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2章

　大難煉人，此話誠實不虛。朱老大發了狠心，拚死博一個前程，這次當真是水裡火裡走一遭，鬼門關前闖一回，雖然最後是什麽都沒撈著，但的確令他多了幾分機靈勁兒。

　這次能在陸九堂眼皮底下逃生，便足以證明這一點。

　生怕被陸九堂逮住，朱老大一口氣逃出三十裡，見身後沒什麽動靜，方才稍稍放下心來。

　面前是天大地大，可此身將身往何處，現在是著實不知。身上分文也無，肚子裡空空蕩蕩，眼下最要緊的是填飽肚子。

　經歷這次的劫難，朱老大也算開過眼界，見過大人物。現在讓他再回到山裡打獵，做一輩子老老實實的農夫獵戶，已經是萬萬不可能的事。

　一時也想不到法子，隻得走一步算一步，先填飽肚子，再混上一段時間，眼下天下大亂，各地諸侯正是用人之際，看能不能謀個出路。

　畢竟是做過獵戶的人，深秋時節，正是野物屯糧的時候，也不愁找不到獵物。沒費多大功夫，朱老大便用一個小陷阱抓到一隻肥碩的野兔。

　他在溪水旁洗剝了，就地生火炙烤，不多時便滋滋冒出香油。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看著面前肥美的烤野兔，連日來的不快，朱老大也差不多忘了。

　“呔。”忽然一聲虎喝，一個男人粗著嗓子道:“那漢子，把肉分我一半，我給你銀子。”

　聽到聲音，朱老大嚇了一跳。抬起頭來，見不遠處站著一個男人，二人目光相撞，同時都愣住了。

　這漢子不是旁個，正是朱老大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朱七。

　那一夜，朱七被砸暈過去，醒來之後只看到一具屍體。他知道這件事自己脫不了乾系，便連夜逃出江寧城，想著找到朱老大，為和珅報仇。

　可人海茫茫，帝國又是兵荒馬亂的世道，想找到一個人談何容易。朱七也是撞大運般，想著為死去的和珅做些事。

　總算老天不負苦心人，恰恰在此時此地碰上。

　朱七一雙眼睛立刻睜大，惡狠狠盯著朱老大，提著鋼叉向朱七衝過來。

　“你這忘恩負義的狗賊，與我納命來。”

　朱老大嚇得一跌，想握住武器抵擋，左右看看，身上是寸鐵也無。著急忙亂中，握住半截乾柴舉在身前。

　雙方打在一起，二人本事差不了多少。不過一個報仇心切，一個心虛膽怯，難免就分出強弱來。再加上武器的差別，沒兩下，朱老大手中的燒火棍便被掃到一旁。

　兩手空空，更不是朱七的對手。

　朱老大見自己敵不過朱七，轉身就向後逃，深山密林，也沒什麽障礙物。二人都是自小慣走山路的，雖然過了幾天好日子，但這童子功可是沒有丟。

　一前一後，腳步趕著腳步，著急慌亂。朱老大甩不開朱七，朱七也趕不上朱老大。

　前方忽地出現一道懸崖，朱老大被逼到懸崖邊，轉過身來，朱七就在面前，身後已無退路。

　朱七咬牙切齒，手中緊緊攥著鋼叉。

　“我看你還往那裡走。”

　朱老大心慌意亂，又往後退了一步，道:“兄弟，你真想要哥哥的命麽?”

　“你這忘恩負義的小人，不知仁義廉恥，我沒有你這樣的兄弟。”

　朱老大也知必是死路一條，此刻倒是橫下一條心來，口中冷笑一聲:“若說恩義，你隻知和珅對你有恩，難道你忘了是誰把你養到這麽大，我對你的恩義就忘了麽?”

　朱七表情一怔，竟是無言以對。

　兩人本是弟兄七個，只不過這年頭活人不易，最後活下來只有朱老大和朱七二人。生朱七那年，他們的父母便先後去世了，當真是朱老大將朱七拉扯到這麽大。

　朱七咬了咬牙，道:“大哥，人活天地間，要的是一口氣，咱們窮歸窮，可不能對不起別人。今天，我必須用你這條命還給和先生，你死之後，我絕不苟活，立刻隨你去死。”

　朱老大沒想到自己在涼州都死不了，卻要死在自己親兄弟手中。眼前也無其他法子，他隻得橫下心來，閉上眼睛擺出一副引頸受戳的模樣。

　朱七提起鋼叉，一叉下去，朱老大便是透心涼。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大哥，若雙方亂戰之中，殺了也便是殺了。可朱老大這幅樣子，誰能對自己自己的同胞手足下手。

　朱老大等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慢慢睜開眼睛。見朱七握著鋼叉，卻是扎不下去。

　他松了口氣，心中稍稍有了底氣。道:“兄弟，大哥我也知道錯了，這次事我也沒討到好處。”

　“你這是自討苦吃，又怪得了誰。”朱七冷哼一聲。

　“你就饒大哥一次，咱們兄弟聯手，什麽也攔不住我們，咱們也轟轟烈烈做一場大事。”

　朱七心裡也知道自己不忍心殺他，他收回兵器，道:“你如果當真心中有愧，便與我一起找到和先生的墳。”

　“去做什麽?”

　“你我兄弟是靠和先生出世，和先生又是被你說殺，我們便該為和先生守一輩子墓。”

　眼見朱老大面帶猶豫之色，朱七道:“怎麽你不答應麽?”

　“答應，答應，我怎敢不答應。只不過天大地大，你我怎知道先生的墳在何處?”

　“只要細心找，總是能找到的，找不到便找一輩子，又怕什麽。”

　朱老大此刻自然不敢說什麽， 但他已經養起野心，怎願籍籍無名過此生。

　可明明白白知道，有朱七在，自己一定什麽事都做不了。思前想後，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自己已經做過一件錯事，就不怕再做第二件。

　忽然蹲到在地上，臉上浮現痛苦神色。

　“你怎麽了?”

　“兄弟，過來扶我一把，我腿肚子好像抽筋了。”

　朱七冷哼一聲，將鋼叉交在左手，緩步走到朱老大面前，衝他伸出右手。

　朱老大順勢站起，與朱七並肩而立。

　“好兄弟，從今日起，哥哥再不做對不起你的事。”

　說話的時候，手已經搭在朱七後背上，接著猛然發力，惡狠狠將他推向懸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