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嘭!
嘭嘭!
哢哢哢哢哢哢……
門把所被瘋狂扭動,門板也被拍得直響。
烏亞男發出了尖叫:“開門!外面有人嗎?快來人啊!哇啊——快來人!救命!救命!!”
她的聲音在洗手間內回蕩,震得她自己耳膜發疼。
可門外特別安靜,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烏亞男知道她爺爺奶奶就在隔壁房間內,她剛從那房間出來。朝另一邊走,能看到保姆的小房間,再走兩步就是電梯和樓梯,下一層的客房裡住著她爺爺的三哥三嫂,還有不知道隔了多少房的兩家遠親。年紀大的人或許耳朵不好,聽不見她的叫喊,但那些親戚中有不少年輕人,還有養老院給每間別墅配的那幾個三四十歲的保姆。他們怎麽可能聽不到自己的尖叫?
烏亞男感到了無比的恐懼。
那詭異的馬桶、打不開的門,還有現在死寂的別墅,都不符合常理。
她想起了自己的母親俞麗。
俞麗匆匆離開醫院的傳言,短短幾天就傳遍了她的交際圈,她自然也有所耳聞。那些人都說俞麗是在醫院裡撞邪了,看到了不好的東西。醫院極力解釋,撇清關系,但旁人更願意相信確有其事。
醫院有髒東西,這不是很正常嗎?
烏亞男腦袋裡很混亂。
她記起了隔壁別墅那家金富貴黃金的老板。準確來說,隔壁別墅原來住著金富貴黃金的創始人老板。那老頭就死在了旁邊的醫院裡。雖然那老板是死在醫院病房,但後來別墅重新裝修,聽說還做了法,才迎來了新的住戶。
聽說,死在那醫院裡的多是這邊養老院的老人。畢竟是私立醫院,醫療環境和服務是很好,但遇上難辦的病症,他們還是要求助於那些全國知名的公立醫院,找那些真正的專家看病。更加有錢、有門道的人,會直接出國,找國際知名的專家教授看病。總歸是不會讓自己在這邊接受臨終關懷。
聽說,也有年輕人死在這邊醫院的搶救室。王力貿易的那個老總王力,幾個兒子、私生子在他大壽那天鬧起來,大打出手,其中一個私生子被幾兄弟一塊兒打破了頭,送到隔壁醫院搶救,沒能救回來,也就死在了醫院裡。有幾年,養老院裡總有傳聞說王力的兒子沒能安息,還經常出沒在醫院中。王力隔年就搬走了,再過了一年也死了。他幾個兒子雖然爭產爭得頭破血流,卻又異口同聲,說王力是在睡夢中自然死亡,讓人很懷疑其真實性。
烏亞男越想越多,越想越是害怕。
她忽然感覺到腳底一片潮濕。低頭一看,就見那紅色的粘稠液體已經蔓延到了她的腳下,打濕了她的高跟鞋,覆蓋了她的腳面。
烏亞男跳了起來,落地時,濺起一片水花。
那濕熱的液體打在了她光裸的小腿上。
她突然間僵住了。
這種感覺……像是、像是血……還熱著……帶著人的體溫……
烏亞男瘋狂地大叫,用力拍打起了門板。
“快來人!來人啊!救、救命!救命啊!別過來!別過來!”她突然轉身,背靠著門,瞪著那翻湧著血水的馬桶。
“別過來……不要……媽媽!媽媽!”烏亞男突然語無倫次地叫了起來。她想起了馬嘉怡剛才裝腔作勢的表情和她粘膩的聲音。那聲音就像這一片血水一樣。
馬嘉怡說,她媽媽除夕夜就死了。
怎麽可能!
她媽媽……她媽媽……
烏亞男發出了哭聲,像個脆弱的小姑娘,眼睜睜看著那些血水蔓延過了她的腰。
她雙手攏在胸前,手指碰觸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她垂下眼,看到了自己手指上的幾枚鑽戒。她十根手指頭,戴了三枚鑽戒,每一顆鑽石都克數不小,棱角分明。
結婚戒指自不必說,另外兩枚戒指,一枚是俞麗送的,另一枚是她千挑萬選的。
她還記得俞麗給她帶上那枚戒指時說的話:
“……我跟你說啊,這種事情不能做太絕。你又不是要離婚。你還要和他繼續過日子的。你要真那麽做了,他能忍受繼續和你睡一床?你看他會不會直接告發你,送你去坐牢吧。……你就這樣,一巴掌朝她臉上扇過去。他不就是看中她長得好看嗎?這要拉開一條大口子,他還能繼續養著她?”
一個激靈,烏亞男爆發出了力量,淌水前進。
馬桶已經被血水淹沒了。
烏亞男也沒去管那馬桶,直接撲向了洗手間的窗戶。
她拉不開沒上鎖的窗戶。四下一望,只能看到一片紅色。
她咬緊了牙,抬手轉了轉自己手指上的鑽石戒指,將棱角分明的鑽石對準了那塊磨砂玻璃。
嘭。
劇痛讓烏亞男下意識縮手。
這和掌摑她丈夫養的小三可不一樣。鑽戒劃破那賤人細皮嫩肉的臉蛋時,她隻感到快意,可沒感到疼痛。
烏亞男咬了咬牙,很快又舉起拳頭,砸在了那玻璃上。
她的手上很快起了烏青,血水也淹到了脖子。她吃力地揮動拳頭。
嘭!
