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傾瀉過窗戶,勻成幾道燦爛的光柱,照亮了她深沉的綠發。長長的睫毛下若有若無的一瞥勾起刹那的注意,等這男孩順著目光看過去時候,她的視點又落到遠處,臉上只露出一種若有所思的神氣和一種戲耍人般頑皮的笑來。
她一手扶著臉,一手則慢慢地從她的青絲間撩過。
“怎麽一直躲著我?”她漫不經心地問道,“是因為內心有愧嗎?我只是想要謝謝你在太空船上救了我的小叔叔而已。”
刹那垂著頭,緘口不言。
這個大男孩不知道怎麽作答,就以沉默為應。他在思考合適的應對方式。
王留美還小,而身份卻特殊;刹那表面上也年幼,這兩孩子的意氣之爭,提耶利亞作為“大人”也難以介入,起身轉過去問那位使者團首腦了。
“這是怎麽回事?先生。”
“大小姐路過四顧時候、看到了Quanta先生。我們阻止不了,她就衝過來了。”
使者團主腦無奈地說道。
之前走到廊道裡的萊爾都被嚇了一跳。
受雇於王家的主腦地位自然是低過王留美的。在這個追逐資本的古老家族之中到處是分別尊卑的禮法的痕跡。他可以規勸王留美,但不能強行阻止她。
另一邊,刹那的沉默讓王留美更為慍怒。
“你那一推,就讓我直接倒在地上了,很痛、也很狼狽呢——被侍從們都看了個笑話。”
她轉過臉來,端詳這救過她的人。
“我對此感到很抱歉,可是當時的我很不舒服……我後來暈——”
他嘗試組織起語言,解釋他的行為,並隱瞞VEDA的存在,也不至於讓他自己太過難堪。
沒等他說完,王留美站起來,伸出右手,就往前一甩,被刹那下意識間反扣。刹那的手大,溫暖,力氣也足,像是一匹奔馳於蒼茫原野的野獸,仿佛蘊有一種無窮的力量與自由。
而她的手小,豐潤白皙,有點清涼,恰似希臘古典雕塑般精致、卻只能脆弱而一成不變地永眠,直被刹那的手勒出一道淺淺的粉色的痕跡——
是她的血透過皮膚的顏色。
刹那意識到自己的反擊太激烈,就松開了他的手,不再抓著王留美。
王留美的手自由之後,並未停止,直向前去,從刹那的鼻尖旁扇過,刮起一陣清涼的香風。
“真是蠻力。”王留美側過身,不讓人看到她的臉,用另一隻手輕輕地撫摸那勒出的痕跡,撇著嘴說道,“這樣一來,刹那·F·清英,我們就扯平了。紅龍,走!”
人群中有他的哥哥紅龍隨行在。此前一直沉默地看著,現在的他已經和七年之後的他差不多性格了,一種很不自然的性格。
王留美的話中根本無視了其他人包括使者團主腦的存在,就徑直離開了這裡,紅龍和其他護衛也匆忙跟了上去。這讓那個首腦、一個中年人露出了尷尬的表情向提耶利亞說道:
“抱歉,大小姐有些頑皮。我先行告退了,真的抱歉。”
說罷,他就匆忙地走了。
提耶利亞回到小間內,發現刹那又靠著窗發呆,看著窗外王留美一行人走出。他就不知怎的、起了捉弄這家夥的心思,問他:
“怎麽樣?”
刹那不知道提耶利亞所指,略帶惆悵地答:
“他們很幸福呢,提耶利亞·厄德。上一世的我現在應該在某個庫爾吉斯某個局部戰爭的戰場上為了……不存在的神、為了大人們的利益奮鬥。
生與死嚴峻地擺在我的面前。而他們的奔走不是為了生存的需要,只是為了得到更多——” 提耶利亞的歎氣打斷了刹那的思緒。
“以後都會是這樣子的,我們正在建設這樣的,不是嗎?刹那·F·清英。”
“是的。”
刹那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
“那我先走了,我還有事情做。”
“等一下,提耶利亞·厄德。”刹那叫住了轉身的提耶利亞,說道,“我們組織一場踏春吧?或者叫春遊?少年兵和超兵們一直沒有什麽娛樂活動,只能玩玩終端,我總感覺需要做一點什麽……”
看到王留美一行人逛街後,刹那突然就誕生了這個念頭。
經過多方面努力之後,終端是可以連上國際互聯網的,因為經過了須臾的渠道。須臾有自己的一套保密系統可以防止聯網泄密。這就是這個城市最廉價的娛樂活動了,聽說從那以後,少年兵和超兵們中間就流行起一種叫做動畫的影視類型作品和叫做漫畫的平面繪畫作品來。但刹那覺得那並不足夠。
提耶利亞想了想,也就一口答應下來,又有些為難地說:
“可是去哪裡玩呢?誠英市周邊光禿禿的沙漠麽……”
“就那片原野吧?”
