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凱有幾分劫後余生的慶幸,並因此重新振作起來。
無論如何,他現在有幫手了,找到能幫忙的人了。
這麽一想,他心裡就輕松了一些。
他忽然想起了黎雲剛才說的話,忙問道:“你剛才說,他準備要殺死我了?他要殺死我……”這麽問著,沙凱有些狐疑。
那小鬼鬧歸鬧,惡心人的手段使了不少,可沙凱不覺得自己有生命危險。精神衰弱當然是個慢性死亡方式,可那和黎雲的意思好像不是一回事。
沙凱想想剛才看到的男孩,打了個寒顫。
剛才的男孩,的確是有些不同尋常。那男孩以前嚇唬自己,可從來沒有現身過。也只有周雯麗見過他的模樣。而沙凱自己,只是聽周雯麗描述,再加上這段時間聽那男孩惡意的笑聲,猜出對方是個小學生、初中生年紀的小男孩。
那懸掛在樹梢上的身體,看著是很像那年紀的男孩。就是男孩的臉,還有男孩身上巨大的傷痕怎麽看都不像是活人該有的樣子。不過,周雯麗曾經提過,那男孩身上有一道疤。
沙凱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是啊,他準備殺死你了。”黎雲說道。
剛那麽一瞬間,他所感覺到的屬於男孩的情緒就是這樣。來不及分辨男孩到底在想什麽,那男孩就先一步察覺到了自己的出現,轉瞬消失了。
男孩顯然不想讓其他人看到他的行凶現場。
黎雲沉吟著。
這男孩,和那對惡鬼母子、和俞麗、馬嘉怡,都不太一樣。
黎雲暫時也沒理清思路,只是意識接觸的瞬間,他感覺到了對方的複雜。
鬼,少有這樣複雜的。
至少黎雲接觸過的鬼,意識中都有一股單純的執念。哪怕是三院的尹士康,在接觸的一瞬,能感覺到的首先是他想要守護三院的心。心機深沉如俞麗,那最深刻的執念也是流於意識表面,一下子就能被黎雲捕捉到。
還有一點,就是死亡。
對於鬼來說,除了死前的執念,就只有死時的痛苦最為深刻了。黎雲就是不想去探究他們如何死亡,在深入接觸他們的意識時,也免不了看到他們的過去。
那個男孩的意識中卻沒有這種東西。
這也可能是因為接觸的時間太短了。
只是,黎雲直覺事情沒那麽簡單。
“那我該怎麽辦?”沙凱緊張地問道。
黎雲怔了怔,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問題。
“你……你不要貿然行事,保持在我的視線范圍就好。”黎雲想了想,給了個不算指導的建議,“在我視線范圍,如果那男孩出現,我就能抓到他。”
沙凱鄭重點頭,又問道:“然後呢?”
黎雲沉默。
“你的同事會去想辦法解決他嗎?”沙凱充滿期待地問道。
他思路倒是很清晰,還記得黎雲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之一”。那個“怪談異聞”不是黎雲個人運營的帳號,帳號背後有公司,也就有許多員工。黎雲出現在自己面前,救了自己,那應該還有其他人在解決那男孩的事情吧。
沙凱這麽想著,又盤算起自己該出多少錢了。
這算酬金、感謝金,還是……香火錢呢?
