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雨的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她的潛意識告訴她,她就要被殺掉了。在發覺李昂有問題的時候,她就這樣想了。等到見到王嘉和謝軒榮,她更肯定了自己的這種想法。
沒有任何抵抗的心思。
她像是被嚇傻了,什麽反應都做不出來。
就要死了啊。
就連這個念頭,都很淺、很輕,沒有辦法在大腦中扎根。
她的身體也像是失去了力量,抱著方曉恬的手無力地松開。
方曉恬的身體順著她的手臂,逐漸倒下。
這樣的重量砸在她的雙腿上,讓她稍微恢復了一點意識。
她的視線被“王嘉”和“謝軒榮”的影子所覆蓋。
她抬起頭,呆呆看著這兩人。
他們分別伸出手,抓住了她,抓住了方曉恬。
方曉恬被“王嘉”拉了起來。她可能是被弄疼了,身體輕輕顫抖。原本垂著的腦袋也動了動,轉向了“王嘉”。
方曉恬沒有哭,只是定定看著“王嘉”,眼睛逐漸有了焦距。
“你殺了我爸媽?”方曉恬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問道。
“王嘉”面無表情,瞥了她一眼,從口袋中抽出了一張手帕。
那手帕被浸潤了液體,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麽好東西。
“王嘉”想要用手帕捂住方曉恬的口鼻。
方曉恬忽的猛烈掙扎起來,“你殺了我爸媽?!你是不是殺了——”
她的話變成了悶哼。
手帕已經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她的掙扎在成年男子、在一個怪物面前,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
陸雨被方曉恬的話驚醒。
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視線便落到了父母臥室的房門上。
她平靜的內心掀起了波瀾,巨大的恐懼在這時候降臨。
陸雨也掙扎了起來。
她很快就發現自己被“李昂”和“謝軒榮”兩個人製住,“謝軒榮”也掏出了手帕,捂住了她的口鼻。
沒多久,她剛做出的反抗就停止了。她的意識也陷入了黑暗。
陸雨蘇醒過來的時候,發覺自己被困在一個狹窄、漆黑的空間內,雙手雙腳都被捆縛住,嘴巴裡塞了布頭一樣的東西。那團布,直接頂到了她的嗓子眼,塞滿了她的口腔。她的舌頭動不了,惡心嘔吐的生理反應不斷湧現,可這都不能幫助她吐掉嘴巴裡的布頭。
她呼吸困難,在這狹窄的空間中掙扎。
她腦海中不斷想起自己父母熟睡的模樣,還有“李昂”的那番話。
“死在了家裡面……”
“屍體比較碎……”
一想到此,陸雨的掙扎更猛烈了,喉頭還擠出了微弱的嗚咽聲。
她徒勞的舉動在下一秒就停止了。
不是她放棄了,而是她碰到了一個東西。
她碰到了溫熱的身體,不屬於她,而是另一個人。
陸雨想起了方曉恬。
她艱難移動著,撞著方曉恬的身體,還想要摸索她的四肢。
兩個人被困在一個地方,一定能想辦法互相解開繩子的吧?
