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

　　龐爰距離前線的距離有點遠，但是他有足夠多的戰鬥經驗，在馬邑城內投石炮發射的那一刻，他就發現了異樣，而且還看到石頭準確的落在了趙軍箭陣之中。

　　但他也僅僅是稍微皺眉而已。死幾百，甚至上千人，對他來說不過是數字而已，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唯一的區別就是，有些人死了，毫無價值;而有些人死了，卻能帶來豐厚的回報。只要能夠順利拿下馬邑，就算是死傷幾千人，龐爰也不會眨一下眼睛。為將者，在踏上戰場的那一刻，他的心就是石頭做的，如同冬日的河灘上的散落的石頭，冷得讓人發顫。

　　心頭暗暗道:“擲石?這也太小看我龐爰了，這種兵種一次攻擊能夠找到目標，是運氣。但是想要一直落在趙軍箭陣的頭上，恐怕是癡人說夢。”

　　他並沒有在意士兵的傷亡，在他看來，城內的衛軍已經是黔驢技窮了，連不靠譜的擲石都用上了。要知道這是一把雙刃劍，因為擲石兵方陣攻擊能夠找到目標，是運氣，而不是士卒訓練的結果。這種事情，可一，不可再。甚至會因為前方有自己人，卻發生誤傷自己人的狀況，而且還無法避免。

　　因為不在意，龐爰更沒有理由喊停趙軍的進攻。

　　趙軍弓弩手方陣，不可能每一塊石頭都能擊中目標，卻也有五六十士卒被擊中。

　　第一波石塊落下的時候，戰場上的趙軍甚至都沒有在意。邊軍是百戰老兵，是精銳，生生死死的場面見得多了，也不在乎了。就算是守城的衛軍也沒有被這突如其來的戰果而影響到，因為趙軍的步卒再一次開始了登城進攻。趙軍弓弩手的傷亡並不能減少他們守城的難度。

　　戰場上的注意力都被擊中在城牆上，這一刻圍繞著城牆的進攻已經開始，喊殺聲也連成一片。城上城下，似乎如同火與水一般，在碰到一起的那一刻，爆發出最為慘烈的較量。

　　似乎雙方都難以顧及城牆之外的突變。

　　第二波投石炮的落石掉下的時候，運氣也不錯，都落在了趙軍的弓弩手方陣之中。這時候，指揮弓弩手的趙軍將領開始感覺到了一絲不安。回頭看去，頓時目眥欲裂，近百人的士卒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場面讓他有點膽寒。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些士兵怎麽就倒在了地上，大部分都連活下來的可能都沒有，衛人是這麽做到的?

　　他甚至都不知道這些士兵是如何被偷襲的。

　　“你們幾個，去陣中查看，為何有士族受傷?”申屠對在自己戰車周圍的家臣喊道。

　　實際上，連指揮作戰的趙軍將領申屠都很不解，他的方陣怎麽就受到了攻擊，然後有上百人不聲不響的倒斃。而且看樣子，不像是輕傷，而是很重的傷勢。任何人，遇到了從空中落下的石頭，哪怕這塊石頭看著並不大，但是只要給石頭足夠的高度，不管多大的石頭，都會產生讓人吃驚的破壞力。

　　部下很快就穿梭進入了陣中，看到了不少散落的石頭，不少還沾染著殷紅的血跡，很突兀的散落在地上。

　　他也很不解，難道是衛國的擲石兵?可是衛國有擲石兵嗎?申屠的家臣心頭狐疑:“難道是這些石頭?可是石頭到底是從哪裡來的呢?”趙軍相破腦袋也想不到，衛人怎麽會將石頭弄上天，然後準確的投送到了趙軍的腦袋上。

　　趙國倒是有擲石兵，主要是在邊塞，在給養和物資運送不及時的情況下，確實能夠產生不錯的效果，但是擲石兵在好用，也比不上弓弩手，尤其是弓弩方陣，殺傷是成片的攻擊，在戰場上，組建成密集方陣的弓弩手，或許是任何兵種都要為之膽寒的存在。可惜，弓弩方陣也是戰場消耗最大的兵種，甚至很多諸侯會因為巨大的消耗，而無法承擔弓弩方陣而棄用這種殺傷力巨大的陣法。畢竟，一波極速的攻擊之下，每一個弓箭手消耗的弓箭數量，就箭頭就能夠打造一隻戈了，這樣的消耗，真沒有幾個諸侯能夠用的起。

