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再看到他時,但覺心頭搖晃,忍不住邁著小步子快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感受溫暖的同時,抬頭衝著他微笑。她一邊竭力抑製自己的快樂,一邊裝作平靜地、若無其事地說:
“喏,你來啦!”
當一種心情太過強烈時,便會趁人不備溢於言表。她竭力嘗試偽裝的沉著、反在她的不自知中、給她天使般的容顏平添了數分少女特有的青春的嫵媚來,美不勝收。
刹那不知怎麽回答,隻隨便應了一聲。
她卻調皮地眨眨眼,心滿意足地回過身去,一如神秘的深海在晴天日光下自顯平靜。剛才靈敏的眼睛中所流露出的一切情感也盡被她收入心底、難尋蹤跡了。
王留美開始從容不迫地與這裡的臨時指揮官敘述這行突然的來客與她的關系。
也不知道她說了些什麽,但很快,刹那一行人便得到準入證明,甚至免去摘下頭盔作身份驗證與登記。
煙消霧散,星海燦然。
十幾人位專業人士,有的是軍事基地的,有的則是赴宴賓客被臨時征召,圍著這被擺在相關設備下的自律機器指點、拆解。
通過納米機器的入侵仍生效,但它的入網許可已被聯合方發現並禁止了,換而言之,已不再能連入聯合的網絡。
這樣,它對刹那的用處就變得極小,乾脆被刹那交給人革聯方。
至於他們是如何控制這台機器人,這很容易解釋,無非是侵入修改。具體手段,人革聯方不會追問,只會自己查。領先幾個世代的納米機器技術的痕跡幾近於無,他們很難發現。
王留美徑直領著這隊人進了一間她特意準備的安全房間。
簡單複查保密性,刹那等人便摘下頭盔呼吸新鮮空氣,並開始交換情報。
王留美一直保持未限制版須臾終端的開啟,這不是一句虛言——即使是在這個人類革新聯盟的臨時軍事據點。一方面她的貢獻很大、相關檢查也不敢深翻她的隨身物品,一方面須臾在電子設備上的安裝與保密、信號發射與接收也確實隱蔽。
就須臾的位置獲取,王留美的行程大致是從紀念宴會至管控室附近,身體的情況數據也一直正常。
“嗯,沒錯!當時我正在天柱電力輸送十周年的紀念宴會上。內廳聯合副國務卿被刺殺後,全部紀念宴會上人員立刻被人革聯警方控制起來,至於當時內廳到底發生了什麽,紀念宴會以外地點發生了什麽,我都不清楚。”
紅龍和黛芬妮都站在王留美的身後,而王留美則坐在刹那身邊,幾乎是要靠在他的身上,她的雙眼環視全場,將所有人的表現收入眼底。
太過親昵的接觸讓這少年人有些不太習慣。
雖然發生了友誼以上的以上的關系,但他仍然對人類中那些約定俗成的對情侶如何相處的種種規定沒有確切的認識,也可以說,他並無法違背自己的本性而去服從這些規定。
“之後,聯合士兵闖入天柱。他們的首要目標是人革聯在天柱的幾個軍事區。在所有民用區域中,最主要的則是我所在的紀念宴會。他們很快進入紀念宴會並與人革聯警方發生衝突,他們暫時勝利了。但由於人革聯激烈的抵抗,他們分不下心,只派遣少許人簡單看守……當時我想我可以做些什麽。”
接著,她敘述起她秘密溝通了她在宴會名單上所曉得的人革聯的幾位軍人,又得到來自管控室的消息,於是和他們一合計、找住機會,
衝破了那幾個聯合士兵的封鎖,與管控室的隊伍合流。 在這個驚心動魄的過程中,不論是領導的王留美、還是黛芬妮與紅龍發揮的實際作用都很大。
自從大量地方政府財政出現問題並被王氏家族介入後,王氏家族在人革聯的影響力就開始進一步發酵。
但在人革聯、或者說全世界,再強的資本,沒有權力的支持,也要讓位於權力。商不敵官,大致如此。
她這段時日在人革聯所做的,正是在不動聲色中依靠自己在世的家族成員不停地將資本轉化為權力。對她而言,這次天柱事變未嘗不是一個機會。她一舉救下商政各界重要人士無數,伸手軍方、協助組織天柱內反抗。
“聯合方面對天柱似乎存了絕不放手的意思,管控室這邊又受信號干擾的緣故聯系不上人革聯,再加上物理上的封鎖,孤軍至此,局勢膠著,多數人已有些灰心喪氣了。”
她很快發覺一個冷淡拒人的薄紅色少女,饒有興致地開始觀察她。
刹那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並說:
“我們想另尋幾個人,有名單嗎?方便嗎?”
