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浩蕩江海在北美的天上，捲成無垠的大渦旋;底下，分散得很開的人兒牽著他們的車水馬龍嚴陣以待。

眾人眼見地面以上、晴朗夜空中飛流大水裡科斯莫利基德的再生。

當它的雙腳顯現、踩落地面時，萬物為之震動。

人類不是沒有使用過武器嘗試打斷這一進程，可包括洲際飛彈在內的全部殺傷性武器盡數宣言了失敗。

水散、水蒸發、水升華、水消失、水凝結、水聚。

自然世界流體的形態變化首次以實質化的生命的力量赤裸裸地懸於在人類的頭頂，並高昂呼吸——

是怪獸發出駭人的尖嘯，橫跨當代荒原與太古深海，恐怖人間。

緊接著，科斯莫利基德伸出其水做的舌頭輕輕一卷，便是死神來勾。在其尚未顯化的水的身軀中，人們甚至可以清晰地見到生物肉體的解離過程！消滅一切物理、化學與生物的連接，彷彿太陽曬乾水或者強酸溶解食物一樣，人體升華，細胞解體，一切都被還原到氫、氧與碳的遊離態。

就像太陽所使用的燃料。

以任何殘余都不會留下的——

最為純粹的死的含義

編號:E09

暫名:液體怪獸·科斯莫利基德/Cosmoliquid

與其說是對人類懷有敵意，不如說是一切碳基生命的天敵。

所有以碳元素連接氨基與羧基，以氧氣和水為基礎生存的生命，全數在它的食譜之上。

“而具有高等腦波特徵的人類，大約便是它最愛的零嘴。”

“它的消化過程並不能發生在全身……即便它的原型好似一個均勻的大水球。這種消化過程似乎要發生在特定的水流組成的螺旋中……就彷彿人用以消化食物的小腸。所以它更喜歡以生物的形態捕食。”

提耶利亞聽此譬喻，不禁側首:

“說起來，人的小腸亦如螺旋，長度一般是人身高的四到五倍，卻在人體內盤旋成複雜糾纏的模樣。”

鋼鐵的天使在雲間，幾下試探均無成效。

“科斯莫利基德的神智恢復應與聯通古代深海幻影有關。是因為某些不可預料的因素嗎?”

刹那端著下巴，皺眉沉思。

“但原理可能很簡單。”

提耶利亞的投影向刹那示意天地之間原野萬物。

蒼茫夜色，一點白曙。當滿月落入地平線的另一端時，深海的幻影亦黯淡。大怪獸科斯莫利基德的軀體仍在膨脹，遠逾上世紀的古老記載，抵達了人類所未知的領域。

豎立地上的漩渦猶如時空的孔洞，汩汩流水，是它自己將它的軀體從另一側的帶回的證據。

“原來如此。”

——

“說起來，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嗎?”

安全距離外的哈裡·謝頓肉眼直視這一異常，並伸出左手向前握去。

“為何當人穿梭其中時，頭會進去，而腳也會進去。難道就不會斷流分開嗎?它能識別物體的物質密曲線並從這確定個人的嗎?還是說，這個現象本身就具有尋常動物的判斷力?”

界定人體的分辨界限，乃是實現一切人的識別、製作、傳送、轉移與複製的基礎。

迄今為止，人類可以在空間上解答這個問題的大多數形式，但無法在時間上解答這一疑問。

接著，恍惚間，天上的水已鋪蓋天際，然後回卷。水面以後，最後的孤獨的晨星獨自凝望人間，那是在S00出現前便被人類知曉的星辰。

這彷彿是自虛空而來的憑空的質量增長，很快被TPC通過儀器成功界定。

“大約在兩倍左右。”

提耶利亞對刹那陳述道。

“那麽，我想我已經破解了其中奧秘。”

那並非僅僅是上世紀的人類曾經面對的怪獸——科斯莫利基德。

少年人自駕駛座上站起，透過全景平視眼前的漩渦以及漩渦中重新成型的怪獸。

眼前，月光已消失了，夜晚也結束了。

蒼穹寥廓，山邊青銅。浸透天雨的原野上到處生成由它踩出的巨大水坑，暗影橫斜，群葉浮動，閃現出黎明特有的燦爛的光來。就這樣，擴大的漩渦漸漸消於無形。也就在那輝煌的曙色中，高聳入雲的怪物站在大地上，與日齊平，然後……一聲怒吼，震醒世上一切還在沉睡的生靈，宣言殘酷真理的前進——