　　但是衛國在中原腹地，缺的可不是錢，也不怕物資短缺，怎麽可能用效率不抬高的擲石兵?而石頭的大小也超過了擲石兵使用石頭的大小。

　　因為太重的石頭，投擲的距離會大打折扣。

　　正在他遲疑不解的時候，在城內的公子岐卻將戰場的一切盡收眼中。看到不聲不響就乾掉了這麽多的趙軍，差不多是一次趙軍攻城的傷亡數量了。而且趙軍似乎還蒙在鼓裡，他心頭熱乎乎的，有種不聲不響發財的竊喜，有擔心被趙軍發現了端倪之後，找到對策的惴惴不安。他甚至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如果馬邑城內擁有上百門投石炮，結局會如何?

　　趙軍簡直就像是被暴雨和狂風打落的樹葉一樣，不堪一擊啊！

　　到時候成片的趙軍傷亡，就算是龐爰親自登城，趙軍氣勢大漲，也無可奈何。

　　只要一百門投石炮，馬邑如若金湯。

　　想到這裡，公子岐就忍不住激動的渾身發抖。

　　而指揮發射投石炮的公叔簡更是暗歎運氣不錯，兩門投石炮的落點都在趙軍的弓弩手軍陣之中。這就省去了調整的時間，他恨不得拿著鞭子狠狠的抽打手下的工匠和士兵，跳在邊上的木架子上，大喊大叫起來:“快，都給某再快一些，再打上幾次，趙軍就敢改退兵了。”

　　很快裝填完成，成功複位的投石炮再一次發射，還是一前一後的攻擊，落點並沒有太準，但還是在趙軍的箭陣之中。這一次，趙軍和衛軍都看清楚了投石炮的威力。數百的碎石落下的那一刻，天空中仿佛是一群飛鳥一般，瞬間從空中俯衝下來似的落在了趙軍箭陣之中，悄無聲息之中，似乎結束了，快的讓人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就結束了。而落在箭陣之內後，頓時有一片趙軍士卒被打落在地上，幾乎大半都仿佛毫無征兆一般倒地，然後再也站不起來了。

　　趙軍將領申屠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在天空中出現石頭的時候，他還在納悶，但是落下的那一刻，頓時讓他嚇出一身冷汗。他所在的距離和城頭雖然在弓箭的攻擊距離之內，但是有士卒的保護，前面有盾牌，頭頂有頭盔，加上身上的鎧甲也不是裝樣子的西貝貨，而是貨真價實的重甲，普通的箭矢根本就奈何不了他。

　　可是這不等同於真的他就不會受傷了。

　　箭陣之所以被成為箭陣，是因為密集，這種密集的箭陣在指揮過程之中，不會要求士兵對目標精準射擊，而是直接下令抬高弓箭仰射的高度，比如說正前方抬高三寸，弓箭手就會把箭頭的方向指向正前方，然後再抬高三寸的高度，然後將插在腳邊的箭矢在最短的時間內射出去，給敵人最大最密集的殺傷。有經驗的箭陣指揮官能夠在一兩次試射弓弩手的落點，最多通過三次的試探攻擊，找準目標，發動一場讓人幾乎要窒息的箭雨覆蓋。

　　箭陣急射，形成和箭陣同樣大小的一片打擊覆蓋的區域。

　　而且隨著弓箭手在極端的時間內將大量箭矢投送到戰場指定區域之後，那片被攻擊的區域，幾乎會成為一片死地。

　　不尋求單個目標的攻擊，而是整個區域的覆蓋，這或許是最為古老的火力壓製方式了。而與此同時，箭陣會在極短時間內將大量的箭矢投送到目標區域，將這片區域內的一切敵人殺傷殆盡。然後給步兵爭取足夠的時間。

　　趙軍的箭陣就是如此安排的，不存在太高的技術含量，這都是玩了幾百年的攻擊手段了。

　　可是，這種密集的方陣對於投石炮來說，簡直就是送上門的大餐。一來精度不準的缺點被偌大的攻擊目標所掩蓋了。大炮打蒼蠅是為難人，但如果是大炮打山頭呢?這豈不是一大一個準?投石炮不能像弓弩一樣，落點精準，但是卻能一次投送大量的碎石。而這些碎石以拋物線飛到空中之後，只要高度足夠，就有十成十的巨大殺傷力。這就等於是一個小型箭陣和箭陣之間的較量了。而且投石炮的優勢是，它的攻擊距離比弓弩更遠，威力更大。要是公叔簡願意的話，他甚至能夠將百十斤的大石頭，從城內扔到趙軍的頭上。可惜，威力很大，但是殺傷力恐怕還不如碎石來的更多。

