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
一夜宿醉,姍姍醒來,皇的雙頰上還帶著晚霞似的醉酒的紅暈。她的左手伸出被子亂摸,直抓到一條光滑纖細的腿狀物,還使勁上下蹭了幾下。
然後猛地起身的索瑪全力一腳踢到這隻手上。
“疼、疼、疼……啊!好像做了個噩夢……”
一體兩心的瑪麗這才不自然地咳嗽幾聲,連目光都遊離到四處,若無其事地說:
“皇小姐,你醒了啊。”
“瑪麗,你怎麽在這兒?宴會結束了嗎?”
瑪麗扶額,斟酌了下字句,才開始解釋有關於皇在會中醉酒,然後被她們扶回房間的事情。現在按地球上的時間算,已是次日午時。
她則是隔段時間來監測下皇小姐的狀態,並清理她的嘔吐物、打掃房間。
“防止你嘔吐窒息啊!皇小姐。真是的,過度疲勞又嚴重酗酒的,讓人擔心。”瑪麗有些嚴肅地警告道,“幸好不嚴重。”
皇訕訕地笑起來,氣氛一度十分尷尬。
“真是麻煩你們了。唉,真是丟人……”說到後頭,話語聲都輕到聽不見了,只見到唇齒上下,若有所夢似的。
瑪麗倒了杯開水給她。
皇連忙道謝,抿了幾口,稍稍緩解了頭疼。
她又問:“看樣子,重力製造已經正常。那大家都開心嗎?……刹那和提耶利亞如何?”
“大家心情不錯,不過皇小姐這個慶功宴辦得也太急了。”她遲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刹那和提耶利亞兩個人在宴會中途時候急匆匆出去了。呃,不是不開心啦,是因為要處理一下天人叫做厄德的高達駕駛員,和提耶利亞同基因序列,之前和審判女神駕駛艙一起掛在逃生艦艇後面的。那家夥似乎決意在駕駛艙中內等死自殺,但又被刹那救回來了。”
“自殺還能救回來麽……”皇歎了口氣,又提起另一個話題,“總覺得他們兩個離我們很遙遠,即使……表面上很親近。但怎麽說呢…隻…是出於一種奇怪的女性的直覺。”
聽到這兒,瑪麗的嘴唇浮現出無奈的笑意來。她略思索片刻,又站起搖頭,睫毛嚴肅地、或者故意裝作嚴肅地下垂著,她說:
“皇小姐,可能你體會不到。也或許只因為我是可以進行腦量子波交流的超兵吧,所以才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在我這不成熟的少女看來,所謂的親近是心的平易,所謂的遙遠則是秘密的遙遠。可是啊,我想象他們這樣和天人這種秘密組織牽扯甚深、又所望甚大的人,總會藏著他人難以涉入的心事。
這反倒讓我更覺得他們與我們相似,不是天上的神,只是人間自救的人。路還長著,皇小姐。或許有一天,秘密會消失,一切清楚,或許沒有那麽一天,但至少我們一直是最好的同伴,不是嗎?皇小姐還是趕緊洗漱洗漱吧,事情還很多……”
她故意把話音拉長,促狹地捉弄她道:
“皇小姐,你可是沒有假期的。根據刹那說的話,你在去年冬天就透支完未來兩年全部的假期了。”
“只有這種事情不要提醒我啊!瑪麗,你變壞了!”
她發出一聲慘叫,猛地挺起身來,撲向這個少女。
事情還很多,路還很長,天使宮現在也並不安穩。刹那將厄德帶回天使宮後,並沒有委任Raiser的人,而是交給了天人的醫生喬伊斯·莫雷諾處理,金發的莫雷諾欣然應下這個任務。
“我倒沒有想到你們會這麽仁慈,
這是為什麽?既然是敵人的話,還是趕盡殺絕比較好吧?” 厄德的情況並不難處理。回過神來的莫雷諾那麽問刹那。顯然,他確實在疑惑這件事情。墨鏡下的眼神打量著這個不大的孩子。
“趕盡殺絕,敵人?你見識過很多這樣的事情嗎?”
刹那倒是回想起喬伊斯·莫雷諾的背景,感興趣地問道。
刹那對喬伊斯·莫雷諾並不陌生,甚至還有報謝未得之心。在上一世,刹那處在托勒密號上的訓練就多虧了這人的協助,只是那時的他還不懂得如何訴說謝意。後來莫雷諾犧牲在國聯軍組織高達殲滅部隊對托勒密號進行的總攻擊中,也就沒機會了。
莫雷諾不知曉眼前人複雜的內心活動,只是緊張地在思索得失關系。
他首先想到天人的保密條約,但又尋思自己孑然一人、命運都在眼前人的手裡,莫雷諾也確實好奇這孩子的想法,就全盤托出道:
“我是伊恩·瓦斯提的好友,天人的醫生,原先也是無國界醫生組織的一員。所謂的無國界醫生組織是一個獨立的人道醫療救援組織,不分種族、宗教、信仰和政治立場,為身處困境的人們以及各種天災人禍的受害者們提供援助。這還蠻出名的,你應該知道吧?”