喀拉。
玻璃上出現了一絲裂縫。
烏亞男眼睛亮了起來,繼續揮著拳頭。
她已經腳不著地地浮在血水中,越來越難使出力氣了。
不,不能死在這裡!
烏亞男心中只有求生的欲望。
血水漫過了她的頭頂,遮蔽了她的視線。
嘭!嘭!
喀拉!
那劇烈的聲音讓烏亞男心頭一震。
玻璃徹底破碎了。
烏亞男只能看到一片紅色,手慌亂地在血水中摩挲。
她的手腕突然一痛,像是被玻璃割破了。她一點兒都不在意,更為努力地朝著那些碎玻璃摩挲。
她摸了個空。
玻璃已經碎了,為什麽……為什麽這些血水沒有流出去?
烏亞男心中再次生出了恐懼。
就在此時,她感覺到那些血水開始了不正常的流淌,像是泄洪的大壩,水流嘩啦啦地往外衝去,又像是衝水的馬桶,水流形成了一個漩渦。
無論如何,水退了。
烏亞男心中一松。
她重新呼吸到了新鮮的空氣。
這時候,手臂上的疼痛變得劇烈起來。
烏亞男看向了自己的手臂。
一道長傷口從手腕延伸到了胳膊肘。血嘩啦啦地往外流。
烏亞男看著自己的傷口,又茫然地看向周圍。
血水消失了,不再充滿洗手間,但她手臂上流淌出的血水染紅了她的腳面。
她突然驚恐起來中。
這麽多血……
烏亞男往後退了一步,踩到了破碎的玻璃渣。她身體踉蹌著,眼前發黑,卻是執著地跑向門口。
她得出去,得包扎傷口,得求救……
烏亞男一個腳軟,摔在地上。
她看到了牆壁上的一條細繩。
啊,對了,養老院這邊的房間裡都有呼救器。
只要拉響……
烏亞男伸出了滿是血的手,抓住了那根纖細的繩子。
她的手順著繩子滑落,砸在了瓷磚地面上。
繩子被染成了紅色。
鑽石戒指反射血紅的光,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那一點光亮很快就消失了。
叩叩。
房門被敲響。
外頭傳來呼喚聲。
“裡面有人嗎?剛才是有人在叫嗎?有人嗎?我開門進來了啊。”
房門被輕易地打開。
隸屬於養老院的保姆看清洗手間裡的景象,發出了一聲大叫。
冷風從破碎的窗戶外吹進來,吹得烏亞男的長發飛舞起來,露出了她貼在瓷磚地面的半張臉。那臉上精致的妝容像是被撐裂了,讓她看起來蒼老又醜陋。長發很快落下,遮蓋了她圓睜的眼睛。
※※※※※
烏偉民惴惴不安地等在休息室內。醫院的人送來的茶水點心放在小桌上,卻沒有人取用。那些他外祖家的親戚們一個個聚在另一邊,說著擔憂他外祖父母的那些關心話。明明是感歎般的自語,或是對旁邊人說話,卻不約而同瞄著他的臉色,用他能聽到的音量發出聲音。
烏偉民知道,這些人擔心是真,但卻不是真的擔心他外祖父母的身體健康。但凡他們能和他或他姐姐處好關系,或是更進一步地和他父親處好關系,他們可不會管他外祖父母的死活。
烏偉民這麽想著,心裡煩躁起來。他下意識就忽略了他母親俞麗的存在。就好像……就好像俞麗已經死了……
烏偉民打了個冷顫。
他不願這麽想,可妻子昨晚上的念叨浮現在他心頭。外頭都說,他母親那天在醫院裡撞上鬼了,嚇得不輕,甚至沒有掩飾她的驚悚,匆匆就跑出了醫院。當時在場的兩位太太都是聰明人,轉天也離開了醫院,回家就請了師傅驅邪避災。他母親更為大張旗鼓地請了人,緊接著,他父親也不落人後地到處找高人,就像是死到臨頭了,已經顧不上形象和影響了。
烏偉民越想越是冒冷汗。他不是沒見過他父母著急上頭的模樣。
早年,烏經緯和俞麗兩夫妻的生意還沒做到那麽大,接觸到的人三教九流都有,生意上也經常碰到麻煩。有幾次他們到處求爺爺告奶奶地尋求幫助。
烏偉民和姐姐烏亞男的童年也不太好過。他們算是留守兒童,一半時間被祖父母帶著,另一半時間被外祖父母照顧著。那時候兩邊的親戚可都不給他們好臉色,總是嘮叨著他們父母借了親戚朋友多少錢,怎麽還不還錢,不然就是說他們賺了錢就忘了根,過年都不回老家,也不給老家的這些親戚朋友送年節禮,兩個孩子還要祖輩們養著。因為這些事情,他們不得不在兩邊老屋徘徊,每一處都待不了多久。
等到再大一些,烏經緯、俞麗帶他們姐弟兩個出了老家,到大城市念書,那也不算解脫。他們好幾次被父母耳提面命地叮囑,要乖乖陪人家大老板、大領導的孩子玩耍,被人欺負了,還只能委屈地噘噘嘴,討不得父母的一點兒安慰。
烏偉民回想童年記憶,想起烏經緯和俞麗那時候的狼狽樣。他那時候嫌棄父母這樣窩囊、丟臉,但隨著夫妻兩個的生意越做越大,原本在他們面前說閑話的親戚都換了臉色,他們也不用再給人低頭哈腰,烏偉民漸漸就忘了這些往事了。
記憶浮現起來,帶給烏偉民的不是懷念,而是厭煩。
還有一種不安和恐懼。
他怕他們家一朝回到解放前,再次過上那種看人臉色的日子。
烏偉民突然站了起來。
醫院的一個什麽主任馬上迎上來,“烏先生……”
烏偉民懶得和他多說話,直接問道:“檢查多久結束?”
