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幻覺嗎?像是以前有過的那樣?
他愣住了。
幻覺會這麽真實嗎?
那種讓人作嘔的火藥的味道、貧民區中的破爛味、若有若無的熏風,還有灰暗而複雜的世界。
可以很確定的是,他已經感受不到與他融合共生的ELS了。那浩瀚而巨大的ELS的記憶完全消失了。
相反,一種少年的強烈的衝動衝擊著他的精神。
他不可能忘卻這份衝動。
在他難以忘懷的童年期,正是這種來自於虛假信仰的衝動讓他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
倘若將這份罪惡怪罪於自己年幼無知而被他人洗腦,未免太過虛偽和幼稚。無論如何,無論是什麽原因――刹那,是刹那他自己犯下的過錯。
人類的意識是難以脫離物質的身體而存在的。
過去的他,幼年的這時的他,他的物質的肉身正以這種方式影響著他的判斷力和理性。
“索蘭?你要做什麽,快停下!”看著他不動而失神的樣子,他的父親思慮複雜,鼓起勇氣,暴起,而向刹那衝去。
他幾乎是要下意識地按下扳機,轉瞬間又意識到其中巨大的可怕性,把槍遠遠扔了出去。然後這具幼小的身體便被他的父親撲倒在地。
“父親、母親,對不起……我……”
他說。
說著,這個男人,這個駕駛高達戰鬥了一輩子不曾退縮和脆弱的人,忍不住落淚了。
僅在這一瞬間,他甚至覺得神是真實存在的,不然為何他會回到童年?但他又想到伊奧利亞遺留的關於第二次對話的信息,於是對眼前的一切又產生了一種真實性的懷疑。
在二十一世紀流行的通俗文學之中,普遍存在一種叫做重生的現象。重生的意思就是時光倒轉,讓人回到他的過去。
回到過去乃是普遍存在於人類心中的一種願望。
凡人的過去往往有太多的遺憾。生老病死、愛恨憎別求不得。重生本質便是想要改變這種種遺憾,渴望一個更加幸福美滿的人生。
這是任何人都不能質疑的純粹的願望。
即使是刹那,也並不例外。但刹那到底是明白要向著未來看的道理,不能囿於過去,而是創造未來。但回到這時,刹那也突然想要感謝這一切,感謝這再一次的人生可以挽回自己的過錯。
無論是否真實,他也想要按照不會留下遺憾和痛苦的軌跡去做,去創造一個沒有戰爭的幸福的世界。
不過在這一切之前,他先要被他的父母好好教訓一頓。
被父母教訓,尤其地,對成年人而言可以說是不可被描述的羞恥教訓,對刹那而言,也是久違了的事情。
“索蘭,難道你加入了KPSA嗎?”母親輕輕將刹那擁入懷裡,說:“我也聽說過這種恐怖組織,訓練少年兵,洗腦他們,還讓他們回到村莊殺死父母。”
刹那的母親外表很年輕,還有些嬌小。兩條長長的馬尾辮從肩膀兩邊穿過頭巾垂落。她的眼中是止不住的憂傷和憐愛。
“庫爾吉斯,我們的祖國……現在……”
“現在經濟形勢不好。日子也越來越難過,反而是這種恐怖組織猖狂無比。”
刹那的父親唉聲歎氣,應道。
庫爾吉斯王國以及鄰國阿扎迪斯坦王國等中東國家由於石油資源的枯竭、以及沒有參與進太陽能軌道電梯建造計劃的緣故,經濟形勢一再惡化,經濟基礎的不穩,
也帶來了治安和政治的動蕩,大量失業人口給社會造成了巨大的混亂。所謂的國家存亡之際就是如此。 KPSA便是主要在庫爾吉斯共和國遊擊的反政府組織,借著中東地區的對真主的信仰的名義,對大量家庭陷入困境的無知兒童進行搜集和洗腦,將他們培養成廉價的少年兵,並且讓他們殺死自己的父母作為洗腦和控制的強化,然後投入到世界各地的恐怖活動中去。
刹那・F・清英,原名索蘭・伊布拉希姆,便是其中悲劇的一員。
在刹那跌宕的一生之中,在KPSA的經歷也是最為惡心、最為痛苦的。即使其中不乏有一些曾經關系很好的夥伴,但他們偏執的思想和早逝的結局隻不過是給這次相遇添上一筆筆血的訴說――訴說KPSA這種組織徹底的反人類和罪惡性。
越是回想,就越是犯不住的惡心和難過。
“索蘭,你既然被這個組織盯上了,接下來可怎麽辦好啊。神呐――”
刹那的沉默讓他的母親更為擔憂。他的父親也忍不住唉聲歎氣。
“這個世上沒有什麽真主……”
他突然喃喃道。
他的父母的信仰雖然很淺,但也為這種褻瀆的言論而震驚。刹那的母親趕緊捂住刹那的嘴,緊張地環顧四周,又對刹那說:
“索蘭你不要亂說,不要猜疑你的神!你的真主!要是被聽到了……”
“假如存在一個全能全善的真主,為什麽他會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苦難而無動於衷?難道說這就是人類應受的罪嗎?”
刹那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把這些說出來,乖乖按照父母的指示去休息了。
在他狹仄的房間裡,他開始打掃和整理。
“但是接下來應該怎麽做?阿裡・阿爾・薩謝斯,這個男人絕不會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消耗的少年兵的。而天人――若是利馮茲・阿爾馬克所言為真,那麽我應該做什麽呢?”