他之前跑了幾家寺廟,每家都塞了一百塊進功德箱,再去找寺廟裡的和尚、道觀裡的道士,結果沒得到任何幫助。這會兒,他實打實地被救了一命,那應該給多少錢?他一個月工資五千多,加獎金有七千。最近幾天躲著那男孩,已經曠工多日,前天剛接到人事電話,說他被開除了,當月工資都被扣光,如今只剩下了銀行卡裡的一點積蓄……他工作還不滿一年,
就是省了租房、吃飯的開銷,也沒存下來多少錢。如果事情能解決,那他回老家問父親要錢也沒問題。
沙凱這麽一計算,一咬牙,就準備報個數字出來。
“這件事,暫時只有我來處理。”黎雲說道。
沙凱愣住了,下一秒就更著急地想要報數字。
“所以,可能要麻煩你跟我去一趟那個小區,就是你母親居住的那個小區。那個男孩,一直在你母親身邊吧?”黎雲問道。
沙凱到嘴邊的話沒能吐出來。他噎得夠嗆,眼睛都因此瞪大。
“你不要怕,我會和你一起過去。你母親那邊,也不用多解釋,只要能找到那個男孩就好了。”黎雲說道。
他說著安慰的話,只是語氣乾巴巴的,一點安慰效果都沒有。
可出奇的是,沙凱覺得自己的心被安撫了。
他不再急躁地想著報數字,而是點點頭,答應下來。
“我需要去拿點東西。”黎雲掏出手機,假裝看了看時間,“你在微博上回復一下怪談異聞那個帳號,給個地址,我們到時候直接在那裡碰頭。大概需要幾個小時……可能要到中午了……正好方便和你母親聯系。”
黎雲要去拿的,是自己的身份證。他察覺到“沙漏暴君”強烈至極的恐懼感,瞬間就來到了他身邊,千鈞一發之際救了沙凱一命。
這兒究竟是哪兒,黎雲還不知道呢。剛看手機,就是為了查了下定位,確定了自己是在哪座城市。當著沙凱的面,他也沒辦法查航班,只能憑回憶,記起這邊沒有機場,有開通高鐵,要過來應該比較方便,中午之前大概能趕到。
“中午?你要離開那麽久?我能跟你一起去拿東西嗎?我就等在外面,不會亂看、亂說話的。”沙凱恨不得指天發誓。
“這恐怕不方便。”黎雲尷尬地拒絕。
他不好暴露自己是鬼的事實,這會兒只能想辦法打發沙凱了。
“那這期間……他會不會……”沙凱緊張地看看周圍。
樹葉沙沙作響,如海浪起伏。
這舒緩的聲調在沙凱聽來像是交織成一片昆蟲移動聲,蟲潮正在向自己逼近。
“應該不會。如果再有危險,你直接向我呼救就行。”黎雲說道。
到時候,免不了躲進洗手間,來個大變活人……
“呼救?手機嗎?”沙凱看向黎雲手中的手機。
“微博上發消息就行。”黎雲收起了手機。
沙凱有些失望,又有更深的擔憂。
他準備事先編輯好求救私信,隨時準備著按下發送鍵。
黎雲站起身,“我先走了。待會兒見。”
沙凱依依不舍地看著黎雲順著健身步道走遠。
他想要跟上去,卻又不敢,只能焦躁不安地留在原地。
沙沙……
樹葉摩擦聲讓沙凱醒過神。他急忙按照之前計劃,編輯好求救短信。編寫完後,他又想起黎雲剛才的交代,擦掉了那求救內容,換了周雯麗家的地址上去。發送完地址,他又寫好求救短信,兩隻手像是抓著救命稻草般,抓著手機。僵直的大拇指隨時準備按下發送鍵。
在林子裡呆站了一會兒,沙凱想起自己應該到周雯麗家等候,便邁著警惕的步伐,往健身步道外走。
他很快回到了之前搭帳篷的地方。帳篷還留在原地,看著沒什麽異常,可沙凱不敢回去將帳篷拆了。他手臂下還夾著一直卷著的睡袋。這會兒雙手要拿著手機,隨時求救,都沒有辦法將睡袋收拾好。
沙凱低頭看了看,見到手機上顯示的電量,不由有些慌。
當務之急,是保證手機充滿電,屏幕常亮,隨時都能按下發送鍵。
要找個充電寶,倒是容易。附近就有商店。只是,借充電寶需要手機操作,得先退一下微博……
沙凱猶猶豫豫,在健身步道上站了好一會兒,冷風一吹,他才回過神。
這猶豫的時間,電量又下降了百分之一。這點電量,待機撐到天亮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等天亮了,他還能篤悠悠地去找充電寶,但像他這樣一直握手上,隨時準備發消息,恐怕就不夠了。
沙凱不是微博愛好者,也沒精準計算過手機各軟件的耗電量。他只是不受控制地擔心手機沒電。
手臂下夾著的睡袋被他用力扔到了帳篷邊上。帳篷裡還有一些礦泉水、餅乾和日用品,他都不準備要了。
證件、銀行卡和現金都在身上,現在要做的還是去找個充電寶。