無盡的獵殺已然開始。

那是在冰河時期長眠，而在溫室時期進行無盡捕獵的怪獸。

人流逃竄，而它則發出怪聲。

因為身軀的膨脹，它不再使用過去的獵食方式，而是在下體變化自己的身形，生成全新的進食與消化器官。

它不停行走，獵食地上所有碳基生靈以滿足它數億年的饑渴，直到不遠處，異星艦艇的攻擊直射其身，才驚怒回頭，轉而猛擊追逐。報應號上升，向他處飛翔，它也往他處去。

遠程指揮報應號的刹那在屏幕上操作。

那並不是人類原來認識的液體怪獸。

這是通過這穿越時空的幻影層，當代的液體怪獸與太古時代的液體怪獸相融匯的全新產物。

這是實體怪獸米尼格拉無法完成，但由能變幻液體的科斯莫利基德可以完成的奇蹟。固體的生物互相抗拒，但液體的生物卻可以相互交融。甚至，這兩個怪獸本就同出一源，只是身處歷史的不同位置。

當懵懂之中的怪獸跨越時空的幻影時，過去的潛藏在深海中的科斯莫利基德第一次意識到了自己與同類的存在。那時候的科斯莫利基德或許還沒有物質的身軀，只是來自宇宙的水，但融匯了未來的科斯莫利基德的大量碎片後，便已然重新。

“米尼格拉所發現的通路絕非單向的，至少……那道路無法分別兩個時代科斯莫利基德的身體的交融！”

見證過巨人與其他神秘存在力量的米尼格拉，似乎希望使用科斯莫利基德保護自己，但最終、以結果論、反倒是科斯莫利基德利用了米尼格拉。

來自異界的戰士猛然下墜，手持利刃，穿身而過，無功而返。

唯見液體流變，複歸原樣。

在流變的原理上或與ELS相似。

少年人撥動全息猜想模型，心緒紛紛。

“液氮的調動如何?”

他正要問出這句話，卻見到黎明盡頭滿天飛艦、還有一頭滿覆冰霜的另外的怪獸出現，踏過山水，直直向科斯莫利基德前進。

那是個無法形容其相貌的純粹的異形。

以雙足立於大地，前進的路徑上一切水分均冰結。在它的身上，刹那發覺那是空氣中佔據百分之七十八的氮氣所凝結成的雪狀的固體。他進一步觀察，發現固氮的雪間還流淌著液體……那是液態的氧氣。

兩個燈泡狀的器官發出昏黃色的光。

理論上，任何地球生物都不可能在這環境下還具備活動的熱量。

但它，一個龐然巨物，卻自顧自地繼續行走，並且很好地限制了熱交換。

“這又是什麽?空氣居然已經無法維持其氣態的表象——”只因它的體表環境。

即使是兩世為人的刹那也從未見過如此景象。他正要重新組織作戰計劃，卻收到了許多特別的通訊。

首先是TPC的，幾個刹那眼熟的入一臉嚴肅地向刹那陳述那怪獸是人類的盟友，乃是為了幫助人類而來。

確實，它並未傷害人類，由於大氣熱交換的異常遲鈍，也未間接傷害人類。

編號:E11

暫名:雪超獸·斯諾基蘭。

能夠製造低於零下兩百度的極端環境，就某種意義而言，是科斯莫利基德的天敵。

當然，也是地上一切生靈的天敵。

就在蟲豸們的面前，兩大怪獸展開了蟲豸們過去從未見過的神話的戰鬥。

——

報應在人間。

這來自異星的太空艦艇，很快脫離兩大怪獸鬥爭的地點。

提耶利亞面露異色，對著底下莉子、夕霞等人陰晴不定的面孔。

“你們的意思是與我們一樣的未來來客?”

莉子點頭，又搖頭，也不知是興奮，還是懷疑:

“未來人，Raphael先生，他自稱是來自四百年後的未來的人類。就在剛才拜訪了TPC總部，並且說他會幫助人類解決怪獸的威脅。他通過了人類對人體的檢測，確認無誤。經過簡單的商談後，以遠程方式參與會談的合眾國總統侯賽因認可了他的存在。而他得到許可後，便派出了他用以應對怪獸的武器。”

提耶利亞轉頭，看向窗外，超越現實的怪獸的鬥爭:

“就是冰雪怪物嗎?”

莉子點頭，抱緊自己的筆記本。

她剛收到消息，說她跟隨E00的旅行已經結束了，之後就會由其他人接手，心情複雜地向著來自異界地球未來的人類作著最後的闡述:

“雪超獸·斯諾基蘭，據他所說，是用特別的素材合成而來的、由生命自己製作的用以戰勝怪獸的武器。”

說完，她的目光垂在地上，任著眼前高大的麗人的影子來回往複。

姑且把目光放到地球的另一側，遠在高原之上的TPC新總部。

在傑頓星人的帶領下，拜訪地球TPC總部的是位穿著白色大褂的青年男子。

他的長相併不特別，但看著讓人舒心，還帶著點研究者或醫生所有的知性的色彩。

他自我介紹是來自四百年後未來的人類，叫做田代。

他單獨坐在桌子的一側，另一側則坐著十幾個TPC的交涉官，也不惱，就在那兒侃侃而談:

“等到我們的時代，我們已經完全解明星球生物的進化圖譜。在原本進化的譜系之中，人類終將成為萬物的主宰，可是……”

拉長了聲音，又搖了搖頭。

“可是怪獸的時代來臨了。而人類就在這行走的天災的腳下瑟瑟發抖。”

自稱為田代的男子點了點頭。

“那你們知道怪獸時代到來的原因嗎?”