“那邊可是被難民潮弄得很狼藉。”
前段時間的難民潮經過了那片原野,留下了大量車軌、步跡、垃圾以及……屍體。
刹那搖著腦袋,回答道:
“ELS00Q不是引起過異象嗎?你跟我說的引發了大范圍的植物變化,甚至金屬體上開滿了花朵——我也許可以去試試。”
你的高達是萬能的嗎?
刹那提出、提耶利亞也不反對,之後征求了一下少年兵和超兵們的意見,他們大都也很興奮,於是踏春的事情很順利地進入了日程之中。
可是提耶利亞卻遺憾地錯過了這件事情。
與萊爾交流後的第三天,Raiser正式和王家提出了希望借助王家的渠道發表一篇科研論文。
這個要求讓使者團主腦很詫異。
王家確實在人類革新聯盟的【開物】(國際著名的多學科科學周刊,影響力極高)上有投資,但是開物雜志的官方背景很厚,在數個國家級面前,王家也算不得什麽。
“你們可以直接投稿,網絡、或者國際快遞都可以,開物的審稿人很多也很嚴謹、絕不會錯漏有價值的文章……呃,量子科學?這方面、既然是合作夥伴,我也就直說了,開物在這個學科上呢……仍需要更多提高。”
使者團主使不懂,但他叫來王家這方面的負責人員。那是個很專業的人士,和提耶利亞溝通了幾句之後,很熱心地提出建議和解釋。
可他所不知道的問題是在天人的全球監控下投稿這種內容、怕是投不過去。更不知道的是Raiser希望和人類革新聯盟扯上關系的想法。
這兩點提耶利亞也不好明說,只能直白地提出要求:
“我們希望直接接觸、最好直接接觸到人類革新聯盟的科學院。”
“這個……”傳自通訊裝置的電子音一片猶疑,語氣突然冷了下來,“這個恕我直言、這個真的做不到。”
提耶利亞皺起了眉頭,但突然他聽到了一個稚嫩的女聲。
“哦,做不到嗎?”
旁聽的王留美介入了通訊,引起了周邊人的注目。
通訊另一邊的專業人士也算是位子很高,哪裡能不認識這個聲音。
“……大小姐、這件事真的很困難。人革聯對科學院真的保護得很好,而即使是次一級的開物作為國家科學院背景的雜志、想要不通過正常渠道的直接接觸、我們會上關注名單的。這是很被動的一件事情,老太太也不會希望見到的。”
王留美只是打了個哈欠,又問:
“倘若我堅持呢——”
“下屬……會盡力的。”
王留美結束了自己的通訊介入,把個人電腦放下,對著提耶利亞說:
“就當是報恩吧。”
應該是指前往全球的太空船受到KPSA的劫持一事。
說罷,她就自在地走了。
又三日後,王家那邊已經安排好了。而提耶利亞他們則為派出去的人選犯了難。
“我去吧?”刹那主動請纓。
提耶利亞蔑視性地打量了下他的身高,說道:“刹那·F·清英,請找一個監護人給你買票。”
“呃。那讓魯伊德作為主使去吧。”
刹那有些悶悶不樂地趴在桌子上說。
“不行!他們可是原來的天人駕駛員……不,瑪蕾妮在這裡,好像還懷孕了,魯伊德基於這層考慮,也不至於做什麽傻事。”提耶利亞一邊思考,一邊發出了反派一般的發言。
說完,他自己也露出了古怪的表情,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不太對勁。
瑪蕾妮和魯伊德親歷過復活,所以感觸很深,在意識上也有所變化,知識水平基礎也好,只要經過一定的教導,就可以完成對《關於腦量子波互傳的一個啟發性觀點》的全部講解。
“他們可能會讀出論文裡關於GN粒子的暗示,還是不行。”
