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77年――
熹平五年,司隸大瘟,病症以水痘為主,又間有傷寒、肺癆、頭風,一時洛陽內外盡是咳嗽噴嚏之聲,又因這些瘟病易傳染,難根治,且治愈後易留下疤痕和後遺症,所以雖然尚未出現死者,但靈帝仍然驚恐不已,下旨封鎖洛陽,許進不許出,同時禁止三人以上同行,並從全國各地征召醫者前來救治。
因此,劉備和公孫瓚走在洛陽西市大街上時,幾乎看不到行人,隻有執行公乾的兵士來去匆匆,偶爾有兵士注意到這兩個公子哥模樣的人,也不予理會或搭話。
“這就是學識不夠的緣故了,”劉備搖頭:“目前所有確診的病症都是‘接觸傳染’,而且沒有病發便不會傳染他人,本不應弄出如此大的動靜。”
“可是‘那位’害怕,”公孫瓚朝皇宮抬抬下巴:“據說那裡面有誰敢咳嗽一聲就會被立刻套上袋子裝走。”
“真是……”劉備歎了口氣:“伯圭兄,遼東那些異族若是患了瘟疫,一般會如何應對?”
“放火燒掉,撒上石灰,然後深埋。”
“……”
“我說的是牲畜。”公孫瓚一本正經地補充。
“我也沒理解成別的什麽,”劉備轉換話題道:“老師的文獻中隻有‘某年某月,某地瘟,死者若乾’等記錄,卻幾乎沒有應對方法,對於目前的情形毫無幫助。”
“不,你翻找出的那些記錄很有幫助,至少這些措施他們根本沒想到過。”公孫瓚停下腳步,看向遠處一間商鋪。
那裡原本應該是一處布莊,但此刻看來更像是染坊,放眼望去有許多架在火上的青銅大鼎,其中沸水翻騰,正煮著布匹及其他日用細小物件,往來運送這些布匹的仆役和小吏盡皆以黃色麻製面巾遮住頭臉,而這些面巾似乎也正有一些在大鼎中煮著,偶爾有人看到遠處的劉備和公孫瓚,還會點頭示意。
作為協助大賢盧植提出“防毒面巾”和“沸水消毒法”的兩名弟子,他們在這些需要出入病人府邸的仆役和士兵心中的地位相當之高,雖然頗為忙碌,但至少避免了被感染後隔離的悲慘情況。
有幫助,那是當然的,從史書中找出“厚布敷面,沸注用具”這種應對方法之後,知道此事的人大部分都向劉備表達了善意,暖流是做不得假的,而之所以說是“大部分”,因為那一小部分認為這是盧植特地為學生揚名之舉,“消毒法”其實完全是這位大賢自己發現的。
“這隻是替健康者預防而已,對已經患病者仍然沒有任何幫助。”劉備向那邊示意了一下,並沒有接近,不然的話一定會被那些避免瘟疫擴散的士兵攔下,畢竟無論這法子多麽有效,那些仆役仍然是和患者近距離接觸過的危險人群。
“難道你還想替那些醫生治病不成?玄德,你要記住,你隻是個尚未加冠的書生,在治病救人方面是比不過張機、董奉和華佗的。”公孫瓚道。
“伯圭兄,”劉備轉頭看向公孫瓚:“請再說出任意一位目前匯集在洛陽的醫師的名字。”
“唔,葛玄?呃,那個……我們該走了。”公孫瓚顧左右而言它。
葛玄是煉丹師,五石散就是他發明的,據說被十常侍獻上之後還因此很得了皇帝一番賞賜,不過目前因為煉製的丹藥對瘟疫無效,暫時失了帝心而銷聲匿跡了。
“那所謂‘三大名醫已經齊聚洛陽,瘟疫轉眼可滅’的傳言,聽聽就算,這些有著明確治療和恢復時間的瘟疫,
不是醫術高明就能瞬間治好的。”劉備最後這麽說道。 “哈哈,這我當然知道。”公孫瓚做虛心接受狀。
在能夠切實影響到自己的時候,皇帝下發的政令及時和準確到了驚人的地步,瘟疫爆發不久,除了原本出身於太醫世家的董奉外,成名已久的譙縣華佗和新近成名的南陽張仲景都被征召到了洛陽,並且全部加封了一個“太傅”的虛職,由此被稱為“三大神醫”。
此外,由於太平道的“符水”隻能治傷,不能治病,在這起瘟疫爆發之後口碑下降了不少,雖然太平道早就聲稱“符水”隻能治愈“放著不管自己會好”的傷病,但仍然被許多百姓質疑,影響力幾乎完全退出了司隸,這其中似乎有十常侍在暗中推波助瀾,也不知想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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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劉備暫且放下心事,停下腳步開始敲一間鐵匠鋪的大門,同時臉上掛起了微笑:“張兄?蘇兄?玄德前來拜訪。”
此處自然是鍛冶匠張世平的鋪子,他負氣出走又被劉備說服回來之後,卻發現許多鐵匠老夥計已經被迫離開了洛陽,剩下的人即使全都召集起來也不足以和那用劣質品佔據市場份額的半吊子鐵匠競爭,再之後,還沒等他和好友蘇雙想出辦法來,瘟疫突然便爆發,這下誰也別想把誰趕走了。
經此一事,張世平反而有所感悟,打算用珍藏的礦石為劉備和公孫瓚各打一件武器,然後直接跟蘇雙去幽州販馬,而公孫瓚表示自己有家族提供優質兵器,願意把自己的份額合並交給劉備,劉備推辭不得,於是提出想要打造一對雙股劍。
“玄德,你來得正好,雙劍已成,若你今日不來,我便要去找你了!”開門把劉備迎進屋之後,張世平似乎頗為興奮,連他平日對劉備的稱呼“劉小公子”都換了。
“我想張兄定然不會讓我失望,”劉備環視鐵匠鋪,幾乎立刻發現了那隻浸在水槽中的砂質模具:“不知是否已經冷卻完成?”
