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過國破的心如死灰,也感受到了家庭的溫暖對心靈的慰藉。列禦寇從人生的大起大落中走了出來,尤其是四國大軍壓境之後,一場慘敗讓韓侯認識到,他已經快要控制不住國內的反對勢力的那一刻,做出了決定,恢復了鄭國的國號。但僅僅是從新鄭撤軍,讓鄭國的國詐得以延存。
可這個決定讓不願意成為韓人的鄭人欣喜若狂,其中也包括列禦寇。
他的精神似乎要比在帝丘見到的時候好了很多,整個人看上去也是精神奕奕的樣子,看不出老年人暮氣沉沉的頹敗。
得知女婿來到了雲夢山,高興之余,也帶著疑惑,難道邊子白不當官了?
還真的是如此。
翁婿見面之後的寒暄之後,列禦寇就知道邊子白對衛國的朝堂已經失望之極。至於說讓邊子白去好不容易復國成功的鄭國,這話他是說什麽也說不出口的。
畢竟鄭國被滅國,自然有自取滅亡的道理。尤其是如今,復國之後的鄭國只有新鄭這麽一個城邑,如何吸引人才?
活著,不死。或許是每一個鄭人的心願,不敢奢望太多。
列禦寇在雲夢山裡住了幾天,似乎才發現主人不在。可王詡說過,一兩年內並沒有遊歷的想法,如今雲夢山內弟子眾多,正式他需要悉心教導的時候,這時候出遊,對他來說也是不負責任的一種舉動。
可是邊子白卻心知肚明,王夫子他老人家跑了,跑的原因是怕邊子白要他履行賭約。邊子白對此不屑一顧,就這破地方,值得他如此興師動眾嗎?
馬邑大營,不僅僅是衛國朝堂的卿大夫,連帶著太子訓也親自趕來。
馬陵大勝的消息傳到了帝丘,舉國歡騰。公子訓簡直不敢相信,衛國還能夠憑借一己之力,竟然將強大的趙國戰勝。不僅是戰勝那麽簡單,入侵衛國的趙軍大軍還全軍覆沒了,這一仗的勝利,或許真如邊子白說過的那樣,可保二十年趙國不敢南下。
這也是顯而易見的,趙國一下子損失掉了七八萬青壯,尤其是五萬訓練有素的士兵,這種損失再來兩次,趙國恐怕就要覆滅了。
大營之外,太子訓為首,子思在次,南豐、子南靳等人依次列隊,旌旗招展,幾乎衛國有名有姓的大貴族都到場了。
可是讓太子訓生氣的是,他展開如此大陣仗,但是作為上軍主將的邊子白卻沒有出現。這不得不讓他心中擔憂起來,自己的二弟公子岐已經從被他打壓之中緩過勁來了,憑借馬邑之戰,一下子在朝堂獲得了立足之地。或許不久之後出任大司馬,甚至大司徒都不會有什麽阻力。可公子岐的威脅對他來說已經不大了,儲君之爭已經徹底落下了帷幕。作為領導衛國反擊趙國入侵的太子,得到的肯定要比公子岐要多得多。
但邊子白不一樣了。
此戰之後,上軍、下軍,對邊子白敬若神明。一旦邊子白想要當權臣,太子訓甚至沒有好的辦法來反製這個年紀比他兒子大不了多少的新貴。國內一半以上的軍隊都在邊子白的控制,或間接控制之中太子訓已經沒有多少籌碼可以和邊子白鬥下去了。如果邊子白進入朝堂之後,他的話甚至會比太子訓更加管用。因為不僅僅控制了國內的軍隊,還和衛國頂級權貴之中的子氏、公叔氏,都有不錯的關系。另外還和齊國的鍾離氏有聯系,既有國內盟友,又有外部的奧援,公子訓本來就不怎麽得人心,還怎麽去和邊子白鬥?
這讓他在心頭浮上了一層陰影。
就怕邊子白有異心?
“進入軍營,讓上軍將主邊子白出來迎接諸公。”太子訓臉上露出了一些不耐煩的神情,這讓他身邊的宮人緊張不已。太子訓雖然脾氣看著挺好,但私下對人苛刻,尤其是對宮人。以至於在太子宮裡當差的宮人都有種如履薄冰的戰戰兢兢。
良久,公孫鞅匆忙從營地裡出來。
對太子訓的車駕行禮道:“上軍司馬公孫鞅見過太子,諸位大夫。”
“邊愛卿人呢?”
