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平的本意僅僅是打聽一下黎雲屍體的安置情況。如果黎雲的屍體一直無人處理,他願意幫助黎雲簡單安排一下後事。
如果黎雲已經買好了墓地,事情就很簡單。周平還願意清明的時候去給他上上香、掃掃墓;如果黎雲沒有為自己準備過墓地——這種情況的可能性應該更高——幾萬、十幾萬的墓地,周平是不可能替他承擔的,但要是可以的話,用黎雲的遺產買一塊墓地,或者申請一些免費、低價的環保型喪葬方式,周平也願意幫著黎雲跑一跑,把這事情辦了。
周平也說不清楚自己現在的心情是愧疚,還是同情。他和黎雲的情分僅限出差的那麽幾天,可那一天的經歷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黎雲,還有表哥一家的事情,給周平帶來的震撼也太大了。他像是面對突發狀況,大腦一下子無法反應過來的人,事情過後,才意識到自己到底經歷了什麽,自己應該做什麽。
周平的同事們對他的行為有些不解,但同事之間的關系也沒有親密到干涉他人生活的地步。不解歸不解,他們也頂多在背後議論議論,就像是他們議論黎雲的死亡一樣。
周平的朋友才是真正詫異的人。
“你要打聽什麽?警察局裡的死人?”發出驚訝聲音的是周平初高中的同學,也是他的好友韓鴻。
“你爸爸是警察吧?”周平不答反問。
“我爸在咱們這兒當警察,你問的是其他地方的啊。”韓鴻滿頭霧水,搖搖頭,“你到底要打聽什麽啊?”
“就是我有個同事……”周平抿了抿唇,猶豫了幾秒,像是在整理措辭,“有個同事死在那兒了。”
他沒有說鬧鬼的事情,按照警察告訴他的說法,將黎雲的死看作是身體方面出了問題導致的猝死。
“……我之前打電話去問,他們說得很含糊,好像人沒了。”周平憂心忡忡。
這也是他對這件事越發上心的原因。
如果黎雲的屍體已經被妥善處置,知道這樣一個結果後,周平就能徹底放下這件事了。偏偏沒有。警局那邊模棱兩可的回答,讓周平心中生出了擔憂。他不知道黎雲是變成了埋在泥土下的骨灰,隻留下了一塊代表死亡年份的牌子,還是又出了什麽狀況。
一想到此,周平腦海中就浮現出了那些漆黑的頭髮。
他的身體輕輕戰栗,但這樣微小的動作,沒有被韓鴻發現。
“你還挺熱心的啊。”韓鴻仍舊詫異。
他和周平讀書的時候朝夕相處,感情很好,進入大學、畢業後工作,也沒有斷了聯系。兩人經常聚會,一起玩的還有幾個那時候認識的同學。他們雙方都很了解彼此的性格和處事方法。
周平苦笑著,“我夢到他了。可能是良心不安吧。”
他的確這樣認為。
唏噓地歎息一聲,周平接著說道:“我姨媽他們一家還正好那時候出了事情,辦喪事弄了那麽久,我媽媽、外婆他們現在還難過著……最近這種事情見得多了,我好像也變了。”
韓鴻跟著歎氣。
他參加的葬禮並不多,卻也不算少。祖父母那一輩四個老人在他高中、大學期間先後過世,讓他印象深刻。他那時候也有過和周平一樣的感傷。
“我幫你問問吧。多半問不到。”韓鴻答應道,沒有給出保證。
周平點點頭,“我自己也在打聽,但我這邊只能找到一些客戶,還有……”
周平忽然想到了張鑫茜。
上次與張鑫茜聯系都是很久以前了。至少在他的印象中,已經有些遙遠了。
他想了想,還是沒有提到張鑫茜,
也不準備聯系她。張鑫茜和這件事毫無關系。他也不是要調查黎雲的死亡真相。他只是想要關心一下黎雲的身後事而已。周平和韓鴻吃了飯,又閑聊了一陣,才各自回家。
過了幾天,周平這邊一無所獲,韓鴻來電給他帶來了一個消息。
那不是什麽好消息,也不算壞消息,更像是詭異的消息。
“……我找了我大學同學,他女朋友是那邊的人。”韓鴻打聽來的消息也不知道經過了幾手,“那邊現在傳得有些……嗯……就是不太好。”
韓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
“好像是大案子,有人在那邊買賣屍體,不知道要做什麽。你那個同事,可能沒了,被弄到其他地方了。”韓鴻同情地說道。
周平愣住了。
“沒了?弄到其他地方?買……買賣屍體?”
這些詞都讓周平難以置信。
他突然就記起了那個噩夢。
他打了個冷顫。
難道突然夢到黎雲,夢到那一天,自己還忽然有了這樣的念頭並行動起來,是因為……黎雲……沒了?那個夢真的是什麽信息嗎?