“總還要半個小時。機器就是這樣。”
烏偉民也懶得繼續聽下去,“廁所在哪兒?”
“這邊就是。”那主任指了休息室內部的一個小門。
烏偉民沒再看他,轉身就進了洗手間。
他放了水,在洗手台前洗了手後,又有些氣悶地拉扯開領帶,解了手表,卷起袖子,低頭往臉上潑了幾把水。
冰冷的水讓他精神一振。
別擔心,沒事的。
烏偉民在心裡自言自語。
他父親烏經緯還好好的呢。他姐姐烏亞男也好好的。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頂著。更何況,天塌不下來。
烏偉民深呼吸著,抽了擦手紙,將臉上的水漬擦乾淨。
他對著鏡子照了照,確認臉上、頭髮上沒有水滴,這才扔掉紙巾,將手表重新戴上。袖口扣好了。他正面對著鏡子,將領帶整理好。
他看起來很精神,很正常。
烏偉民鼓起腮幫子,長長吐出一口氣,徹底平複了心情。
好了,沒事了。
烏偉民轉身就要離開廁所。
他的腳步頓住了。
烏偉民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余光看到了鏡子裡自己的倒影。
那個人影沒有轉身,沒有和他一樣往前跨步。那個人依舊正面對著鏡子。
開什麽玩笑?
這是什麽三流鬼片的劇情?
怎麽可能……哈!怎麽可能!
烏偉民心裡發出了“呵呵”的笑聲,想要轉頭去確認,身體卻是無比僵硬,根本無法扭動脖子。
如果……如果鏡子裡的倒影真的……
想想那些傳言……
烏偉民的身體打擺子一般顫抖了起來。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吃力地抬起腳,就要繼續往外走。
喀拉。
背後傳來一聲響。
那聲音有些耳熟。
哢噠。
像是……像是他剛才解下手表,將手表放在洗手台上。
嘩啦啦……
水龍頭被打開了,還有洗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那個人,正在重複他之前的動作……
烏偉民像是被人從背後抽了一鞭子。他飛快跨了兩步,來到門口,手握住了門把手。
門把手被扭動,但門像是卡住了,根本打不開。
烏偉民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那門板卻只是輕輕震動。
水龍頭被關上了。
刷的一聲,仿佛是什麽人抽了一張擦手紙。
擦完手和臉,那個人接著會做什麽?戴好手表、扣好紐扣、理好領帶, 然後、然後……
烏偉民生出了一股迫切的危機感,更加用力地拉拽房門,還大聲叫道:“快開門!開門!開開門!外面的人!舅、舅舅!七姨婆!阿生表弟!”
烏偉民將自己能想起來的那些遠親都喊了一遍。
他們明明就在外面休息室等著,剛還湊一塊兒說話給他聽呢。他那個阿生表弟還找他搭話,被他冷淡地打發了。
他那時候正心煩意亂,哪有心情理這些親戚?
他們是不是因此報復他?是不是他們將門給堵上了?他們就是看出他家要亂了,才騎到他頭上的吧?
烏偉民胡思亂想起來,狠狠踹了兩下門。
他不是那種健壯的人,也不怎麽去健身房,這麽一番折騰,已經氣喘籲籲了。
恐懼和緊張的心情讓他覺得胸腔裡一陣陣發疼。
他捂著胸口,彎下了腰,過了一會兒,才發現身後沒動靜了。
烏偉民顫顫巍巍地扭過頭,看向身後。
他只是稍微扭過頭,看了眼身後。
他身後沒有多出來一個人,鏡子裡也已經空了,裡頭是正常的倒影。
烏偉民大呼一口氣,有些懷疑剛才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他重新直起身,握住了門把手。
門依舊沒能打開。
喀拉。
烏偉民僵住了。
哢噠。
嘩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