劉備自小就沒有慣用手之分,左右手一樣靈活,因此選擇武器也傾向於雙兵,在雙刀、雙銅錘、雙大斧、雙鉤、雙戟等笨重武器被排除掉之後,只剩下雙劍符合他的要求,而且還不能是類似於匕首的短劍。
於是,趁著瘟疫爆發,全城戒嚴,張世平花費了大量時間來打造這兩把劍。
“應該早已成型,但我想它們也同樣希望玄德是第一個看到它們的人,”張世平有些激動地搓手:“去吧,玄德,見見你生死與共的夥伴。”
“我可不記得爆發的瘟疫中有哪個是影響腦袋的……”公孫瓚尷尬地仰頭看屋頂。
劉備雖然平素穩重,但畢竟隻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一想到有一對單純為自己打造的雙劍在那裡靜靜等待,也不免有些激動,他走過去從水槽中拿起沉重的模具在桌上放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之後,才緩緩打開了它。
嗡――錚――
隨著一前一後兩聲劍鳴,鐵匠鋪中先是漆黑如深夜,又明亮如正午,在劉備艱難地令被閃到的眼睛恢復過來後,才看到模具中,正有一黑一白兩柄直長劍並排放置。
劉備的目光首先便被那把白劍所吸引,它纖細而輕薄,銀色的鋒利劍刃隱隱有透明之感,而劍柄則如美玉般純白,令劉備下意識地想要把手向後縮。
而後,劉備才注意到黑劍,它的顏色是極為厚重的黑,即使有光彩奪目的白劍在一旁,也完全沒有任何的反光,宛如一條能吸納一切光線的墨玉,看得久了,甚至連目光都無法移開。
“它們分別是由我多年珍藏的玄磁隕鐵和去年在並州墜落的天外冰晶打造而成,”見劉備看得出神,張世平也與有榮焉地開始介紹,“我剛開始打造的時候,原本並不想打造成這般精美的模樣,畢竟它們是兵器,是要上戰場的,但在我開始打造之後才發現,如果把它們打造成現今模樣之外的任何樣子,都是暴殄天物,不可饒恕的行為,它們天生就該是這個模樣。”
“嗯。”劉備認真地聽著,同時伸手將它們分別握住,如此強大的武器,如果……
呼――
有風刮過,鐵匠還沒有感覺,但在幽州邊境曾見識過邊軍作戰的公孫瓚卻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那是一種即使並非針對自己,也能感覺到的,宛如實質的殺意,看那風刮去的方向……皇宮?十常侍?倒也並不意外,但,如果是其他的目標,那這個小師弟可就不簡單了。
“張兄,你為它們起名字了嗎?”陣風剛起便停,劉備拿著兩把精美的長劍轉過身來,面上帶著幾乎沒有變化的微笑問道。
“唔……”張世平皺起眉:“雖然我是感悟了世間的黑與白才鍛造出的它們,但若是讓我起個應景的名字,卻是太難為區區鐵匠了,還是玄德你起吧。”
“如此,備就不客氣了,”劉備微微點頭,將雙劍平舉身前,口中說道:“吾等身處黑暗,卻心向光明,闡述這黑暗,目的卻是終有一日要驅逐它們。”
啊,不出所料,公孫瓚想著,小師弟就是這樣的人,他總有一天會做出大事的。
“所以,我將它們分別命名為――”劉備看著黑白雙劍,沉聲道:“【闡釋】和【逐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