事。
然而,他發現自己為她,卻是一件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