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好。”孟軻跪坐在龐涓對面，緊張的開口問好。

龐涓裝作老成的模樣問道:“幾歲了，哪裡人?”

“鄒國人，五歲了。”孟軻如實回答，連著兩個不難的問題，倒是讓他緩解了不少心頭的緊張。回答問題也流利了起來。

“認字嗎?”

在龐涓的眼裡，眼前的孟軻最多五歲，這麽大一點的孩子，基本上都傻得很，看對方的穿著也不像是富貴人家出來的，反而很寒酸。至少身上的衣著是很尋常的麻布，家裡肯定不富裕，但看著挺乾淨，看來有一個勤快的母親。

孟軻就等這句話了，小小年紀，卻已經懂得母親心意的孟軻，自然也知道了母親對帝丘生活的擔憂。

有心為母親分憂的孟軻咧開嘴笑道:“我會背《千字文》。”

龐涓點頭道:“背來聽聽。”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孟軻奶聲奶氣的聲音開始背誦了起來，抑揚頓挫，似乎有人專心教導過，不像是街頭學館出來的學子，基本上就只能死記硬背，根本就不知其所以然。龐涓對邊子白是絕對服氣的，但同時又很不理解，大家都是兩個肩膀扛著一個腦袋，為什麽他就寫不出來呢?

好吧，要是邊子白聽到了龐涓的心聲，會很客氣的告訴他，因為人和人是不一樣的，你的長處在動手能力比較強！

這話真不是瞎說，而是邊子白權衡之後得出的結果。別看他比龐涓至少大了四五歲，可問題是要動手，他鐵定打不過龐涓。這貨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可能要不了多久之後，就會給人一種勇猛，自信(假裝的)，睿智(看著像是)的假象出來。

似乎這個時代非人類實在太多了，以至於邊子白放棄了成為武道大家的打算。遠的不說，就說孔夫子的老爹，一個人扛著城門，還乾挺著被他扛住了，這是普通人能做出來的事嗎?

《千字文》篇幅不長，背誦起來也簡單，不一會兒的功夫，孟軻就開始收尾了，等到最後一句背完，孟軻有點遲疑的看著堅持著一個表情，眼神卻直勾勾的龐涓，心說了一句:“莫非是個傻子?”真不是，孟軻要編排龐涓，而是龐涓的表情似乎真和聰明伶俐不沾邊。

可畢竟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孟軻當然不敢得罪主人，反而乖乖的低頭著頭，進言道:“背完了。”

正在胡思亂想的龐涓裝模作樣地點點頭，表揚了一句孟軻:“很好，還算流利。”

“可知《千字文》雖然篇幅不長，卻字字珠璣，蘊含天地之間至理，可不是簡單背誦就能明了。爾可知其中含義，典故出處?”龐涓學著自己家老師考校學問的模樣，老氣橫生的問孟軻。

孟軻對答如流，說了幾個典故和常事之後，龐涓內心對孟軻的感覺就更差了，這小子太有心計了，竟然在某面前炫耀，很不懂事。

龐涓肯定是不喜歡孟軻的，這家夥比自己長得好看，似乎他五歲的時候，也不認得這麽多字，比自己有學問，前途似乎也更好一些。當然更重要的是，孟軻比他長得好看。其他的都是灰灰，就憑這一條，龐涓就不能讓孟軻混到老師的門下。

自從莊子來了之後。

他已經心裡很涼了。

要是多了一個孟軻，他尋死的心都快要冒出來了。

當然，假模假式的樣子還是要繼續下去的，畢竟人家是慕名而來，萬一惹惱了人，壞了老師王詡的名聲，到時候就不美了。龐涓繼續問道:“還會其他的嗎?”

孟軻眨巴了一陣眼珠子，

曹安在路上將《千字文》給他說明白，不僅讓他認了字，還將背後所蘊含的天文地理，歷史典故都一一告訴了他。時間上就已經很緊了，根本就沒有機會插入其他典籍的學習。孟軻失望的搖了搖頭，沮喪道:“大人當時就教授了《千字文》，還是在路上學的。” 路上?

龐涓警覺道:“什麽路上?”

“從鄒國來衛國的路上啊！走了半個月，我一直很努力才學完了《千字文》和背後的故事。曹安大人一直說我聰明，但是沒有說有多麽聰明。反正之前我也不認識字，覺得挺好玩的。”孟軻如實答道。

龐涓心頭一緊，看向孟軻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從沒有接收過認字訓練的幼童，然後半個月就認識了不下一兩千個字，這份才智只要是真的，自己的老師王詡絕對會破格收其為弟子的。目不識丁的黔首似乎根本就不會明白，認字的時候，會多麽困難。根本和認字完成之後，背誦書籍的那般輕松。基本上都是前背後忘記，整日裡渾渾噩噩的腦瓜子嗡嗡的難受。

可孟軻呢?

小屁孩才只有五歲，隻用了半個月，至少完成了認字過程中的一半。要知道，萬事開頭難，認字過程之中，只有剛開始的時候是最難的，等到認識了一些字之後，就會越來越簡單，越來越輕松。宛如水到渠成一般容易起來。

想一想自己當年……聰明如自己都花了至少兩三年時間。雖說《千字文》對認字階段的效果很好，但孟軻似乎比他更加聰明頓時讓他渾身不舒服。

龐涓吞咽了一些口中的唾沫，問道:“孟氏出自哪個家族?”