他想起過去種種,沒有惱怒,也沒有痛苦,只是忍不住垂頭歎氣苦笑。
世間種種事總像是個無底的黑井,叫那些柔軟的心靈摸不著頭。
刹那點頭示意知道,他就接著道:
“可事情總不是那麽理想和簡單。慈善之中,資金的來源常源於善良的人們的援助,組織之中自然需要有人協調資金的運作,這其中就有腐敗的空間,而醫生的品德也常常良莠不齊。但這些遠遠不至於打倒我,我當時既知這一切,但還想著就我和志同道合的人士安心借此平台進行人道主義救援就好,管他們那些歪草如何!”
“既然這麽說,之後一定發生了讓你很失望的事情吧?”
“是的,走在這條路上,在各種武裝衝突與天災人禍之下,總見識過很多醜惡,但也見過很多美好。於是當時我就想著總能堅持下去。可是在一次庫爾吉斯的救援中,我的幾個同伴就死了。你知道是怎麽死的嗎?不是死於別的,而是死於他們所救的人手裡。只因為一點我們是……”
刹那閉嘴不語,既然是庫爾吉斯這個地區,他身為庫爾吉斯人,可以猜測發生了什麽。
莫雷諾全身顫抖,大口呼吸了好幾下,然後顫抖著嘴唇,怒不可遏地說道:
“因為我們是異端、是無信者,是神要他們消滅的人!要趕盡殺絕!因為既然可以救助他們,自然也可以救助他們的敵人!”
刹那可以想象他和他的同伴冒著巨大名譽的損失和困難,前往深陷恐怖行動醜聞的國家進行純粹的人道主義治療,最終因此眼見同伴的無奈逝去。
甚至這份逝去,無法以任何復仇的形式討還,只能一個人苦澀地吞下。這時,與同伴的友誼越深,越是能醞釀仇恨與憤怒的果實。
刹那抬起頭來,直目那人,低聲道:
“Raiser正是根植於庫爾吉斯的組織,我為此感到抱歉。”
即使這個抱歉毫無意義。
莫雷諾這時倒平靜下來,笑著擺擺手,連聲雲:
“不必如此,不用抱歉,這與你們無關。我並不會因為個體的案例而遷怒於其他人或否定世界上其他善良的人們,只是這樣的事情過去在不停發生,現在還遍處都是,但未來,我希望不要在見到了……所以我毫不猶豫地加入天人。唉,但也正因為如此,我對你們的努力感到不解。為何……如此寬容?你們所做的未必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恰恰相反,可能只是養虎為患罷了。”
莫雷諾任由自己的激情說完這一切,又驚覺自己的話語在一般意義上並不有利於他們的處境。
但刹那並不在乎這點。
“這不是一種寬容。你不是Raiser的人,所以還不理解Raiser所在的無可救藥的道路。”
刹那正色道:
“與你想的相反,Raiser可能挑起的是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戰火與殺戮。這個戰火將會把舊有的全部秩序徹底燒毀,比一切紛爭更為徹底,比一切趕盡殺絕更加瘋狂。在這個意義上,任何個體、任何個人反而都算不上我們的敵人,在盡量的意義上,我不希望任何生命逝去。”
莫雷諾努力地思考這孩子半遮半掩的話語,隻覺得那是一個巨大的黑暗的漩渦正在醞釀比天人原本想要做的更瘋狂的事情。
“在盡量的程度上嗎?是以你們Raiser自己定的尺子嗎?”
“我不能反駁這一點。”
莫雷諾欲言又止,話到嘴邊,最後隻說了句:
“我明白了。”
“我只是做著我自己的努力。這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相反,我覺得我們是可以成為同伴的。我們並不是敵人。”
莫雷諾沒有回答。
之前,他們確實出於生死利益的一致而短暫地成為同伴,但現在他們的關系只是勝者與囚徒。
他深深地陷於這個見解之中,並在這個見解上做著自己該做的合適的事情。
刹那清楚地明白這一點,更明白這個偏見需要漫長的時間來磨合。
談話結束時,刹那又提到:
“最後,我希望你可以勸慰一下雷瑟·艾翁。他現在的狀態很……不穩定。他銷毀船隻的過錯,我不會追究,但是同樣地,他也會被安排相應的工作,進入到這個秩序之中。”
這也算是Raiser的老流程了。
雷瑟·艾翁駕駛出廠配色能天使敗於刹那,在希克薩和葛拉貝到來後,偷偷離開了高達測試空間。一直到天使宮複明後,他才被Raiser抓捕。
但在這個過程中,他並不是什麽都沒做。相反,他做的事情很大。
由於攜帶出廠配色能天使中儲藏的通訊設備,他被VEDA聯系上,然後在VEDA的指示下,趁著此時機,利用特別的機制銷毀了大量天使宮的載人船隻。
於是Raiser一時之間,也被困在天使宮內,幸虧天使宮內物資不缺、工業水平不低,甚至利用各種材料做出一台新戰艦來也綽綽有余。
這之後,則是要和地面聯系、交換情報。
“好久不見,刹那、提耶利亞、席琳、皇小姐還有Raiser的大家。”
天與地的另一側,窗外陽光正燦爛,窗內嫻靜的佳人正坐在阿扎迪斯坦王國的辦公室中,笑對屏幕另一邊的人們。
“Aeon計劃現狀如何?”
