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個小時後，二人就到了。

現在是下午四點半，天空斜陽斜下，各色建築的影子陰影拉得長長的，籠罩在地面上。

地面上，許多地方基本上是見不到陽光了，目光往上看，那些建築的中上層才能看到，許多地方的玻璃，在照耀下閃閃發光。

李氏地產所在，為一座豪華的大廈。

陳十柒站在李氏地產對面馬路上，正等綠燈，目光落在那大廈上不由有些出神。

茫然不知所措，忐忑不安。

心臟平靜不下來，被蔣欣拉著的手，都在微顫，手心已經開始冒汗。

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在找她和她媽媽呢?

可如果不是那個人，這世界還有誰記得有對叫慕九傾花輕淚的母女?

童年那時，她問過她媽媽，媽媽，我爸爸呢?

她媽媽會慈愛笑著，卻又像落寞得那時她看不懂的想哭，她說，你爸爸去遠地給寶貝掙錢錢了，輕淚要乖乖的，等你爸爸回來就能看到一個乖乖的寶貝。

嗯！輕淚會乖乖的，她極其認真地點頭，幻想著爸爸回來會像其他小孩子一樣抱著她親兩口，然後舉高高，給她買玩具買糖糖。那時候是三歲多。

四歲時，媽媽，我爸爸呢?怎麽還不回來，輕淚這麽乖，隔壁那個胖哥哥欺負輕淚，輕淚都從來不哭，他怎麽還不回來。

這次，她說著這句話時是哭著的，第一次因為沒有爸爸哭了，隔壁那個胖哥哥搶她的東西還罵她野種，她好想要一個能保護她保護她媽媽的爸爸。

她媽媽這次也哭了，哭得她小臉一懵，而後哭得更凶撲在媽媽懷裡。

五歲，這一年，是她最敏感的一年，也很不懂事。很多次，她還對她媽媽吼，媽媽你騙人，我根本沒有爸爸，沒有爸爸。每次她媽媽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喉嚨在顫就像是被什麽噎住了一樣。要過好片刻才會像以往那樣哄著她，可是已經哄不住了。

六歲，她能看懂更多東西，已經變得沉默寡言悶悶不樂，她不再問她媽媽爸爸去哪兒了，因為她媽媽也會很傷心也會哭，那時，她媽媽不會當著她哭，但會躲著偷偷的哭。

她知道，她爸爸不會回來了。

那時旁邊有個對她很好的老爺爺，那老爺爺睡著了，再也醒不過來，經常欺負她的那個胖哥哥，哭得稀裡嘩啦。

她很茫然，那個胖哥哥給她說他爺爺死了。

她問死了是什麽意思。

胖哥哥什麽也沒說，哭著跑開了。

她回去問媽媽，媽媽說小孩子不要亂說話，反正就是怎麽也不告訴她。

那天下午，她再遇到胖哥哥，說想見秦爺爺。

秦爺爺對她真的好，經常給她好吃的，還抱過她。

胖哥哥再次說死了。

她又問，死了是什麽意思。

死了就是永遠回不來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胖哥哥給出了解釋。

只是，她還是不太懂死了什麽意思。

但懂了永遠不會回來，再也見不到了是什麽意思。

懂了，也哭了，哭得很慘，上氣不接下氣，淚水不管怎麽擦也擦不乾。

秦爺爺，是除了她媽媽之外對她最好的人，永遠也見不到了嗎?

那她爸爸呢?也是死了嗎?

肯定是。

她這麽乖，她爸爸怎麽可能不要她。

哭著跑回家，她問媽媽，爸爸是不是死了。

許久，她媽媽長歎了口氣，輕淚，記住，你爸爸是個英雄。

那一晚，她媽媽給她講了很多關於媽媽和爸爸的故事，她聽不太懂，但還是很認真聽著。

那晚的最後一句話，仍然是那句重複了許多遍的‘你爸爸是個英雄’，

她是笑著睡著的，夢裡還夢到了爸爸，夢到的那個爸爸，跟媽媽放床頭照片上的爸爸長得一模一樣，夢裡，爸爸是個英雄，屬於她和媽媽的英雄！自那以後，她再也沒問過爸爸的事，心頭只知道，她爸爸是個英雄，同時也將爸爸媽媽的故事牢牢記住。

……

這麽多年，爸爸死了，這四個字在腦海裡從來沒磨滅過，好似深深印在了靈魂裡。

如果突然出現，那又算什麽?

拋妻棄子嗎?

微風吹過，帽沿陰影下的眼睛濕了。

而後很快，冰涼的氣質散發出來，如夏日行走的冰窖。

紅燈滅綠燈亮起，行人陸陸續續過馬路。

許薇注意到陳十柒不對勁，剛剛手顫了一下，如今沒顫了，但上面還有濕跡，那是汗。

她在緊張?

而且，此刻她都感覺到周邊氣息一陣冰涼。

側目，那雙好看的眸子，正泛著冰藍淚光。

“十柒，綠燈了。”已經綠燈了，好友正出著神還一動不動，剛剛一起等綠燈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你怎麽了?”她又問。

“沒事。”陳十柒撇過頭，眼眸垂下，“沙子進眼睛了，走吧我們過去。”

蔣欣心頭突然升起一種疼痛憐惜感，心頭柔軟之處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眼眶不禁紅了紅，她總覺得剛剛那會兒的陳十柒，與以往那個清冷堅毅、遇事沉著冷靜風輕雲淡的陳十柒不一樣。

剛剛那個，才是真正的陳十柒麽?難道是想起了‘童年時逝去的那個好友花輕淚了麽’?花輕淚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竟讓她這樣?

高中開始，在巧合之下，她與這個氣質冰冷拒人千裡之外的女孩成為了好朋友，如今快四年了，其實她一直都不知道陳十柒多少事，她家在哪兒?家庭情況怎麽樣?那時候朋友之間，都喜歡說小學初中的事，可她也沒從陳十柒嘴裡聽到任何一件。

在她印象中，這是個隻喜歡坐在角落座位裡成績卻好得一塌糊塗的清冷女孩。這是個許多男孩子喜歡，有偷偷寫情書，有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表白，但每每都報以無視態度的女孩。

那時她問過陳十柒，興許那時候年齡還不大，陳十柒總露出了點落寞，她敏感捕捉到了，自那以後也沒在問過。

如今，這個女孩一身的清冷將自己包裹得更嚴實，除了她也沒什麽人接近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