沙凱這麽想著,加快腳步跑出了健身步道。
他喘著氣,警惕地張望了一下四周,看著近在咫尺的路燈杆子,他打了個哆嗦,小心移動位置。
他仰著頭,望著頭頂的夜空,找到一塊沒什麽遮擋的地方,趕緊低頭,將微博退到後台,開了其他軟件尋找充電寶。
要在半夜借充電寶,只能到那些二十四小時經營的店鋪。
沙凱為此忙活起來。
他進店的時候,同樣小心謹慎。因為小心的是店內的情況,他看起來行止可疑,像是在挑目標的小偷。
幸好,他只是來借充電寶,取了機器就走,一秒鍾都不耽誤,沒惹來店員更多的注意。
從店內出來,沙凱又緊張地打開微博,再看看時間。
這個時間,夜班公交都到了末班車時段。
沙凱對這城市的交通實在是不熟,要回周雯麗的房子,得查一下導航。這又需要他暫退微博……
沙凱就像是在進行高難度的遊戲操作,找著合適的地點,掐著時間,釋放技能。他相當於一夜未睡,又是精神緊繃了好些天,這會兒操作手機的手指卻是動作飛快,又快又準完成了目標。
好!查到路線了!這
沙凱剛覺得興奮,就在那導航的末班車提示下,有些失望地滑動手指,選了出租。
這時間,打車都很困難。
沙凱想想出租車的狹小空間、只有他和司機兩個人的環境,就不寒而栗。
那簡直是恐怖片經典場景啊。
還是……走回去吧。
沙凱鬼鬼祟祟地看看周圍,沒見到異常,這才切換導航,選了步行。
這要走,可就吃力了。
他這些天繞著周雯麗家,到處找寺廟、道觀,跑到現在,已經跑出了周雯麗家二、三十公裡之外。直線距離如此,他這幾天走的路可不止這麽點。現在要一口氣走回去,也不容易。
搞輛自行車……沙凱腦中蹦出這個念頭來,又馬上打消了。
騎車的話,手握車把,發送求救信息就有可能延遲,那可要命了。
沙凱將導航路線圖記下,重新將微博切出來,毅然決然,邁上了去周雯麗家的路。他不知道,相較於他的小心謹慎,黎雲那邊的行程可是枯燥多了,最需要黎雲做的事情就是等車……
頂著夜風,一路憑著雙腳,從天黑走到天亮。
沙凱握著手機的手都有些發麻了。他只能不停地換手,讓兩隻手交替著活動,保持靈敏,能隨時按下發送鍵。
他這模樣,夜裡的時候沒人瞧見,天亮之後,碰上那些買菜上班上學的人群,就顯得有幾分怪異了。尤其是他總是東張西望,舉著手機又不看,任誰見了都要覺得古怪。
天亮之後有了公交、地鐵,可沙凱完全沒想起這茬。他已經走了好久了,走得兩腳都只剩下機械性的前進,卻也因此,感覺自己走得更加順暢了。
完全不用思考,只剩下本能和條件反射,那真遇到了事情,就能立刻求救吧?
就是天亮之後,人多了,這要觀察周圍,變得有些困難了。
沙凱的身體和精神都很累,卻是因為亢奮,還能撐住。只是,他越來越忘記時間,忘記了自己的最終目的,意識裡就剩下兩個念頭:出事了立刻求救,去周雯麗的家。
他終於是見到了周雯麗房子所在的小區。
心在這一刻松了下來,一雙腿不知道是因為疲憊,還是因為突然停止下的動作,而不自然地抖動起來。
不過,他很快重新警覺,又一次到處張望起來。
這次,他是在找黎雲。
他想發私信問問黎雲什麽時候到,又是不敢將編輯好的求救信息刪掉,浪費時間寫那個簡單的問題。
正猶豫著接下來該怎麽辦時,沙凱聽到了救護車刺耳的警笛聲。
救護車的聲音從小區內傳來,應該是已經接了小區內的病人,正要趕往醫院。
沙凱發現自己停在了小區正門口,就往旁邊讓了讓。這麽心神一松,他又是馬上緊張起來,怕那男孩就蹲守在周圍,等著他放松的這一刻。還好,並沒有發生異常。
沙凱看著救護車出現在視野中,開過小區的門,從他面前經過。
救護車的車窗上貼著黑色的膜和急救標志,頂多能看到駕駛座裡的司機和急救人員,見不到躺在裡面的病人。
小區裡有些熱鬧,像是隨著救護車的鳴笛聲遠去,那些被蓋住的聲音有了機會鑽入沙凱的耳中,又像是因為看到了救護車,小區裡的居民有了新話題,這時紛紛討論起來。
沙凱聽到了兩個稱呼,一個是他完全陌生的“林老師”,另一個是他不算熟悉的“小周”。
他記得自己在周雯麗這兒住的幾個月,進出小區,會有陌生鄰居稱呼他“小周的兒子”、“周姐的兒子”……
沙凱捏緊了手機,一顆心怦怦地跳起來。
他忽的邁開酸軟的雙腿,快步飛奔,衝進了小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