那些東西將她們綁起來的時候,似乎也沒有特別講究。她雖然不能將被困住的手送到嘴邊,但稍微移動一下,還是能做到的。
忽然,她的身體被輕輕拋起,腦袋撞到了頂。
陸雨靜心聆聽,聽到了汽車行駛的聲響。
她們應該是被關在了汽車後備箱中。
陸雨馬上想到了方曉恬在酒店那幾天自我安慰的話。
那不是自我安慰。
這些東西不敢輕易殺了她們,他們的確很珍惜剛得來的人類身份,也不想被人類社會的法律盯上。
陸雨一想到此,心中湧現了一絲希望。
她的父母、方曉恬的父母或許都活著。
在一個人口密集的現代城市中,想殺人、藏屍,且要做到萬無一失,那絕不是容易的事情。他們肯定有所顧忌。他們就是想要替換掉她們的父母,也是有困難的吧?否則不必那麽麻煩。無論是在此前就利用她們的父母、利用警察找到她們,還是現在殺死她們、找同類替代她們,都是比綁著她們進行長途運輸更輕松的事情。
陸雨掙扎得更劇烈,也更小心了。
她的努力獲得了回報。
方曉恬醒了過來。
方曉恬輕輕掙扎,鼻間發出輕哼聲。
陸雨不知道該怎麽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方曉恬,只能努力挪動身體,試圖抓到方曉恬手上的繩子。
方曉恬的掙扎並不劇烈。
在車子又行駛過一段坑窪不平的道路,兩人身體在後備箱裡碰撞了幾次後,方曉恬的掙扎也變得有目的性。
兩人幾經努力,手指碰到了繩子,幾乎要將指甲給掰斷了,才總算解開了繩結。
她們迫不及待地扯掉嘴巴裡的布頭,又同一時間,伸手去捂對方的嘴。動作做出來後,兩人都愣住了。
兩人一起慢慢收回手。
“小聲點。”方曉恬幾乎是耳語。
陸雨也輕輕“嗯”了一聲。
兩人接下來艱難地解開了腳上的繩子。
這一番掙扎,讓她們出了不少汗。
她們都不敢大聲呼吸,都盡量將自己的動作幅度壓到最低。
得到了自由,兩人才摸了摸自己的周邊。
後備箱很小,剛好塞下兩個女人。要不是兩人的體型都偏瘦,她們恐怕連伸手解繩子的空間都沒有。
方曉恬和陸雨都不懂車,摸後備箱內部也摸不出車的狀況。不過,她們好歹是能弄清楚後備箱的門在那個位置。
方曉恬的身體就貼在這一側。她努力扣著縫隙,卻是不可能將後備箱打開。她又將耳朵貼了過去,想要聽到外頭的動靜。
陸雨看不到方曉恬的動作,隻感到方曉恬忽然靜止不動了。
她輕輕碰觸著方曉恬。
方曉恬努力轉過頭,對陸雨低聲道惡:“我只聽到了這輛車的聲音,沒有車子經過。”
沒有多少車,路況還不好,這地方看來不是市內。
方曉恬和陸雨沒什麽方向感,也不認路,在瑤城內如此,放到瑤城周邊的區域,她們就更加抓瞎了。
“是出瑤城了嗎?”陸雨問道。
方曉恬搖搖頭,隨即意識到陸雨看不到自己的動作,便低聲回答了一句。
陸雨一陣沉默。
“出瑤城要經過收費站的吧?要是碰到交警,我們可以弄出聲音來。”方曉恬摸索著,抓住了陸雨的手。
陸雨也握緊了她的手,“可要是,他們是開到什麽沒人的地方……”
她沒有繼續說下去。
她們現在弄出動靜來,一定會引起那些東西的警惕,可等到那些東西到達目的地,她們的境況未必會比現在更好。
“至少,他們是有顧忌的。我們爸媽,應該沒事吧……這裡只有我們,警察那幾天也沒來找過我們……”方曉恬勉強說道。
陸雨想到的事情,她也想到了。
父母可能平安無事,這個消息,讓她冷靜了下來。
陸雨“嗯”了一聲。
“我盯著外面。”方曉恬握著陸雨的手,用一種扭曲的姿勢,盡量聽著車外的動靜。
陸雨不知道她們昏迷了多久,只能從這一刻開始努力計時。她還努力感覺著車子的移動方向,直行或轉彎,這樣細微的變化,得非常用心,才能注意到。
車輛大概又行駛了半個小時,期間到底轉過多少彎,陸雨沒有計算清楚,她隻覺得車子似乎一直在直行,可能進入過一些彎道,但沒有碰到過十字路口轉彎這種情況。
方曉恬也沒有聽到任何人聲、車輛聲。她在這期間還懷疑過自己的聽力。她可能漏聽了很多東西,否則,這個現實就太令人絕望了。
等到車輛停下,兩個女人都緊張地冒出一身冷汗。
方曉恬用力抓了抓陸雨的手,對她低聲道:“我們準備衝出去。一定要用力。”
只有在那些東西毫無防備的刹那,她們才有一線生機。
兩個人都積聚了力氣,盯著後備箱的車頂。