　　申屠的注意力放在了箭陣之中，而這一次，他終於看到了士卒受傷的原因。

　　只見數百顆碎石在空中散開，然後朝著他的箭陣就飛來。連給他反應的時間都沒有，石塊就落在了箭陣之中，而他的其中一個家臣運氣很差，腦袋上挨了一下。

　　要是其他箭陣之中的弓弩手受到這樣的攻擊，申屠的反應不會如此巨大。

　　而他的親信是帶著頭盔的，身上也穿著甲胄。

　　可是青銅打造的頭盔，如同堅果在石錘下的掙扎，徒勞且又無力。瞬間，頭盔被擊碎，碎裂的頭盔炸後碎片飛濺。不僅如此，高速落下的石頭的衝擊力，頓時將他的腦袋直接砸進了脖子裡，仿佛被砍頭了一般讓人驚悚。而濺起的血漿，足足有一人多高。

　　這到底是什麽武器?

　　竟然有如此威力?

　　相比箭矢的攻擊，石頭似乎是無敵的存在。

　　嗡嗡……

　　箭陣的趙軍士卒開始松動起來，方陣也變得有些混亂。這時候，士兵們也發現了城內的衛軍似乎有武器能夠對他們攻擊。而且挨著就傷碰著就死，殺傷力簡直無解。

　　再一次的投石落下的那一刻，不知道陣中誰喊了一句:“快跑啊！衛人用妖法啦！”

　　趙軍也是軍隊，受到不明攻擊，而且還是無法解釋的不明攻擊，尤其在被殺傷的趙軍士兵那個叫慘啊！周圍趙軍只要看過一眼，就會心生膽寒，腿肚子打顫，甚至有轉身就跑的念頭出現。尤其是被落石砸中的趙軍弓弩手太慘了，很多人連發出慘叫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是怎成一團肉泥，這哪裡是打仗啊！簡直就是觸動了鬼神，遭到了報應。

　　鬼神出世，肯定不是人能夠對付的了的，不跑還等著尋死嗎?

　　當第一個逃兵出現，如同潰壩的洪水，再也無法阻擋。

　　而趙軍弓弩手的逃跑，讓攻擊的步卒徹底失去了庇護，城頭上的公子岐瞅準了機會，命令道:“弓弩手反擊！”

　　“給我狠狠的射死城下的趙狗！”

　　城頭上早就被趙軍弓弩方陣壓製的只能躲在盾牌下索索發抖的衛軍立刻拿起了弓箭，頓時城頭上箭矢如同雨點一般的落下，而城下的趙軍卻成了毫無反抗之力的活靶子，除了抱頭鼠竄之外，就剩下哭爹喊娘了。

　　趙軍的進攻聲勢浩大，卻敗退的更快。

　　這也是趙軍在連日作戰之中，第一次遭遇潰敗。而這次潰敗在趙軍心裡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在之後的進攻之中，恐怕再也無法回去。

　　逃跑的趙軍潰兵被龐爰的衛隊攔下，後者騎在馬上質問:“爾等可知逃卒該當何罪！”

　　為首的潰兵是近距離看到袍澤慘死的整個過程，早就嚇破膽了，撲在地上大喊:“少將軍，衛人用了妖法，妖法啊！”

　　“該死！”攔住逃兵的趙軍首領正是龐爰的兒子龐詡，沒等士卒繼續說下去，就拔劍殺了對方，還丟下一句狠話:“蠱惑軍心者，殺無赦！”

　　這才製止住了趙軍潰兵衝擊本陣的威脅。

　　而後龐爰也無心再組織進攻了，只能黯然退兵。

　　天很快就暗下來了，但是趙軍帥帳內燈火通明，龐爰驚駭的眼神無法從慘死的士卒身上移開，一邊還要聽著部下申屠的報告，並且大帳內還擺放了幾具趙軍屍體，甚至還有一頂被砸碎的青銅頭盔，而造成這等傷害的僅僅是一些石頭。大的拳頭般大小，小的比雞子大不了多少。

　　而且這些石頭上血跡似乎也是佐證，這些是凶器。

　　這讓龐爰很難理解，石頭什麽時候有如此大威力?

　　尤其是當他目光落在那個腦袋都被砸碎的趙軍屍體，他沉默了，難道真的是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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