幕後，大黑博士通過通訊讓一交涉官試探性地發問:

“是因為宇宙的某些神秘的威脅?比如說外星人?或者宇宙的某些神秘現象?”

然後，他們聽到了田代噗嗤一笑，接著變成捧腹大笑，好一陣子，聽到斯諾基蘭傳來的捷報之後，才教訓式地說道:

“什麽宇宙的威脅啊！自猿人而來，最大的特徵不是合作與工具嗎?為了繁衍生存，我們不是建立了一整套的道德體系嗎?尊老愛幼、扶助貧弱，其實啊，外星生命都曾走過類似的歷程。其實很簡單的一個邏輯。凡是好戰自私的社會都會毀於無止境的內耗內戰之中，即便中途醒悟，也不再有足夠的資源支撐它們走出它們自己的星球！這就是人類不久前才跋過的費米悖論大篩選！”

他滿是笑意地看了一眼傑頓星人:

“所以具有高等技術的文明必然是具有高等道德的，就像當初幫助人類又神秘消失的巨人一樣。”

聽罷，坐在位上傑頓星人微微頷首:

“何況以人類社會所能製造的，於我而言，並沒有什麽需求。假如我抱有惡意，人類哪裡能反抗。我們的星球，早已實現和平，以幫助其他生物度過難關為己任。”

“至於宇宙的自然現象，沒錯，這就是答案。事實上，不在宇宙，而就在這地球之上。每個星球都會有……或者說就是星球本身，存在一個特別的東西想要戕害人類的進化之路，意圖維持星球表面生態的平衡，並重寫人類的進化之路。”

“那麽這東西叫什麽呢?”

田代作放鬆狀:

“在古老的書籍中，有個合適的詞叫自性。在我們的時代，則稱它為費列蒙。就是它，不停地喚醒地球全境的各類異常。”

人們面面相覷。

現在所發生的對話太過悖離日常的世界，讓他們在驚駭中感到古怪或惘然。

“唉唉，不說這些了，不說這些了。”田代又歎息，“回到怪獸的問題上吧。那個自稱來自異界地球二十四世紀的人類是準備怎麽幫助你們的?我害怕他把你們引入歧路。”

交涉官的領頭三人互看一眼，中間那位說道:

“E00的話，說是要幫助我們製造一個人類製造的巨人。”

“巨人?這可不行。”

田代搖頭:

“對付怪獸的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製造屬於我們自己的怪獸！”

要用怪獸對付怪獸。

也唯有怪獸才可以打敗怪獸。

“就像我所使用的雪超獸·斯諾基蘭一樣！”

只要能製造比一切敵人更強、更恐怖的生靈，自然會取得勝利。

很快，捷報傳來。科斯莫利基德已經被凍成大冰塊在北美原野上。 雪超獸·斯諾基蘭正在回收。

人們驚奇，又帶著恐懼。遠程旁聽會議的各國領導層則面色各異。

“不用緊張，這正是我從未來回到現在的目的。其實……在我們未來的記載中，也是一個人回到過去教會人類製造怪獸的技術。”

“那麽怎麽製造怪獸嗎?”

“首先，我要糾正你一個錯誤。我們所製造的怪獸準確叫法是超獸，比怪獸更強的屬於我們的武器。”他擺手，“其次，一切尋常的技術無法進入這等領域。唯一的方法是……”

他申請調用TPC所拍攝的諸多異常照片。

通過後，屏幕上放出無數照片或影像，既有海底行走的加美拉，也有曾登陸東京的哥斯拉，有幻影中的米尼格拉族群，還有更多埋葬在歷史中的神秘。

“唯一的方法是使用怪獸作為素材。”

他輕聲說。

彷彿是深淵的低吟。

領頭的交涉官苦笑:

“可我們並沒有怪獸作為素材。”

田代搖頭，說起其他:

“優秀的素材有很多，譬如加美拉、摩多拉、皮古蒙、利特裡亞斯、壬龍、西薩王……而人類現在手中就有一隻。”

他轉過頭，看向屏幕中因自冷卻而陷入長眠的破壞之神，瞳孔中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

“哥斯拉，帶我去見見它吧，或許……它將是人類最初的夥伴，呵呵。”

代號:E10

暫名:自稱來自未來的人。

尋常的真相需要人類主動的尋覓，可最深的真相卻會主動走近生命的腳邊。

螺旋……自會深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