她們豎起耳朵,聽到了車門打開的聲音,腳步聲很清晰,那種嘎吱嘎吱的聲響,像是鞋底踩著碎石瓦礫。剛才車子輪胎也軋過了這些碎石瓦礫。
方曉恬有一瞬的走神,感知了一下自己的雙腳。
她的腳上穿著鞋子。之前衝進陸雨家的時候,因為緊急,兩個人都沒有換鞋。這算是個好消息。穿著鞋子,她們在這種碎石路上也能奔跑。只是,即使穿著鞋子,她們也不一定能跑過那些東西。如果遇不到人的話……
方曉恬很快收回了心神。
已經有人站到後備箱前了。
開鎖聲不算輕,鎖打開後,後備箱中出現了一線光亮。
陸雨按照之前的計劃,猛地抬腳,踹向了車頂。
車蓋嘭的一聲被掀開。
方曉恬也用力蹬腿,踹在了開車廂的那人小腹上。
她借著這力道,直接翻出了後備箱,她大腿擦著車子後屁股,小腿則在落地時直接碾著地上的碎石子,上身則砸在了那個人的腿上。
方曉恬根本沒心思看清那個人是誰,也顧不上全身的疼痛,從地上跳起來後,就去看陸雨。
陸雨從後備箱中坐起,動作狼狽但迅捷地跳出了後備箱。
方曉恬這時候也看到了站在車後門的兩人。
“王嘉”和“謝軒榮”變了臉色,扔掉手中的東西,跨著步伐,就追了過來。
“快跑!”方曉恬著急地叫道,一把抓住了陸雨的手。
兩人埋頭狂奔,跑了幾步,才看清周圍環境。
天色已黑,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荒地,遠處的黑暗輪廓看著像是房子,卻不見燈光。
兩個人有那麽一瞬,感到了絕望。
但她們沒有停下腳步。
在夜色中,陸雨努力回憶著來時車輛的行駛方式。
方曉恬拉著她奔跑,她在後頭提醒著。
看不到車胎印記,也沒有路燈,她們只能相信陸雨的記憶。
陸雨沒有記錯,她們很快就看到了柏油馬路。
雖然路況不算好,但那的確是馬路,而不是覆蓋著碎石瓦礫,看不出原本模樣的土地。沿著路跑一段,說不定能有攝像頭、能看到住在附近的人。
兩人正欣喜間,就感到了背後的拉力。
陸雨被抓住了後背的衣服,直接給甩在了地上。
雖然穿著厚外套,她還是感到了一陣疼痛。
在地上翻滾著,她聽到了尖叫聲。
比起她,方曉恬的狀況更糟糕。她被“謝軒榮”從後面撲倒,直接壓在了地上。
陸雨借著月光,看到方曉恬的臉被按在地上。
一束強光照射過來。
陸雨看清了,方曉恬的臉都被刮擦出了鮮血。
她轉過頭,看向光源。
“李昂”捂著肚子,拿著手電,慢吞吞走了過來。
“你也太大意了。”“王嘉”好整以暇地說道,像是勝券在握的獵手,根本不在乎獵物的反應。
“我又不是做這個的。還不是你們兩個廢物,被她們看出來了。”“李昂”呸了一口,沒好氣地說道。
“那也是你時機抓的不好,不然能讓她看出來?”“謝軒榮”反駁了一句,眼神冷冷地望著陸雨。
陸雨面色蒼白地看著“李昂”,將之前就盤桓在心中的猜想說了出來:“你早就……”
“李昂”翹起一邊的唇角,冷笑著打斷道:“對啊。不然你以為,謝軒榮和王嘉是誰選出來的?我們隨便找個人,就取代他們嗎?”
“你找的人也不怎麽樣。”“王嘉”不滿地說道。
他們似乎要起內訌。
陸雨心中生出微弱的希望,一邊注意著他們,一邊去瞄方曉恬。
“我怎麽知道這兩個女人這麽麻煩?給你選的人還不好?剛和女朋友同居,交往時間也不算長。這情況,換個人能隨便隱瞞一輩子,都不用殺了他父母了。”“李昂”不客氣地嗆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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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父母”二字,方曉恬和陸雨都變得激動起來。
“你把我爸媽怎麽樣了?”
“我爸媽呢?”
兩人同時開口問道。
三個男人都是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方曉恬和陸雨心中一涼。
“就是花時間處理他們,才讓你們活到現在啊。”“李昂”憐憫地看著陸雨,用手電照著她的臉,“你要是不多事,是可以活下去的。為什麽要多嘴去發那些消息呢?哦,這應該要怪你那兩個朋友。乖乖地死掉,就沒事了。何必搞那麽多事情呢?”
