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接起電話後,那邊遲遲沒有傳出聲音。
“李蘭娣同志啊……”李叔笑起來,輕輕喚了一聲,好像他們剛談朋友那會兒,他這樣傻乎乎地稱呼她。
李阿姨終於是發出了聲音,沒好氣地罵道:“你這蹩腳的普通話就別說了。叫的跟‘來弟’一樣,老讓我想起我老頭子。”
李叔笑了兩聲。
李來弟是李阿姨的原名。有個重男輕女的爹,頭上還有三個姐姐,可想而知李阿姨這個最小的女兒小時候有多少委屈。等到親爹都去世多年了,自己也兒孫滿堂,還有個相伴數十載的老伴,李阿姨生活幸福,才能這樣對以前的事情嬉笑怒罵,而不是耿耿於懷。
兩人笑罵過後,又安靜了下來。
“你這是怎麽回事啊?從陰曹地府給我打的電話?”李阿姨恢復了平日的做派,大大方方地問道,“陰曹地府還有賣手機的哦?能上網嗎?”
李阿姨好奇地問了好多問題,似是第一次去遠方旅行的人,總想要做足準備。
李叔耐心地聽她說了很久,才一條條回答,將自己的經歷說了一遍。
李阿姨時不時插嘴打斷,問些李叔能回答的、不能回答的新問題。
期間,李叔還聽到了電話那頭傳來的窸窸窣窣的小動靜。他腦海中能想象出李阿姨躺在床上,翻身找被子的模樣。
李叔嘴角帶笑,繼續自己的敘述。
“微博啊……微博我還不會用。我到時候讓文文他們教我。沒想到你這老東西還會寫小故事。那時候連個情書都不會寫。”李阿姨埋怨道。
兩人自由戀愛,還是李阿姨追得李叔。李阿姨每次聽說一些羅曼蒂克故事,就會說道說道。剛結婚的時候,李阿姨也撒過嬌,逼著李叔給自己羅曼蒂克一下,寫寫情書。李叔的情書寫得跟大會報告一樣,政治套話寫得順溜,一點兒都不羅曼蒂克。
李叔跟往常一樣,被李阿姨說的時候,就不吱聲,等她自己說夠了。
李阿姨突然一聲歎息。
“你別難過。我就在這邊等你。”李叔脫口而出,“等幾個小的都結婚了,咱們再去酆都。總要看著他們成家……也不一定要看著他們成家。呆得沒意思了,我們就去酆都。老龍他們就在酆都呢。我明天就給老龍燒點紙錢,把我這個電話號碼給他燒過去。我們也能每天打電話。不是還有個、還有個能看的電話嗎?”
李阿姨難得聽李叔說這些軟話,安靜聽了一會兒後,就一翻白眼,“那叫視頻通話,什麽‘能看的電話’?你這老土冒。”
“我在學嘛,一點點學。剛跟你講的,這裡的人都挺好的。有個和我一塊兒的,也叫黎雲的小夥子,就挺好的,很照顧我。我現在身體也好。”
“你現在都沒身體了。你身體都燒成灰了。”李阿姨嘀咕著,打斷了李叔的話,“我剛不是歎氣這個。剛想跟你講的,那個小姑娘,就是你救了的那個。”
李叔怔了怔,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澄清了一下,他沒有救那個五號黎雲,“……我不是才跟你說,我那是看到了髒東西,自己跑的嗎?不是救她……”
“我知道、我知道。你後來不是跟著她,給我打了電話嗎?”
李叔歎氣,“我那會兒也不是想著救她才跟過去的。”
李阿姨很快就反應了過來,“老頭子……”
“那時候是不甘心……就那樣……唉……”
“你那時候跟著人家小姑娘,你不想見我這老太婆了,是不是?”李阿姨插科打諢,裝作生氣的樣子。
李叔笑起來,“你剛說,那小姑娘怎麽了?”
“她那案子破了。”李阿姨也不演戲了,“剛小陳在我這兒,還跟我講呢。破案了。是她對面鄰居的保姆,將兩個人引進來的。她對面鄰居出去玩還是什麽的,晚上家裡沒人。家裡保姆就把這事情跟兩個同鄉說了。她兩個同鄉還是慣犯,坐過牢的吧。警察正在抓他們呢。那個保姆已經被抓了。”
李叔有些欣慰。
他不知道自己打的那個匿名報警電話起了多少作用。無論如何,警察能發現罪犯,開始緝捕,對五號來說,也是一種安慰了吧。
只是有些遺憾,黑無常一早便說,五號瘋了。五號有個同名同姓的弟弟,也死了。
李叔內心感慨著世事無常。
李阿姨只是跟他聊八卦,講完這事情,又追問李叔他那公司的事情,打聽這、打聽那的。
李叔被她追問,忍不住就提到了易心的戀愛毛病。
“……要不要我給她介紹啊?那個十一號樓的……”李阿姨興致勃勃。
李叔連忙叫停,“你別瞎胡搞。她是妖怪。你這樣不是害了兩個人嗎?”
“妖怪不能談戀愛啊?《白蛇傳》你知不知道?”李阿姨冷哼。
李叔就閉嘴了,不反駁,也不答應。
李阿姨念了一會兒,自己就覺得沒意思了。
“不說了不說了。我今天遊戲還沒打呢。你待會兒加我微信啊。打電話多費錢。都是你這老頭子,跟我講那麽久,我電話費都要超了。”
伴隨著李阿姨的嘀咕,兩人結束了通話。
時間已經很晚了,但李叔這一晚睡得非常好,一夜無夢到天明。
※※※※※
狹窄的毛坯房內,只有幾件簡單的家具。
滿地的啤酒瓶、外賣盒子,散發著奇怪的臭味、酸味。
這兩種氣味沒有掩蓋掉屋內的血腥味。
堆滿東西的桌子上,擺放著一隻手、一隻手機。
手是女人的手,指甲做了花樣,還戴了幾隻戒指,襯得手更加漂亮——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現在,這隻手的皮膚呈現出不自然的青黑色,手腕斷口凹凸不平,血肉、骨骼都因為腐爛而變形。 那些戒指也擠在手指上,將手指勒出了不自然的痕跡。
旁邊的那隻手機屏幕碎裂,還佔了星星點點的血跡。
“鬼……有鬼……別過來……別過來……啊啊啊啊啊!”
房間角落,一個男人突然跳起來,揮舞著手中的刀,大吼大叫。
他的腳踩到了地上的屍體,自己一屁股摔地上,刀也掉落在地。
他手腳並用地往後挪動,喉嚨裡發出了似哭非哭的嗚咽。
那地上的屍體側著臉,睜著眼睛,表情是難以置信,眼神是驚恐的,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來不及逃,就那樣死了。
男人捂住了眼睛,盡量蜷縮起身體。
房間裡只有他的呻吟聲。
突然,房間裡響起了手機提示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