雖然情況危急,但出入人員的登記並不能放下,既是緊急情況下的必要管理,也為了應對緊急事件結束後的輿論處理。
“這不是什麽麻煩事。”
王留美瞥眼示意紅龍,紅龍取來筆記本電腦,打開這裡的所有人員名單。
刹那直接搜索,沒有沙慈和路易絲的名字,他又按序排列,大致瀏覽世界經濟聯合日本籍下人物,也沒有。
王留美猜出他的心思,又說道:
“平民旅客,這裡只收容了當初紀念宴會脫出的人員。在我們抵達管控室附近的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其他人,其他地方的遊客旅人應該都被聯合士兵集中起來了。”
紀念宴會不乏想要留下的聯合籍人士,但考慮到可能的意外情況,他們也都被帶來並分開安置。
刹那又問:
“人革聯這裡,接下來準備怎麽做?”
“管控室的多數職能都被干擾或切斷。現在正在積極恢復管控室的職能、破解GN粒子的通訊干擾,期待能和人革聯聯系上。兩方都不想在天柱內部動用大規模武器,再算上我們的主場優勢,一時也不害怕世界經濟聯合。”
刹那陷入思索,王留美轉眼將落在菲露特神情上的目光收回,不著痕跡地問:
“給我講講外面的情況吧?”
這也是她需要向這裡的幾位指揮官交代的情報。
刹那將自己的個人電腦推過去,說:
“你自己看吧?”
他的個人電腦與須臾主機建立了豁免GN粒子干擾的特別的衛星遠程通訊,可以自由連接互聯網。
王留美不悅地嘟起嘴,然後認真地在網路上瀏覽起來。
人類革新聯盟與世界經濟聯合在天柱衝突,世界正為此動容。
世界經濟聯合的行動、人類革新聯盟的聲明以及AEU的製衡,波瀾萬分的人間,逐漸改易的經濟市場模式。
“與石頭不一樣,人類是有自為的、內在的推動力。”
她看到世界正在蛹中掙扎。
一種見證歷史的莊嚴的命運感降在這少女的心裡。
“每個人都知道當社會發展到某個程度時,必然會發生變革。”看罷,她抬起頭來,不禁感慨,“但誰也沒料到,那並不遙遠!就是今天……就是現在這一代的我們!”
譬如以納米機器為代表的醫學進步,正將人類從古老的自然選擇(適者生存)定律中解放,卻在依靠財富差距建立人工選擇的牆壁。
譬如以強人工智能與自動機器人為代表的計算機技術,正在顛覆人類社會勞動的傳統,卻也在創造大片全新未知的領域。
她想。
最初,起於森林原野之上、自然選擇的無知無識的動物,然後是主宰全球、社會關系的互助互鬥的人類,接著又將是什麽……?
她不再想了。
“走吧……?我想你們來,不只是為了見我和找那兩人罷?”