太子的涵養在這一刻被消耗的乾乾淨淨,沒想到邊子白竟然派了一個司馬出來,豈不是羞辱太子?要不是看在邊子白獲得了衛國建國之後都沒有如此大的軍事勝利,太子訓或許早就命令官員入軍營,將邊子白的官爵和虎符給剝奪了。
公孫鞅抬頭看了一眼子南靳,心說:您老也知道,怎麽就不說一說?
子南靳老神在在的車上,根本就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要不是估計周圍一群老頭一個個都能輕易碾死他這個小人物,公孫鞅早就跳起來罵人了。太欺負人了,這事是人能乾得出來的?
子南靳也有難言之隱,他怎麽說?因為主將和他這位監軍在最後決戰中的產生了分歧,邊子白不得已繞開了子南靳向魏侯求救,這讓他們的關系蒙上了一層陰影。尤其是子南靳並沒有將此時當成大事,隱瞞不報,原本也沒什麽大礙,反正等邊子白戰敗了,吃虧了他作為過來人去寬慰幾句,這事就過去了。可誰能想得到邊子白不僅在戰場上擊敗了趙軍,還在馬陵這個地方將趙軍主力悉數全殲,這就驚悚了。子南靳的反對也變成了愚昧和無知,他要是再跳出來說邊子白在戰後就離開了上軍,不是等於告訴人,邊子白是被他老人家給逼走的嗎?
即便邊子白離開和子南靳沒有任何關系,但有心人只要相乾,就能將二者聯系在一起。然後往子南靳的身上潑髒水,到頭來他在朝堂上就成了眾矢之的。與其這樣,不如裝作不知,讓太子去趟雷,反正太子的身份夠贏,比他能頂得住壓力。至於讓公孫鞅這個小人物去把事情捅破,到頭來沒有幾個人會和公孫鞅這個小人物過不去。這樣既解決了自己的危機,又不會讓公孫鞅遇險,也不算是壞事。
要是公孫鞅知道堂堂大司徒竟然能想出來這等害人的招,他應該在鄴城的時候乘著子南靳醉酒的時候就掐死他。
這簡直就是個禍害啊!
公孫鞅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道:“殿下,諸位大人,將主已經在數日之前離開了軍營,在離開軍營之前將主已將並且將軍中的虎符,國君賜予的諸侯之劍,還有上軍將主的官印都留在了軍營之中……如今副將苟變暫代將主之責,而苟副將前兩日就押送俘虜去了朝歌,軍營之中臣暫代營官。”
“什麽,他跑了?”
“豈有此理,難道我們衛國就容不下一個戰功顯赫的功臣嗎?”
“老夫最近去了少梁,為何無人稟告此事?”
……
軍營外炒作一團,原本是一樁讓太子訓很尷尬的事。畢竟主將在立下大功之後,掛印而去的行為,要不是主君失德,恐怕也做不出來。但是太子訓不在乎,邊子白這等人才,他作為主君的壓力是非常大的。控制不住的人才,不是人才,反而是禍害。尤其是此戰之後,邊子白的名望在衛國肯定會到達巔峰,甚至超過國君也不見得是難事。這一點,他心知肚明。與其到時候自己被邊子白虐,還不如大家好聚好散。這樣的一個權臣出現在朝堂,前後三家分晉,後有田氏代齊,太子訓覺得自己面對邊子白的那一刻,不會是欣喜,也不會有敬重,反而是緊張和害怕。
太子訓沒有生氣,反而平靜道:“可有書信留下。”
“有的,有的,在帥帳之內。”公孫鞅頓時松了一口氣,他真害怕太子訓因為此時勃然大怒,然後將矛頭對準自己。他這小身子骨恐怕真的頂不住。
帥帳之內,太子訓看完了邊子白留下的軍報,還有請功的奏章,戰爭從開始到最終結束的文字記載,最後還有邊子白請辭的信件。
沉默了有一會兒,太子訓出人意料的開口道:“賈棄之死雖錯不在邊愛卿,但邊愛卿自責,恐怕孤強留讓功臣心存疑惑。這奏章,孤準了。至於君父賜予的諸侯之劍,孤沒有資格收回。公孫鞅,你帶著孤王的賞賜和諸侯劍去一趟雲夢山,將賞賜和寶劍賜給邊愛卿。功是功,過是過,不能一並論之,朝堂諸公商議給客卿邊子白晉君之爵。”
一句功是功,過是過,就將邊子白所有進入衛國朝堂的路都給堵死了。唯一得到的好處就是晉君之爵。可是邊子白這樣的人才會在乎這麽一個沒有任何權力的爵位嗎?