“那麽只有你了。”
刹那看著提耶利亞。
提耶利亞扶了下他的眼鏡。
“我就參加不了踏春了。”
“我會拍照片的。”
提耶利亞歎了口氣,回答道:
“也好。可有些誠英市的事務,我必須要和你先說清楚。”
四日後,提耶利亞就坐上了通往人類革新聯盟首都上海的飛機。
因為目前局勢不穩定,中東這個炸藥包隨時可能走火,刹那和提耶利亞至少留一個下來,來穩住大局面。
直到現在,他們還是只有彼此絕對信任。
值得一提的是,瑪蕾妮的懷孕不是個例。
經歷過最初的混亂之後,目前的誠英市局勢穩定、運行有序、閑暇時間也多,多數人口也都是青壯年男女,過了寒冷的冬天,就在二三零零年的春天爆發了一波婚姻潮和確育潮。
大量婦女確診有孕。
等到大量婦女進入產期,對誠英市而言也是一個難關。一方面是出於人道考慮,產婦要退出工作一段時間,大量成年勞動力的退出必然干涉到城市的生產與運行。第二則是新生人口的供養問題。
按照須臾的計算,在六個月後誠英市的發展足以自然渡過,但刹那對此有些不太相信。
何況幾個月後,若是戰爭爆發了呢?
刹那把頭埋進臂彎裡。
高達能解決這個問題嗎?——
“囁,Quanta先生在看什麽呢?”
後面幾個超兵竊竊私語道。他們倒是關注刹那的一舉一動。
“好像關系到瑪蕾妮老師……寫著生育潮之類的內容。”瑪麗的視覺很好,一下子看到了屏幕上的文字,臉上不由得浮起紅暈。
生育,對這些早熟的孩子而言,已經有另一方面的更深層的意義了。
阿雷路亞則是坐在瑪麗旁邊,輕輕碰她,道:
“瑪麗?”
“不要碰瑪麗!”瑪麗的口中發出另一個尖銳的聲音,一下子甩開了阿雷路亞的手臂。
這個少女又同時露出歉意的表情,說:
“對不起。索瑪·皮裡斯不太喜歡你呢……阿雷路亞。”
超兵們做過有關意識人格的手術、最終的結果為一具身體中具有兩個同時存在的意識人格。在他們到達誠英市的幾個月來,另一個人格陸續覺醒。
瑪麗在逃出超兵機關時受到強烈刺激, 當時她的身體其實是由與她行動一致的第二人格索瑪操控,才突破了原本無法喚醒的身體功能限制。當天索瑪就徹底覺醒。共享瑪麗記憶的索瑪莫名地,有些不太待見阿雷路亞。
在超兵中,有些第二人格和原人格相處得極好,比如瑪麗和索瑪。
有些第二人格則處得不太好,比如正在腦內交流中的……
“阿雷路亞你這個笨O……”
比如阿雷路亞和他的第二人格哈雷路亞。
這也是提耶利亞遺留給刹那的問題之一。
“真是頭大,提耶利亞一直在做這些事情嗎?”
我好像從來沒有關注過。
提耶利亞不提,他也就沒想到這些。現在驟然接觸,則為其中巨大的複雜性壓倒。這遠不是這個戰鬥了一輩子的人可以簡單處理的。
幸好,Raiser已經發展到一個可以分擔這全部憂愁的地步。
“馬上就到踏春目的地了,大家要好好玩。”
刹那抬起了頭,看著不遠處前方絢麗的光景,說道。刹那的話術水平很低,他的話語很難調動人的情緒,可少年兵和超兵們的興奮已經不再需要調動。
“Quanta先生也是啊!”
好幾輛車上都傳來了相同的呼聲。
好幾輛平穩的客車總算將乘客們載到了城市的盡頭。
初陽燦爛,城市的鋼筋水泥慢慢從視野兩邊飛逝而去,地平線上仿佛有光浮動。
那是……開滿了燦爛的花朵的原野,亦是——
紫色與紅色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