要是天皇貴胄，龐涓說不定就給跪了。就算是要拒絕孟軻，至少也要知道得罪對方完全沒有妨礙。至少，對方報復不到他的身上來。

孟軻開口道:“魯國三桓之孟孫氏。”

魯國?

龐涓頓時壓力大減，眼前的家夥根本就不用擔心被報復。但是三桓，這似乎是一個曾經輝煌了數百年的家族啊！還是魯國的公族，曾經身份是很尊貴的，想到自己家的身份，龐涓暗恨不已。大貴族最可恨了。

比自己聰明。

比自己血統更高貴。

這讓龐涓有種一棍子打死孟軻，拖後院埋了的心思，好在他年紀不大，還不敢做出這種天怒人怨的事來。

一個莊周就讓他苦不堪言了。

再來一個孟軻，他還能活嗎?

龐涓眼神遊離不定的下了一個決定，孟軻絕對不能留下，對方學過《千字文》，考校《千字文》中的內容肯定不妥當，換一種學說?龐涓自己也挺糾結，因為他懂得也不多啊！他才在王詡的門下多久，除非是王詡是神，摸一摸龐涓的腦袋就能讓他學富五車。可王詡畢竟是人，就算是學究天人，也無法讓聰慧的弟子一日成才。

龐涓頓時心生一計，開問道;“家師擅長兵法謀略，對於文采是不在乎的。”龐涓說到之類，為自己的機智暗暗稱讚，似乎這句話，天生就是為自己而來的。

“兵法謀略，必將善於籌算，我現在考一考你，的籌算之法。”龐涓想了想，沒等孟軻答應，就開始出題了起來:“今有垣厚五尺，兩鼠對穿。大鼠日一尺，小鼠亦一尺。大鼠日自倍，小鼠日自半。問:何日相逢?各穿幾何?”

龐涓畢竟年幼，還做不出完全不著痕跡的陷害出來。他也是出了一道自己剛學會的題目出來為難孟軻。

當然，還真被他難住了。

就算是後世，這道題目也是四五年級小學生才會做的題目，一個戰國時期才五歲的孩子能夠答得上來。

答不上來孟軻頓時心頭大急，可是越著急，越是心裡沒底，根本是毫無方向。這讓他很沮喪，半個時辰之後，垂頭喪氣的孟軻走到了孟母邊上。整個結果，仿佛孟母已經預料到了，並沒有讓兒子過多的自責，反而低聲安慰孟軻:“小軻，不要緊的，知道了不足之處，就找到了努力的方向，以後不要貪玩荒廢了學業就好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龐涓眼眶裡的眼淚都快下來了。

為什麽?

到底是為什麽?

別人家的媽為什麽如此通情達理，為什麽自己家的老娘和他說話的時候，手裡永遠會多一根棍子。難道是武卒找老婆的標準都是錯的嗎?

除此之外，龐涓的內心也是有些內疚，畢竟這是他第一次擁有了權力，可以肆無忌憚的將另一個人的所有希望都撲滅，可等到事情結束之後，龐涓卻心頭有種害怕還愧疚，似乎他不該這樣做。

好吧，龐涓的內心應該是這樣的，他也想堂堂正正的做人，可是一不留神，總是做壞事。

隨後的幾天之後，孟軻對於無法拜師成功更是耿耿於懷，他體會到了背井離鄉的不易，母親每日都帶著失望而來，而帝丘客棧的花費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像她這樣的寡婦，根本就不敢住客棧最便宜的大通鋪，因為男女混雜，名節受損。只能租住價格昂貴的單間，這讓本來就手中銀錢不足的孟母更加焦慮起來。可就算是這樣，孟母依然沒有讓兒子擔憂的想法。甚至根本就不考慮城內哪些混混雜居的區域，就算是她有能力買下來這些地方的房子，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將來長大了變成一個遊手好閑的混混。

這一日，和往常一樣孟母匆匆吃了一點朝食之後，來到了市場上。

等了很久，來詢問的人似乎不少，不過似乎都不需要織工。而是問孟母會不會廚藝之類的技藝。要是簡單的吃食，她當然會，可孟母知道對方問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貴族宴席之類的技藝，這些她哪裡會啊?

當然，還有些人帶著色迷迷的眼神，打量著她，就什麽技藝都不要求，甚至工錢豐厚，她也不敢去的。

眼瞅著快晌午了，也不知道兒子會不會挨餓，孟母從籃子裡拿出一個陶甕，給自己倒一碗水，至於食物只能等晚上了。

這時候，她似乎聽見有人在不遠處說話。

“白管事，不是小的故意怠慢，織工都是大家族內才有，奴市倒是有可能有，可一旦出現，沒等送來就已經有人付錢了。”

另一人歎氣道:“你也多留意，眼瞅著家裡的蠶繭要破繭了，我也是著急了。”

孟母突然站起來，認準了方向，突然眼前一陣眩暈，可即便這樣，還是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了過去，之後身體一軟，似乎有人扶住了自己，然後就失去了直覺。

白圭都快哭了，他在市場托熟人幫忙找織工而已，一個婦人晃晃悠悠地衝到自己面前，一頭栽倒在地上，他有種被賴上了的感覺，臉色灰白不已。

心說:“我都是名花有主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