這一幕,讓衛國的大臣們心中頓時有種兔死狐悲的悲切,如此大功,竟然最後太子不念功勞,反而因為殺了一個閹人就對功臣的功勞視而不見,可見太子心之薄涼讓人膽寒。
戰爭結束了,衛國也漸漸的進入了平靜之中,生活還需要繼續。國人陸續開始回到自己的村莊,而在這年春暮,統治了衛國三十多年的衛公姬頹薨斃,舉國哀慟。
之後太子姬訓順利登基成為衛國新君。
一年之後,邊子白的長子在雲夢山出生,取名邊遠。
第二年,魏侯擊暴斃在少梁無憂宮之中,魏侯死後卻因為沒有儲君,魏國兩大公子開始了最為殘酷的國君爭奪。二十萬大軍分成兩個陣營,在魏國腹地對陣,中原陷一片恐慌之中。
雲夢山位處兩國邊境也被戰爭波及,多了很多難民。
這一日,列禦寇興奮的將一份手繪的輿圖拿給女婿邊子白看,指著地圖上的路線道:“據某推斷,當年老聃出關之後,去了這裡。”
“不是昆侖山嗎?”
邊子白的答案出自於後世的傳說,據說老子當年出函谷關之後,就去了昆侖山。但去昆侖山必須要經過秦國在西陲的一個關卡,大散關。這是秦國防禦犬戎的最重要關卡,也是通往昆侖山的必經之路。因為靠近雍城,關系到國都的安全,關卡的官員會特別小心,任何人過關,都需要記錄。
可是秦人沒有關於老子過關的記錄。
顯然老子出了函谷關之後沒有去昆侖山,而是留在秦國境內。於是列禦寇尋找多文獻之後,發現當年的函谷關守將尹喜所言不真。而是去了最近的終南山隱居起來。列禦寇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一來需要和人分享,二來是真的想去看看當年老子隱居的地方。要是之前的列禦寇,多半精力上不足以支撐這次遠行。財力和精力上都不足以支撐這次遠行。
如今,邊子白根本就不缺錢,人手也足夠。唯獨擔心的是如今魏國有內戰的跡象,是否會開放函谷關。
不過這也難不倒邊子白,他當年從魏擊手中得到過一塊令牌,可以讓函谷關守將方行。
想到魏國即將內戰,邊子白似乎記起來這場魏國的國君之之爭,連趙國和韓國都加入了。魏國的兩個公子不僅要相互廝殺,還要防備趙軍和韓軍,這是一個無法解開的局面。腹背受敵,互相牽製,要不是最終韓侯不同於趙侯瓜分魏國的建議,魏國的霸業在這一年就結束了。
而邊子白的身上已經打上了公子緩的烙印,如果出山,不僅僅要面對公子罃的攻擊,還要面對趙軍的壓力。要知道馬陵一戰,趙人將邊子白恨得牙癢癢。萬一公子緩爭奪國君之位失敗,邊子白恐怕也要陪葬。甚至趙人會單獨找上邊子白,報三年前的馬陵之仇。
想到這裡,邊子白後怕不已,當即表示要陪著嶽父列禦寇一起去終南山。
兩個月後,趙軍果然進入朝歌附近,一支數千人的大軍進入了雲夢山,卻發現邊子白早就在幾個月前離開。
四個月之後,連函谷關都不敢過的邊子白繞到了楚國的商洛谷道進入秦國,一行人終於進入了終南山。開始了老子遺傳的尋訪之中。而這支規模不小,衣著光鮮的隊伍很快就引起秦國官員的注意,接著一級級上報,驚動了在櫟陽的秦國國君贏師隰……(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