陸雨的身體顫抖起來。
方曉恬發出了尖叫,在“謝軒榮”的壓製下,不斷掙扎。
“吵死了。趕緊解決了吧。”“謝軒榮”煩躁地說道,“殺了她們之後,還要解決另一個家夥呢。”
陸雨不知道他們在說誰。
她這時候猶如被灌了鉛,動都動不了。
她看到“王嘉”向她走來,看到“謝軒榮”抓起了地上的方曉恬,看到“李昂”轉過了身,徑直走回到了車子邊。
她們兩個被那兩個東西拖著,因為方曉恬的瘋狂掙扎,讓他們走得很慢。
“謝軒榮”不耐煩地用拳頭打了方曉恬的腹部。
陸雨聽到了方曉恬的悶哼。
她的心跟著顫了顫。
“李昂”從車子邊撿起了一袋東西,提著繼續往前走。
陸雨在這一刻仿佛看到了什麽。
手電光、月光、夜色、方曉恬的呻吟、眾人嘎吱嘎吱的腳步聲……
“李昂”身邊有個影子,周圍的腳步聲——有六個!
不,不止是六個腳步聲!
四面八方,似都有腳步聲。
那緩慢的腳步聲和如液體般流動的夜色,讓陸雨打了個寒顫,又激起了一股勇氣。
“我們是第幾個受害者?”陸雨問道。
“王嘉”嗤笑一聲,並未做回答。
陸雨咬住了嘴唇。
她聽到腳步聲和夜色的流動變了頻率。
這如同一個信號,她忽的猛烈掙扎。
“王嘉”猝不及防,被她甩脫。
陸雨奪命奔跑,她的大腦在這一刻無比活躍,她甚至算準了方向,用力撞向了“謝軒榮”。
她想要拉上方曉恬一起奔跑,卻感到方曉恬推開了她的手。
“快逃!你快逃!”方曉恬推開她,又一把抱住了已經追來的“王嘉”。
陸雨咬著牙,扭頭就跑。
她聽到了慘叫,和慘叫的終止。
她不想回頭,卻控制不住地回過頭。
她看到手電的光芒中,方曉恬凹陷下去的顱骨。
鮮血在光亮中如此刺眼。
那些腳步聲和形若鬼魅的黑暗則狂舞起來,像是一種緊張急迫的催促。
陸雨努力邁動雙腿,踏上柏油馬路。
她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心跳。
她知道自己在逃離死亡。
她不知道那些聲音和景象是幻覺還是真實。
她不知道那些東西究竟是不是其他受害者,也不知道它們會不會救她。
她只是一個勁地奔跑,直到她的後腦杓受到重擊,身體撲到在地。
她翻過了身,眼睛發花,看到了晃動的光線。
她看到了“謝軒榮”猙獰的臉,接著是“王嘉”的臉、“李昂”的臉。
“別把血弄在這兒。按照計劃,將她們拖過去。”
“已經弄到血了。”
“那你弄乾淨。你們兩個都抓不住兩個女人嗎?”
三個人之間的氣氛並不愉快。
陸雨看到“謝軒榮”和“王嘉”彎下了腰。
她要被抓走了。
她感到了自己腦後正流淌出溫熱的液體。
身體被拉起來,腦袋無力地垂著。
她要死了……沒有人來救她……
誰來救救她……
在倒轉的視線中,陸雨看到了一雙眼睛。
一雙不屬於人的眼睛。
高溫從地面躥升上來, 包裹住了她的身體。
她的眼睛被炙熱的火焰灼傷,本能地緊閉起來。
那一刻,她仿佛聽到了一道劃破天際的清脆聲響,像是鳥鳴,像是鷹唳,是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聲音。
良久,她才睜開眼。
她的視線還是陣陣地發黑,腦袋感受著眩暈和疼痛。
她發覺自己躺在冰冷的馬路上。
空氣中尚殘存著大火後的余溫,地面上卻是冰冷的。
不,不全部是冰冷的。
陸雨的身體挪動了一下,摸到了一片燙手的地面。
她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
手電就在她附近,光線照著她和地面。
陸雨的腦子還不甚清晰。
她遲鈍地在地上爬行,拿到了手電筒。
手電照著地面,讓陸雨看到了地上火焰燒出來的痕跡。
那是一隻鳥。
展翅飛翔的巨鳥,刻在地面上,纖毫畢現。
陸雨剛才躺的位置,就是它羽毛的縫隙中。
陸雨下意識地看向天空。
空中並沒有鳥飛過。
她再看周圍。
那些晃動的夜色,還有那三個人,都不見了。
等她再低頭時,地上鳥的印記也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