天人是刹那受到充足訓練、學習並且成為高達的組織。成為,並不是一個錯誤的用詞。但是據利馮茲・阿爾馬克所說,刹那原本無緣,是因為他的推薦才能進入天人。
這份推薦卻要追溯到兩年後,阿扎迪斯坦王國向庫爾吉斯王國宣戰,而KPSA的少年兵,包括刹那也被卷入其中。
高達作為一種劃時代兵器,也是需要大量測試的。因此這個戰場不失為一個測試場。利馮茲・阿爾馬克就駕駛著元祖0高達降臨,並挽救了刹那的性命。據他所說,刹那看著高達的眼神打動了他,所以他將刹那推薦進了天人組織。
可是現在的刹那是絕不能忍受KPSA的胡作非為……
KPSA的首領,阿裡・阿爾・薩謝斯也是一個絕不會悔悟的男人。他的內心全是瘋狂和對戰鬥的渴望,完全沒有互相理解並共存的可能性。
這不是刹那因為仇恨的獨斷,而是日後已然發生的事實。雖然被數度饒恕,阿裡・阿爾・薩謝斯卻屢教不改。
根據日後的可能來判別一個人的來去似乎顯得飄渺,但他已經犯下的罪早已不可饒恕。這不是復仇,而是正義的審判,去阻止他未來做更多的罪惡的事情。
“阿裡・阿爾・薩謝斯,必須根除。但是現在的我,還沒辦法做到這種事情。”
是的,無論日後是多麽強大的高達使者,現在的刹那也隻是一個年幼的兒童。甚至這種程度的思考,都會對他還未發育完全的大腦造成一定程度的壓力,讓他有些昏昏欲睡。
薄弱的人際關系、脆弱的身軀、難以信服於人,這都是對他的障礙。
正當此時,一個聲音突然在他的腦海中響起。
“刹那・F・清英,看來我們回到了一個了不起的時代。太陽爐開始運作,粒子數充滿,終於能和你對話了。”
這聲音……這聲音,他記得。
這是腦量子波的通訊!
ELS-00Q高達,與刹那一體化的高達,如果憑借這,那個人確實是可以聯系到他的。
更有一種若有若無的聯系指引他――
他一溜煙兒地開門,在父母的叫喊聲中跑走,抄小路,繞過幾棟建築,到了一個看上去一無所有的野地上。
刹那伸著他的小手亂碰。不消幾下,他就觸摸到了一個隱形的堅硬事物,那應該是一種金屬。
觸摸到的瞬間瞬間,刹那也同時消失。
再睜眼,他發現他已經坐在ELS-00Q高達的駕駛席上。
而他眼前正是提耶利亞・厄德的投影。
“ELS的意識消失了嗎?但它們似乎還在你和ELS-00Q高達的體內。不過……”提耶利亞・厄德還是原來的樣子,說:“你小時候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刹那倒是無所謂形象,問道:
“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嗎?”
之前孤身一人,若說刹那沒有一種寂寞孤單的感覺,則有些虛偽。見到與他一樣回到這個時代的提耶利亞・厄德,他有一種說不出的高興在。
“我不知道。”提耶利亞・厄德推了推根本不存在的眼鏡,繼續說道:“在第二次對話……姑且先說是第二次對話的異象中,我失去和VEDA的聯系。猜測是因為我的這個意識體在你的高達之中,便也與你一起回到了這個時代。”
“是這樣的嗎?”
刹那也不失落,提耶利亞・厄德沒有答案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這是二二九九年吧,沒有想到我們竟然回到過去了嗎?”
“是的,提耶利亞・厄德……我……見到了我的父母。”
提耶利亞・厄德看著刹那的表情,也知道他發生了什麽。
作為天人的核心量子電腦VEDA的管理員,他掌握著所有天人高達駕駛員的個人情報,其中也包括了刹那在今年射殺了他的父母的事情。
他不知道該怎麽說,隻是問:
“那麽你?”
刹那答:
“我剛好救上了,沒有留下遺憾。”
“你的意識取代了幼年期的你的意識嗎?”
聽到這個問題,刹那思考了一下,說:
“我不清楚。”
提耶利亞・厄德歎氣,說:
“那我就要好好想想是否會面對這個世界的提耶利亞的問題了,如果要,我又要如何面對。”
“那麽VEDA?”
“我失去了和VEDA的聯系。ELS-00Q高達上所裝載的有關VEDA的系統早就因ELS的融合而消失了,我自己裝載的終端和這個時代的VEDA也差得太多,聯系不上。所以VEDA和這個世界的我是怎麽樣的,我一無所知。”
“與VEDA的聯系,這不是很困難的事情,反倒是你,刹那・F・清英……”提耶利亞・厄德又語:“擁有ELS-00Q,在這個時代幾乎什麽都能做了吧,那麽你接下來準備怎麽做呢?”
刹那露出微笑。
刹那很少笑,可是笑起來就很好看。幼年的他,營養不良、環境簡陋,灰撲撲的小臉,看不出什麽可愛來。但是那眼神卻在炯炯發光。
變革者。
“提耶利亞・厄德,我仍要戰鬥,做變革與開辟未來的事情。但是不僅僅隻是破壞的戰鬥,也不是隻是暴力的壓服,而是互相理解。”
“果然是我認識的刹那・F・清英。”提耶利亞・厄德露出果然的表情。對刹那的答案,他早已有數了。
刹那又問:
“那麽你能協助我嗎?”
提耶利亞・厄德突然沉默,又笑了出來。
“那當然。刹那・F・清英,我們可都是……”
兩人一起合聲:
“天人的高達使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