周平的思路一下子往詭異的地方發展起來。
韓鴻也覺得事情很詭異,但不是周平認為的那種詭異。
“……聽說是那邊警察局一個法醫做的,是個新招進去的法醫,不知道搭上了什麽人。好像還是什麽犯罪集團。那個小法醫就是他們那個地方的新人。搞得像是新開展的業務一樣。”韓鴻想想也覺得匪夷所思。
不過,在這訊息發達的現代社會,各種匪夷所思的事情都足以讓人相信。
尤其是這樣陰暗的故事,更讓人覺得可信。
按照韓鴻打聽到的情況來看,那個新入職就誤入歧途的小法醫可能是受到了太大的精神壓力,有些不太正常。他不光行事不夠謹慎,讓人發現了屍體的消失,還將另一具屍體藏到了自己租住的地方。事後,他想要處理那屍體,就直接將屍體扔進了小區的垃圾桶中。大概真的是壓力太大了,精神不正常,他做了這件事後,在值夜班過程中怎麽都不安寧,就翹班回家,在檢查棄屍的時候,卻病發身亡,倒在了垃圾桶邊。
“……跟編的一樣,但他們那邊真的在調查這事情,還在查停屍間,警察局的停屍間,醫院的停屍間,還有殯儀館的停屍間,現在都在大盤查。”韓鴻說道。
他能打聽到這些消息,也多虧自己同學的女朋友有親戚在那邊醫院工作。他當警察的父親反倒是什麽消息都沒有收到。這件事和他們這座城市還毫無關系。但說不準,逐漸就會查到他們這裡,他們這裡也會做類似的清查工作。
“網上好像也有人在說,就是沒有寫地方名字。”韓鴻又補充了一句。
周平木然地應了一聲。
韓鴻寬慰道:“警察都在查了,你同事肯定能被找回來的。到時候再說吧。”
周平又應了一聲。
掛了電話,他有些踟躕地翻找著通訊記錄,點擊了那一串號碼。
韓鴻打聽到的情況或許都是真的,至少那邊的確將這件事當成一件大案來查。周平這次詢問,沒有得到含糊不清的回答。
接電話的警察沒有透露辦案細節,但也坦誠了黎雲屍體的失蹤。
周平的大腦還有些轉不過彎來。
那個夢境在他大腦中盤旋,佔據了他太多的思維。
他像是聽到了一聲驚雷,忽的看向了自己握著的手機。
“……對了,新發現的那個女死者也叫黎雲呢……”
陌生的警察聲音變得無比清晰,又無比扭曲。
通話在一分鍾前結束,可周平聽到了手機中那回蕩的聲音。
他手一抖,將自己的手機扔在了地上。
一聲輕響,手機的屏幕暗了下去。
周平瞪視手機好半晌,才彎下腰,要將手機撿起來。
他看到了黑屏上自己的倒影。
除了自己的臉,還有一張臉,一張陌生的臉。
周平嚇得猛然轉頭。
他身後什麽人都沒有。
叮的一聲輕響,周平再次回頭。
地上除了他的手機,什麽都沒有。他的手機屏幕上,也只剩下了他自己的臉。
周平心驚肉跳地撿起了自己的手機。手機和地板摩擦,發出一種怪異的聲響。周平的動作立刻停住了。
他的額頭上滲出了冷汗來。
好半晌,他才顫抖著將自己的手機撿起來。
手機原本掉落的地方,靜靜躺著一枚鑰匙,不知道是何時落在那裡的。
那不是周平的鑰匙,也不可能是別人的鑰匙。
周平的心臟都在顫抖。
這太不對勁了。
就像是那個夜晚。
就像是黎雲死去的那個夜晚。
周平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寒意滲透進了骨髓。
“周平。”
他仿佛聽到了叫聲。
有誰在叫自己。
是黎雲嗎?
“周平。”
不對。
周平這次聽清了,叫自己的人不是黎雲,那不是黎雲的聲音。
更讓他驚愕的是,叫自己的那個陌生聲音充滿了恐懼。
好像不是他嚇到了周平,而是周平嚇到了他。
周平越發不安起來。
他想起那警察的聲音。
不,那不一定是警察說的話。
可是……
“新發現的那個女死者也叫黎雲呢。”
又是黎雲,還是黎雲。
周平想要抱住腦袋,發出尖叫。
他沒有這樣做。
他的手中攥著自己的手機。
黎雲……黎雲……又是黎雲……
周平一想到此,就看向了手機。
手指一按,手機就解鎖了。
他存了張鑫茜的號碼。他似乎刪掉了張鑫茜的號碼,當做是那一系列事情的終結句號。
周平一時間感到頭腦暈暈沉沉,想不清那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刻意遺忘了那些,現在才發現,這樣做之後,模糊的記憶更讓人感到恐懼。
周平深呼吸著,盡量冷靜地在自己的手機通訊錄中尋找起來。
他很輕松地就找到了張鑫茜的名字。
沒有刪掉。
詭異的是,張鑫茜的名字下方是“黎雲”,再下面,又一個“黎雲”,接下來是個陌生的名字“陳俊安”。
周平瞪大了眼睛。
他發現這幾個人的名字被分到了一個組別中,上頭顯示的是“黎雲”二字。
他從沒設立過這個分組。
他的手機中本來只有同事黎雲的號碼。
另一個黎雲,還有那個根本不認識的陳俊安……
周平正這樣想著,就看到沒有人操作的手機中新加入了一個聯系人。
“黎雲。”周平念出了新聯系人的名字。
又一個,黎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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