她站起身來,向著桌上眾人笑。
眾人以不同目光望向刹那。
少年人沒有猶豫,帶上頭盔,予以回應:
“先幫助人革聯建立起通訊,然後去聯合在天柱的臨時軍事據點看看。”
人革聯那邊差不多也跟Aeon接觸過並得到相關技術了。
在GN粒子的散布程度較低時,是無法干擾全部頻道的(考慮到自軍需求,也不可能全干擾)。簡單的突破方式有兩種,其一超高頻率通信(通常距離也短),其二則是利用諸如引力波、腦量子波的特殊通訊。
若要長距離建立常規通訊,則要對現有GN粒子的散布進行分析,然後利用相關計算方法找出可用的頻率區間段落。這些區間段落往往非常窄,需要極高精確的設備,但在天柱管控中心,這不算問題。
在王留美的引見下,他們很快面見並進行作業。
面具之下,隔著的彼此。狐疑的目光從這個人身上掃到那個人身上。
倒不是謝爾蓋懷疑王留美,只是覺得其中幾人的身影讓他感到有些熟悉。
他看著這行人忙碌,頗有些坐立不安。
這邊的線路接到那邊,這裡的編碼到那裡,又是匆匆出門的采集、又是急急而歸的驗證。
最終在細微的調節中,一陣雜音歸於平淡,然後是規律的聲響。
謝爾蓋、龐格、李哲江幾位臨時高層面露驚喜。
瑪麗遞過電腦,裡面存有相關說明文檔。
“接下來,就請各位自主,我們先退一步了。”
他們一齊退出管控室,略作休息。
透過厚厚的防護窗,可以見到太空中正在戰鬥的MS的身姿。
裡面是溫暖人間,外面則是鋼鐵的巨人們戰鬥的冰冷煉獄。
“對軌道電梯動用武力,是世人很忌諱的事情。他們都很克制、克制……克制,一個虛偽的詞。”
王留美說。她的目光凝固似的落在面前少年人的身上,而靈魂仿佛也飛出體外。
“但如果到了戰爭裡,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人說。
這時的李奧納多正和黛芬妮做交流。紅龍仍靜默地站在王留美的身後。菲露特表面沒有流露、但似乎並不快樂地踱步在門外。至於阿雷路亞和瑪麗則在另一頭小聲說些什麽。
“接下來,你們是要去找叫作沙慈和路易絲的人嗎?”
王留美問。
刹那安靜地點點頭。
“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的。”
“確認安危。”雖然這一世沒有聯系,但上一世的情誼仍在他心裡,“此外,我想要稍微調查一下。”
“不等人革聯的反攻嗎?”
“不等了。”
王留美的眼波流轉,纖指點絳唇,又問:
“是覺得人革聯會在衝突中失敗,天柱會成為聯合佔領區嗎?”
少年人搖搖頭。
“這樣啊……明明可以擁有巨大的權力,卻偏偏、偏偏要身入險境,你可真不負責、真笨呐!是因為不會死嗎?”
說著,她突然停了下來,一雙大眼睛直盯著刹那,然後突然探起身子,輕輕地、迅雷不及掩耳地、在少年人那有溫度的嘴唇上落下她清涼的吻。
“喏!你去吧!”
她笑道。
由於接下來的行動極其危險,刹那並不準備讓其他四人一同上陣。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如果再加兩個人的話,00高達的駕駛艙就不夠放了……
而高達內部其他的儲物空間不是人能呆的。
在刹那清晰地敘述他的決定後,大夥倒是沒什麽其他意見,唯有菲露特欲言又止的樣子,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出來。
阿雷路亞攔住他意識中蠢蠢欲動的哈雷路亞,點頭同意,又問:
“那我們是直接回運輸艦,還是在這裡行動一段時間?”
“這就交由你們自己決定了。”
阿雷路亞和瑪麗似乎想要留下來觀察人革聯,李奧納多和黛芬妮仍有許多話想交流, 菲露特不在意。
於是結果已定。
刹那很快出發。
天柱很大,但世界經濟聯合在天柱的主要集散地很少。
借由超人般靈敏的五官與量子思考能力,進入一個封閉空間的瞬間,刹那就可以把握這個空間內部的所有情形。
再算上他強大的運動能力以及有限的躍遷能力,少年人的腳步無需任何猶豫,飛躍似的在街巷與各種常人不知道的管道中轉移與前進。
“沒有、這裡也沒有……那麽這裡呢?”
他從通風管中,小心地張望這一人員集散地。多數是旅客,
身旁是被納米機器入侵並控制的聯合所布置的攝像頭。
“找到了。”
他們正在一個角落裡。
這裡人員集中安排,自然顧不得生活,像是避災場所一樣,集中生活,多日無洗浴,臉色大多不好看,精神也懨懨。
正當刹那尋思如何接觸時,突然燈黑,整個建築都在狂烈的搖動,然後是破碎般的掀然大響。
天柱內部,隻余下黯淡的紅色應急光,落在人臉上,恐怖。
他聽到底下一陣陣尖叫與碰撞聲,然後是打鬥、吵鬧與爭執,緊接著是死一般的沉默與竊竊私語聲。
眼前的顯像屏很快被須臾打出一行小字:
“被破壞的MS和彈藥大量擊中了天柱,破壞了一小部分天柱結構,被及時隔開了。”
天柱外,MS的戰場正在不可控制的深淵的邊緣。
而天柱內,這個時代少見的唯有人的戰爭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