刹那問道。
處在哥白尼號上的須臾系統被VEDA破解,對於地面上的須臾來說也不好受。
好在刹那認識到這點的同時,ELS-00Q展開行動、重新規製須臾,防止VEDA進一步的損害。但無論如何補救,須臾的基礎構造已經完全為VEDA所理解。
“這裡一切進展正常。倒是你們那一邊,成功了嗎?”
刹那搖了搖頭,只是說:
“還在進展,一切順利。”
刹那將目前的情況簡單地交代了一下,瑪麗娜頷首微笑,桌子前,雙手相握,藏起自己的不安。
“哥白尼號損毀,佔領天使宮,但是天人仍保有回擊的實力?”
“是的,甚至可能會波及到Aeon。天人的監視者群體,在地球上各自是巨大的政治或經濟實體的主人。他們不會對此無動於衷,好消息是我們應該仍有時間應對這一切。”
“不從天使宮轉移嗎?這個基地,到底是在天人的視野下吧?”
瑪麗娜又提出一個問題。
“天使宮的工業實力很強,我們可能需要在這裡做許多工作。”
在簡單的交流後,互相傳達早已整理好的有關文件,便匆忙地結束了這次的對話。
瑪麗娜長歎一口氣,忍不住側頭趴在桌子上,又意識到自己行為的不雅觀,重新正身,開始下一步的工作。
“明明成為了同夥,結果相處的時間倒越來越少。”
但她的心中沒有憂愁的陰雲——
她堅信那被許諾的勝利。
在全員充分休息後,刹那起動了第二次戰場打掃。這次的規模要比刹那獨自進行的第一次戰場打掃要大得多,包括哥白尼號殘骸、前兩次的戰場、天使宮布置在太空的自動防禦系統在內,將進行一次徹底的整理。
“由於雷瑟·艾翁的破壞,包括天使宮在內,我們已經沒有能用的高達運輸艦了。由於我們曾憑借的相關公司很可能和天人監視者一員、拉古納·哈維有關,不再值得信任。Aeon暫時失去了武裝MS運輸太空船的采購渠道。
不過偽裝成太空運輸公司,仍可以偷偷采購零件借助軌道電梯輕松送往天使宮。”
廣大的太空艦艇製造廠內,提耶利亞對刹那說道。
“那就從零到有外造一艘!熾天使高達舍赫拉查德……可以變形成機動戰士背包的托勒密號,按照這個思路做如何?”
“咦,天人的記錄中有這個存在嗎?”
提耶利亞一臉茫然。 熾天使高達舍赫拉查德,並不存在於他的記憶中。但他很快冷靜下來。
——可能和刹那所提出的驚異能天使思路一樣,不存在於這個世界,卻在他的某個量子可能想象出現過吧?
刹那沒有回答他的問題,隻莊嚴而肅穆地注目從小型運輸艦上拖下來的哥白尼號一部分有用的殘骸——燒毀的哥白尼號中樞主機。
通過相關處理,可以得到很多殘留的信息,有助於須臾的進一步的進化。
但刹那的心並不在此。
“難道你曾說過的那個人工智能生命是真的?”
提耶利亞立刻想到刹那曾經的所說,問。
“我不知道。”
GN粒子沒有任何承載意識(記錄腦量子波)的反應。“復活”所謂的超越生死仍要建立在可以追回腦量子波特征的基礎上。
說到底,存不存在靈魂並不關鍵。
關鍵的從來只是靈魂是否不朽。
一個不朽的靈魂,哪怕只是誕生於單純的物質之中,也自然會超越生死,讓一切生活只是個體驗。
而一個會朽滅的靈魂,即使來自於超自然神明的賦予,和平凡會死的人也沒有什麽區別。
刹那仍無法確定是否確實有一個誕生於須臾的名為Erelong的生靈曾在這個世界短暫地存在過,只是默默地說:
“只是可能,只是可能而已。這其中曾有一個生命在其短暫的一生中無愧、無悔地戰勝了其生活。”
清淺銀漢正緩緩流過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